五天之前,朱霞在喀什噶爾城,補給了所需用品,帶著小狗『遭殃』,踏上通往石頭城的路途。路程不算遙遠,一直往南,徒步兩三天就可到達。沿途有好幾個雪山阻隔,雖算不上是什麼高峰,但也需要有過人的體力,才能穿越。尤其是沒有驢,馬或駱駝等性口代步,要一步一步的翻越,也是意志與耐力的考驗。幸好,喀什噶爾附近一帶,也算太平,鮮有什麼強盜山賊作惡,也很少聽到猛獸襲擊途人的事件。
兩年以來,朱霞的行蹤已踏遍黃沙萬里,從中土到達西域邊陲,這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算得上是一位很出色的旅行家了。適逢當天,天氣甚佳,冬寒剛過,春風朗爽,紅日高掛。起點的那一段,不陡不險,走著也不甚累,他便放開心情,一跳一步的走著,享受一路風光。心情愉快,步履也變得輕盈,朱霞到達第一個驛站的時候,紅日才剛上三竿,他決定再加快腳步,入黑之前,也能趕到下一個驛站,這樣便可省一天的時間,早一日到達石頭城了。
正是山中風雲幻變,進入雪峰的一段,原來明媚藍天,驟然烏雲湧至,天空變得沉重,看似隨時會塌下來一樣。寒風呼嘯,在山中迴響不斷,一場暴風雪將至。朱霞剛在半路,已經趕不及回程,就只好硬著頭皮繼續往前進。
不消一刻,大雪暴墜,原來的岩石山道,已經蓋上一層厚厚的白雪,每一步都變得艱辛難行,消耗龐大的體力,而且要頂著寒風,呼著冰雪,寒氣入心,刺入骨髓。朱霞把羊毛大帽盡量拉下,把整個耳朵覆蓋著,將圍巾把整個臉部都蓋上,避免皮膚與風雪接觸,否則總有一砄會掉下來。最要命的是自己的那只小狗,牠不是那種生活在高原的獒犬,能抵耐寒冷。雖然朱霞已經在牠身上捆了一札羊毛,但牠的四腳還是接觸著雪地,冰雪寒濕滲進毛層,加上走了一天路程,已經疲倦不堪,再不能支持了。
朱霞,一手把『遭殃』抱起,塞進懷裡,感覺小狗的餘溫渺渺,原來的一隻『熱狗』已變成一隻『冷狗』了。朱霞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牠,希望能支持到風雪停止。但這場暴雪卻來得易,走得難,直至太陽下山,一直沒停止。一到晚上,氣溫驟降,在這惡劣環境下如果還找不到安身之處,再走下去便是鬼門關了。
在風雪下掙扎許久,飢寒交困,朱霞實在快走不動了,但他仍用盡僅餘之力,抱緊著『遭殃』以防把他丟進雪地,他感到連自身的體溫緩緩下降,已無法給『遭殃』送上溫暖了。朱霞舉目四方,也弄不清自己身處的位置,四周漆黑一遍,除了狂風暴雪,什麼都沒有。
「看來這次命休了,」朱霞跟小狗說:「對不起,這次我托大了,把你害了,今回我倆真的『遭殃透了』。」朱霞仍能哈哈大笑,挖苦了自己,自娛自樂。
小狗只是柔弱的回應了一聲。
再走一里,朱霞卻連站也站不動了。他連人帶狗,在地上的爬,一直的爬,把生命也闊出去,繼續向前,就等到用盡最後一口氣為止。
據說,人死前的一瞬間,意識會變得無比清澈。都會出現一個共同的現象,就是發現自己走進一條黑色的隧道,往隧道深處一直走下去,最終便到達生命的歸處。朱霞越是往前爬,越是安靜,越是平靜。他發現身邊的風雪,已經停止,原來的狂風呼哨,也突然消失,周邊顯得十分安寧,一切都變得那麼安詳。地上的雪也不見,而且地面變得非常光滑。他意識變得非常清澈,感覺不到身體的疲倦,慣性的往前爬行著。在這空無一物的黑洞,慢慢的前進,尋找著這黑洞的最終處。
朱霞突然發現,在自己懷中的小狗不見了,就在這時遠遠傳來小狗『遭殃』的汪吠。這吠叫聲,是從隧道的另一端傳來,聲音在這空間內,泛起一段段迴響。朱霞隨着叫聲的源頭,回頭一看,見到一點點小光源,朱霞立刻調轉方向,回頭向著光源的方向爬過去。就在他越接近那盡頭的時候,看到小狗站在盡頭呼喚自己,他趕緊的一直的爬,繼續爬,又爬回風雪之中。
小狗『遭殃』一直咬著朱霞的大衣不放,拉著快不醒人事的朱霞,但牠的細小身軀又怎麼拉得動他的主人呢,牠不停的舔著他,放盡嗓門,在朱霞耳邊吠叫著,直到朱霞睜開一線眼絲。小狗不停的擺動身子,示意朱霞往前看,朱霞盡了所有剩餘的力量,睜開雙眼,看到在不遠的地方有一毡包,泛起柳柳青煙,像是有牧人在這裡紮營。這希望燃點了朱霞的生機,他抱起『遭殃』,在風雪中,一直的飛奔到毡包的位置。
『啪!啪!啪!』 朱霞發狂的拷打著,那外掛在毡包上的羊皮門,大叫:「也單!也單!」他用當地語叫著 :「救命呀!救命呀!」。但不管他怎麼打門,怎麼叫『也單』,毡包的門也是牢牢的鎖著。朱霞,情急之下,一腿把門踢開,用力過猛,自己也滾到毡包裡面,身體躺在厚厚的地毯,毛質柔軟,好不舒服,毡包內十分溫暖,簡直是從外面的地獄,掉進天堂一樣,朱霞躺下來後就不想動了。
享受完片刻溫存之後,朱霞抬頭一看,發現一把鋒利的劍尖,已底著自己的前額,拿劍的人是一位帶著面紗的女子,她目露凶光,隨時準備一劍向前,送走朱霞。
好一個朱霞,他卻不慌不忙,只是眼巴巴的盯著這女子。朱霞當時的心思是這樣的:「我走遍大江南北,從沒看到這樣明媚的雙眼,那對藍色的瞳孔如黑夜中的寶石!」朱霞只看一眼,已經深深的被迷惑著,他在胡思亂想,想著自己應該為這對藍寶石,寫一首詩才不辜負此時此刻,他心思快轉,一首七言脫穎而出:
『閻王拒收短命客,誤闖人間遇下凡。
自若見盡紅塵美,俯身仰盼寶夜藍。』
詩興發完,朱霞又在喃喃自語:「妳知道嗎?妳這雙眼,卻是何等美麗,令人無法自拔。我甘心拜在妳裙下,就如現在一樣,趴在妳面前,直到永永遠遠。你要我為妳做什麼我也願意,請妳說吧?請你說吧?」剛從地獄門走了一個圈回來的朱霞,好像已忘卻生死,癡癡迷迷的呆著。
直到小狗走進來,踢了朱霞一腿,朱霞才魂遊歸來。他暗罵自己,災難未過,怎麼會想著男女之情呢?這時他審量毡包內的情況,環顧一看,才發現毡包內就只得這女子一人。雖然,塞外沒有中原那麼多的禮儀教條,繁文縟節,但回教對男女的接觸卻不比漢人寬鬆,只會更嚴謹,現在孤身一人,闖進女子的閨房,這不單是侮辱了她的名聲,更會害人終身。
朱霞想通後,向女子叩了頭,把小狗『遭殃』抱起,交給她,說:「是非得已,我朱霞冒昧打擾,但求收留我的小狗,好好照顧牠,牠叫『遭殃』,已經冷得快不行了。」朱霞知道她肯定聽不懂自己的漢語,但仍把小狗放到女子身前,憐惜的摸著小狗,黯然退下,鞠躬出門,把羊皮門關好,再次走進風雪之中。走不了多遠,已經倒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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