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而穩定的白光，驅散了內室的黑暗，卻未能驅散載湉心中的迷霧，反而投下了一片更加深邃、更加令人震驚的陰影。
他手中緊握着那個從牆壁暗格中找到的、樣式古怪的黃銅羅盤，指尖傳來冰涼的金屬觸感，心臟卻在胸腔中劇烈地跳動。
羅盤的做工極為精巧，遠超當世水準，更像是一件來自西洋的精密儀器。指針穩定地指向北方，錶盤上的刻度清晰準確。但最讓他心神劇震的，是羅盤背面那一行細小的、明顯是後來才刻上去的拉丁字母和阿拉伯數字！
“TEMPUS EDAX RERUM”
這是一句拉丁文格言，載湉在前世的歷史文獻中見過，意為“時光吞噬萬物”。而在格言下方，是那個讓他幾乎停止呼吸的年份：
“186X”
最後一個數字被磨損得有些模糊，無法確切辨認，但前面三個數字“186”卻清晰無誤！
1860年代！
這意味着，在他穿越到這個時代（約1898年末或1899年初）的三十多年前，在咸豐或同治年間，很可能就已經有另一個“穿越者”，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個推斷，如同驚雷般在他腦中炸響！
他不是唯一的異數！
這個認知，帶來的不僅僅是震驚，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是找到“同類”的慰藉？還是對未知“前輩”的忌憚？抑或是…對歷史已被悄然改變的恐懼？
他仔細回憶着1860年代的歷史。那是大清國最為動盪、也是充滿變數的年代。第二次鴉片戰爭剛剛結束，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咸豐皇帝熱河駕崩；南方太平天國運動席捲半壁江山，如火如荼；北方捻軍縱橫馳騁；西北還有回民起義……內憂外患，風雨飄搖。
一個掌握着超越時代知識和技術的穿越者，在那個時間點出現，他/她會做什麼？他/她又能夠做什麼？是像自己一樣，試圖力挽狂瀾，改變國運？還是利用技術優勢，渾水摸魚，攫取權力或財富？抑或是…因為某些原因失敗了，最終只能留下這個隱秘的據點和這些未能完成的“遺產”？
他將目光投向那些裝滿圖紙、零件和化學品的箱子，以及頭頂那不可思議的電燈。這一切都說明，那位“前輩”所掌握的科技水平，可能比他這個21世紀的歷史系博士生還要專精於某些領域，至少在工程和製造方面！
他為何要選擇在紫禁城的地底深處建造這樣一個秘密基地？是為了接近權力中心？還是為了利用皇宮的掩護？那些《永樂大典》的殘卷，又為何會和這些“奇技淫巧”之物放在一起？難道這位前輩也試圖從古籍中尋找靈感，或者試圖彌合兩個時代的鴻溝？
“TEMPUS EDAX RERUM……時光吞噬萬物……”載湉低聲念着那句拉丁文。這句話，聽起來似乎帶着一種……無奈和蒼涼？是那位前輩對自己未能成功的事業發出的感慨嗎？
無數的疑問盤旋在他的腦海，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沉溺於猜測的時候。
“皇上，您看這羅盤……”王德福見皇帝對着手中的羅盤久久不語，忍不住低聲提醒。他也看出了這羅盤的非同尋常，尤其是背面那些鬼畫符似的“洋文”。
載湉回過神，深吸一口氣，將羅盤小心地收好。“德福，此事……關乎重大，暫時不要聲張。”他無法解釋穿越者的存在，只能含糊其辭，“這密室中的一切，或許是前明時期，甚至更早的某位奇人異士所留，他們掌握着一些……失傳的‘格物’之學。這些圖紙、器具，或許對我們將來…有用。”
他指了指那些箱子：“這些東西，我們必須妥善保管。尤其是那些圖紙和書籍（他指的是永樂大典殘卷），可能是無價之寶。”
王德福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但眼神中充滿了對皇帝的信任：“奴才明白！皇上放心！”
“眼下，我們最要緊的，還是生存。”載湉的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起來，“雖然這裡暫時安全，但食物和水依然緊缺，燈油也撐不了太久。我們必須立刻制定下一步的計劃。”
他環顧着這個石室。這裡比上面的庫房無疑安全、隱蔽得多，而且還有意外的收穫。可以作為他們臨時的據點。
“計劃如下，”載湉沉聲道，“第一，加固內外兩道門的防禦，確保這裡的安全。第二，你我二人，必須趁着天亮之前（雖然地下不知時日，但可以估算），再去那口廢井取水！越多越好！第三，回來之後，輪流休息，並開始仔細研究這些圖紙和書籍！尤其是這些圖紙，或許能找到製造更多光源，甚至…其他有用器具的方法！”
他的思路很清晰，生存是基礎，而知識和技術，則是他們未來反敗為勝的關鍵！這個意外發現的密室和裡面的物品，很可能就是他扭轉乾坤的最大底牌！
“奴才遵旨！”王德福立刻領命。
兩人說干就干。他們先是用找到的錘子和鑿子，以及一些金屬零件，想辦法加固了內外兩道石門的門閂。然後，載湉憑着記憶，將那兩盞油燈裡僅剩的、質量較好的油脂合併到一盞燈中，作為外出取水時使用。另一盞燈則暫時熄滅保存。
“德福，此行取水，比上次更加危險。”載湉看着王德福，鄭重地說道，“上面庫房的情況不明，梁安他們能否守住洞口也是未知。而且，那口井附近可能已經被拳民或亂兵盯上。萬一……”
“皇上不必多言！”王德福打斷他，眼神堅定，“奴才就算是死，也一定把水取回來！”
載湉點點頭，不再多說。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
兩人再次檢查了武器和繩索，將空的水囊帶好。在推開內層石門，準備進入外層石室，再通過那扇暗門回到通道時，載湉的目光再次掃過那個剛剛找到的、刻有拉丁文和年份的黃銅羅盤。
他拿起羅盤，藉着油燈的光芒又看了一眼。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個羅盤有些不對勁。指針雖然穩定地指向北方，但似乎…在極其輕微地、不易察覺地……顫動？
是錯覺嗎？還是因為外面的炮火震動？
他將羅盤放回懷中，決定等取回水之後，再仔細研究。
兩人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通往外面石室的暗門。短暫的光明之後，他們將再次面對那充滿危險和未知的黑暗通道，以及地面上那更加兇險的世界。
但這一次，他們的心中，除了絕望和恐懼，似乎還多了一絲…來自未知“前輩”的、跨越時空的…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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