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成為他們唯一的盟友,卻也放大了潛伏的危險。
當廚房那扇破敗的木門被小心翼翼地拉開時,一股夾雜着硝煙和腐敗氣息的冷風灌了進來,讓所有人都打了個寒顫。
“抬!”載湉低喝一聲。
他和翠兒在擔架後方,梁安和小石頭在前方,四個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那用破舊櫃門和布條臨時捆紮的簡易擔架,連同上面昏迷不醒、生死未卜的王德福,緩緩抬離了地面。
擔架異常沉重,而且極不穩固。王德福的身體隨着他們的移動而微微晃動,每一次晃動都可能加劇他的傷勢。抬擔架的四個人,更是步履維艱。載湉和翠兒本就體弱,梁安年邁,小石頭更是個半大孩子,他們的臉色在慘淡的月光下,都顯得異常蒼白,額頭很快便沁出了汗珠。
“跟緊我!腳下看路!不要出聲!”載湉壓低聲音,不斷地提醒着,同時還要分神觀察四周的動靜。
他們如同行走在刀尖上的舞者,藉着宮牆、樹木、假山的陰影,一點點地、艱難地向着那片隱藏着假山石入口的荒廢園子挪去。
黑暗中,紫禁城彷彿變成了一座巨大的、沉寂的墳墓。只有遠處外國佔領軍營地 零星地傳來的號角聲和模糊的喧囂,以及他們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和擔架摩擦地面發出的、令人心驚肉跳的輕微聲響。
這段白天看起來並不漫長的路程,此刻卻彷彿遠在天邊。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梁安打了個手勢,示意停止。
所有人立刻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了。
只聽一陣清晰的、整齊劃一的皮靴踏地聲,伴隨着金屬碰撞的聲音,正從前方不遠處的一條主幹宮道上傳來!是一隊正在巡邏的洋兵!而且聽聲音,距離他們非常近!
“躲起來!快!”載湉急促地低語。
四人慌忙抬着擔架,手忙腳亂地躲進了旁邊一處半塌的、長滿了雜草的月亮門後面。他們緊緊地擠在一起,將擔架放在地上,用身體擋住王德福,連大氣都不敢喘。
巡邏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馬燈的光芒甚至掃過了他們藏身的月亮門附近!載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能聽到小石頭和翠兒牙齒打顫的聲音。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懷中的羅盤,不知道這次它是否還能…創造奇蹟?
幸運的是,那隊巡邏兵似乎並沒有發現他們,只是按部就班地沿着宮道走過,腳步聲漸漸遠去。
直到聲音徹底消失,他們才敢緩緩地鬆一口氣,每個人的後背都已經被冷汗濕透。
“快…快走…”載湉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們再次抬起擔架,繼續艱難前行。王德福在擔架上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似乎被剛才的顛簸弄醒了,但隨即又昏沉下去。載湉的心揪得更緊了。
一路上,類似的驚險不斷上演。他們不僅要躲避洋兵的巡邏,還要提防那些如同幽靈般在黑暗中游蕩的亂兵和趁火打劫者。有好幾次,他們都看到遠處有黑影晃動,或者聽到奇怪的聲響,都只能立刻停下躲藏,等確認安全後再繼續前行。
體力在飛速消耗,精神也承受着巨大的壓力。載湉感覺自己的手臂和肩膀早已酸痛得失去了知覺,全憑一股意志力在支撐。梁安更是好幾次都險些摔倒,全靠小石頭在旁邊死死扶住。翠兒的臉上早已沒有了血色,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卻也咬着牙沒有哭出聲。
就在他們幾乎要到達極限的時候,那片熟悉的、荒草叢生的園子,終於出現在了眼前!而園子中央那座巨大而猙獰的假山石,在月光下如同一個沉默的巨人,正靜靜地等待着他們!
“到了!快!”載湉精神一振,聲音嘶啞地喊道。
四人爆發出最後的力氣,抬着擔架,踉踉蹌蹌地衝進了園子,來到了假山石下那個隱秘的入口處。
梁安和小石頭立刻上前,七手八腳地搬開掩蓋洞口的石板和雜草,露出了那個黑漆漆的洞口。
接下來,是最困難的一步——將重傷昏迷的王德福,連同簡易擔架,安全地送下去!
載湉先將繩索牢牢繫在假山石一塊突出的、還算穩固的岩石上。然後,他讓梁安和小石頭先順着繩子滑下去,在下面接應。
隨後,他和翠兒留在上面,小心翼翼地將擔架的一頭綁在繩索上,然後一點一點地、極其緩慢地往下放。擔架在狹窄的洞口不斷磕碰,王德福再次發出痛苦的呻吟。上面的載湉和翠兒心急如焚,卻又不敢太快,生怕繩索斷裂或者擔架翻覆。下面的梁安和小石頭則拼盡全力,在黑暗中摸索着,試圖接住並穩住擔架。
這個過程,比他們想像的還要艱難百倍!載湉的手掌被繩索磨得鮮血淋漓,翠兒更是早已香汗淋漓,氣喘吁吁。
終於,在所有人都幾乎要虛脫的時候,擔架總算是有驚無險地落到了下面的坡道上!
“快!皇上!翠兒姑娘!你們快下來!”下面傳來梁安和小石頭急切的聲音。
載湉和翠兒不敢耽擱,也依次順着繩索滑了下去。
當最後一個人也進入通道後,他們用盡最後的力氣,將繩索解下(這是他們唯一的工具,必須帶走),然後合力將那塊石板盡量歸位、掩蓋好。
終於…終於再次回到了這黑暗、潮濕、卻又讓他們感到無比“安全”的地下通道!
五個人癱倒在冰冷的石階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彷彿連骨頭都散了架。
載湉看着躺在擔架上、氣息微弱、臉色如同金紙般的王德福,心中一陣刺痛。他們雖然成功地回到了地下,但王德福的傷勢,因為這一路的顛簸和耽擱,顯然更加嚴重了!
他們必須立刻返回內層密室,利用那裡的藥品和相對安定的環境,全力救治王德福!
可是……看着眼前這漫長而黑暗的、通往密室的道路,再看看身邊這支老弱病殘的隊伍……
他們,真的能撐到那個時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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