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油燈帶來的那一豆昏黃卻珍貴無比的光明，庫房裡原本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氛，終於被沖淡了些許。雖然窗外依舊是炮火連天，殺聲隱隱，但這間破舊的、暫時屬於他們的狹小空間裡，卻升起了一絲脆弱的希望。
極度的疲憊如同潮水般襲來。載湉知道，他們必須立刻休息，恢復體力，才能應對接下來更加險惡的局面。
“德福，你守上半夜，注意門口和洞口的動靜。”載湉安排道，“梁公公，小石頭，你們先睡。下半夜，朕來守。”他沒有讓年邁的梁安守夜，自己則準備承擔一部分責任。
“皇上，這怎麼行！您是萬金之軀……”王德福急忙道。
“不必多言，就這麼定了。”載湉不容置疑地說道，“把燈芯捻小些，省著點油。”
王德福不再堅持，只是默默地走到門口，靠著抵門的箱子坐下，手中緊握著短刃，眼神警惕地掃視著黑暗。梁安和小石頭也實在是撐不住了，找了個相對乾淨的角落，裹緊身上單薄的衣服，很快便沉沉睡去，只是睡夢中似乎也不安穩，時而發出幾聲囈語。
載湉也靠在牆邊閉目養神，但他根本無法入睡。身體的疲憊與精神的高度亢奮交織在一起，腦海中反覆推演著各種可能。那條神秘的地下通道，如同一個巨大的誘惑，不斷吸引著他的心神。它通往何方？能否成為他們逃出生天的關鍵？
遠處的炮火聲似乎沒有停歇的跡象，時不時傳來的劇烈爆炸聲，依舊讓地面微微震顫。載湉甚至能想像出此刻京城內外的慘狀——斷壁殘垣，血流成河，無數生靈在戰火和愚昧中化為焦土。而他，本應是這個帝國的掌舵者，卻只能困在這方寸之地，為基本的生存而掙扎。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不甘，再次湧上心頭。
不知過了多久，王德福輕輕碰了碰他：“皇上，天快亮了，您歇會兒吧，奴才還撐得住。”
載湉睜開眼，看到王德福眼中佈滿血絲，知道他也已經是強弩之末。他搖搖頭：“不必，朕睡不著。你也眯一會兒。”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又將油燈的燈芯撥亮了些。他走到被遮蓋住的洞口旁，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等到梁安和小石頭也醒來，四人簡單地分食了僅剩的一點點乾餅，又喝了幾口寶貴的井水後，載湉開口了。
“梁公公，關於這下面的通道，你可曾聽聞過任何傳說或記載？”載湉問道。
梁安努力回想了一下，搖頭道：“回皇上，奴才只知道這附近以前有些舊庫房和下人房，但從未聽說過有什麼地下通道。許是…許是前明留下的，早就被人遺忘了。”
線索再次中斷。看來，一切只能靠他們自己去探索了。
“朕決定，再去探一次。”載湉語氣堅定，“德福，你隨朕下去。梁公公，你和小石頭留在上面接應，若有任何危險，立刻用繩索示警。”
“皇上！”梁安還想再勸。
“梁公公，”載湉看著他，“我們不能一直困在這裡。食物和水都已告罄，坐以待斃只有死路一條。這通道，或許是我們唯一的生機。”
梁安看著皇帝堅毅的眼神，終於不再多言，只是嘆了口氣：“請皇上…萬分保重！”
準備工作比上次更加充分。他們將那盞還亮著的油燈仔細檢查了一番，又將找到的第二盞油燈也裝滿了油，並帶上了火石火絨。王德福依舊攜帶著繩索和短刃，載湉也確認了小腿上的小刀繫得牢固。
兩人再次順著繩索滑入洞口。這一次，有了油燈的穩定光芒，他們終於能看清通道的更多細節。
通道確實是由青磚砌成，不算寬敞，僅容一人直立行走，兩人並行則有些勉強。腳下的方磚鋪得還算平整，但部分地方有些鬆動。牆壁上濕氣很重，長滿了滑膩的青苔，用手一摸，冰冷刺骨。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陳腐、甚至略帶腥氣的味道，顯然很久沒有人來過了。
他們舉著油燈，小心翼翼地向前推進。通道並非筆直，而是隨著地勢蜿蜒曲折，並且似乎在緩慢地向下傾斜。每隔一段距離，牆壁上會出現一個小小的、類似於通氣孔的結構，但大多已經被塵土和蛛網堵塞。
油燈的光芒有限，只能照亮前方數步之遙，更遠處則是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仿佛隨時會吞噬掉他們。寂靜的通道中，只有他們兩人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和呼吸聲，以及油燈燃燒時發出的輕微“畢剝”聲。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大約往前走了百餘步，轉過一個彎道後，眼前豁然開朗——通道在這裡出現了一個分岔口！
一條通道，似乎繼續保持著向下傾斜的趨勢，通往更深的地底。而另一條，則相對平緩一些，隱約有向上抬升的跡象，似乎是通往另一個方向的地面建築。
抉擇擺在了面前。
王德福看向載湉，等待他的決定。
載湉舉著油燈，分別照向兩條岔路。向下的那條，顯得更加深邃、陰冷，彷彿通往九幽地府；而平緩的那條，雖然方向未知，但至少沒有那種令人不安的、不斷下沉的感覺。
他快速分析著。向下，可能更隱蔽，更不易被發現，但也可能是一條死路，或者通往無法預料的危險（如坍塌、積水）。向上或平走，則更可能連接到宮內的其他區域，或許能找到出口，或許能找到物資，但暴露的風險也更大。
“我們先探向下的這條。”載湉指向那條深邃的岔路，做出了決定，“這裡似乎年代更久遠，也更隱蔽。先探明情況，若是不通，再回來走另一條。德福，在岔路口做好標記。”
他的考慮是，在徹底摸清情況之前，優先選擇更安全的路線。向下或許意味著更深的未知，但也可能意味著遠離地表的混亂。
“奴才明白。”王德福點點頭，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磚，在向下的通道入口旁的牆壁上，用力劃下了一個清晰的十字標記。
兩人深吸一口氣，舉起油燈，毅然踏入了那條通往更深處黑暗的岔路。
昏黃的燈光在狹窄的通道中搖曳，將他們的身影拉長、扭曲，投射在斑駁濕滑的牆壁上。油燈裡的油正在一點點消耗，而前方的黑暗，依舊看不到盡頭。
這條塵封了不知多少歲月的地下秘道，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又會將他們引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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