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此刻唯一的屏障。
載湉和王德福緊貼著冰冷的岩石,幾乎與周遭的陰影融為一體。他們將呼吸壓抑到最低,心臟卻如同戰鼓般在胸腔中狂擂。
追兵——那些狂熱而兇殘的拳民,已經衝進了這個巨大的地下空間。他們手中的火把如同鬼魅的眼睛,在黑暗中胡亂掃視,驅散著小片區域的黑暗,卻也製造出更多、更詭異的跳躍陰影。
“人呢?跑哪兒去了?” “搜!給老子仔細搜!肯定是躲起來了!” “媽的,這鬼地方真他娘的大!還有股怪味兒!”
拳民們的叫罵聲在空曠的地下空間中迴盪,顯得格外刺耳和令人不安。他們顯然對這個未知的環境也充滿了忌憚,雖然口中叫囂,但搜索的動作卻顯得有些猶豫和混亂,並沒有立刻深入。
載湉透過障礙物的縫隙,冷靜地觀察著。追來的拳民大約有七八人,個個手持武器,神色兇悍。他們的光亮主要集中在靠近通道入口的這片區域,尚未向更深處探索。
王德福的手緊緊握著刀柄,手心滿是冷汗,但他依舊堅定地擋在載湉身前,做好了隨時拚命的準備。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拳民們的搜索範圍在緩慢擴大,火把的光芒越來越近,載湉甚至能聞到火把燃燒時散發出的松油味。
就在載湉思考著是否要冒險轉移,或者準備魚死網破之際——
“什麼人?!”一聲充滿警惕和敵意的厲喝,猛地從地下空間的深處響起!
這個聲音,明顯不屬於追來的拳民!
幾乎在同時,黑暗的深處也亮起了幾點火光!顯然,這個空間裡的原住民——那些留下腳印和灰燼的人,被追兵的喧譁徹底驚醒了!
“誰在那邊鬼叫?!”追來的刀疤臉拳民頭目也是一驚,立刻停下搜索,厲聲喝問,同時示意手下將火把轉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哼!爺爺們在此歇腳,哪來的野狗亂吠?!”黑暗深處傳來一個同樣粗獷蠻橫的聲音,伴隨著一陣兵器盔甲碰撞的“嘩啦”聲,“識相的,給爺爺們滾出去!”
盔甲碰撞聲?!
載湉心中一動!拳民可不穿盔甲!難道…這地下的原住民,竟然是…官兵?!是潰兵?還是…譁變的亂兵?
不等他細想,兩夥人已經徹底槓上了。
“放你娘的屁!老子是義和拳的神兵!奉老佛爺旨意在此剿滅妖邪!你們是什麼人?敢在此裝神弄鬼!”刀疤臉拳民頭目怒吼道,顯然對被罵作“野狗”極為憤怒。
“義和拳?一群裝神弄鬼的土匪!”對面的聲音充滿了不屑和殺氣,“老子們是…是董軍門麾下的弟兄!在這裡休整!不想死的就快滾!”
董軍門?董福祥的甘軍?!
載湉瞳孔驟縮!竟然是他們!董福祥的甘軍是清軍中出了名的悍勇,但也同樣以軍紀敗壞、兇殘嗜殺著稱!他們和義和拳一樣極端排外,是圍攻使館的主力之一!只是沒想到,竟然有一小股甘軍士兵,也潛藏到了這個地下!
這下麻煩了!兩邊都不是善茬!
果然,刀疤臉拳民一聽對方是甘軍,先是一愣,隨即更加暴怒:“原來是董蠻子的人!仗著有幾桿洋槍就敢瞧不起咱們神拳?!弟兄們,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讓他們知道誰才是真正替天行道、扶清滅洋的!”
“找死!”對面的甘軍士兵顯然也不是好脾氣,立刻爆發出怒吼。
下一刻,喊殺聲、兵器碰撞聲、慘叫聲,瞬間在黑暗的地下空間中爆發開來!
火把的光芒劇烈地晃動、交錯,映照出扭打、砍殺在一起的混亂人影!拳民們依仗人多和一股悍不畏死的狂熱,揮舞著大刀木棍往前衝。而那些甘軍士兵雖然人少(聽聲音似乎只有三四人),但顯然訓練有素,身手矯健,手中的制式兵器也更為精良,一時之間竟也抵擋住了拳民的衝擊!
黑暗、混亂、迴盪的喊殺聲、飛濺的血沫(雖然看不清,但可以想像)……這巨大的地下空間,瞬間變成了一個修羅場!
“皇上!機會!”王德福眼中精光一閃,立刻低聲道。
載湉當然明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兩夥亡命徒打得你死我活,正好給了他們脫身的絕佳機會!
“走!”載湉當機立斷!
兩人不再猶豫,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前方的慘烈搏殺所吸引,立刻從藏身的障礙物後閃身而出,如同兩道最敏捷的影子,緊貼着洞穴邊緣的陰影,向着記憶中那個岔路口的方向,快速潛行而去!
他們必須繞過正在激烈交戰的區域。火光在他們身邊不遠處晃動,兵器碰撞的聲音震耳欲聾,偶爾還有流彈或碎石從附近飛過,驚險萬分!
載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不敢回頭去看那慘烈的戰況,只是死死盯著前方,腳下不停。王德福緊隨其後,手持短刃,警惕地護住載湉的側翼和後方。
幸運的是,交戰的雙方都殺紅了眼,根本沒人注意到角落裡這兩條悄然溜走的“漏網之魚”。
他們有驚無險地繞過了戰團,終於再次摸到了那個留下標記的岔路口附近!
熟悉的通道入口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衝入通道,暫時擺脫洞穴內的危險時,從那條他們之前放棄的、通往庫房方向的通道深處,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伴隨著梁安那蒼老的、充滿驚惶的呼喊:
“皇上!皇上!不好啦!上面…上面也被堵住了!好多人!!”
前後夾擊!
載湉和王德福的臉色,瞬間變得如同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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