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被輕輕推開,一股來自外界的微涼空氣隨之潛入。
走進來的並非李蓮英那樣慈禧座前炙手可熱的大太監,而是一個面容精明、身形微胖、約莫五十歲上下的老太監,身穿醬紫色團花錦袍,顯然在宮中有些地位。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一人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碗尚冒著熱氣的湯藥。
老太監進殿後,目光迅速掃過殿內,最後落在半靠在床榻上的載湉身上。他臉上堆起恭謹的笑容,趨步上前,打了個千兒:
“奴才劉安,奉聖母皇太后懿旨,給皇上請安,並送安神湯藥來。”
聲音不卑不亢,帶著幾分程式化的關切,但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睛裡,卻透著一股審視的意味。
載湉心中瞭然,這劉安恐怕是慈禧派來觀察他反應的。他立刻進入“演員”狀態,虛弱地抬了抬手,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和疲憊:“有勞劉公公了,也替朕……謝過皇額娘的關懷。”
他刻意咳嗽了兩聲,臉上露出病態的蒼白。這具身體本就底子不好,加上這幾日的衝擊和原主殘留的鬱結之氣,倒也不完全是裝的。
劉安看在眼裡,笑容似乎真切了幾分:“皇上言重了。老佛爺時刻惦念著皇上的龍體安康,特意吩咐太醫院用了上好的藥材,熬了這安神湯。老佛爺說了,請皇上務必寬心靜養,外頭那些紛紛擾擾,自有她老人家和諸位顧命大臣們處置,皇上切莫再為國事憂心,傷了聖躬。”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既是安慰,又是警告。潛台詞就是:你安安分分地待著,別想再摻和任何事情,否則後果自負。
“皇額娘……用心良苦,朕……知道了。”載湉順從地點頭,目光落在旁邊王德福端過來的湯藥上。
那藥湯呈深褐色,散發著濃郁的藥味,裡面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略顯甜膩的氣息。載湉的歷史知識庫裡沒有關於慈禧是否曾對光緒下毒的確切記載,但慢性毒藥或者使人精神萎靡的藥物,在宮廷鬥爭中從來不是新鮮事。
他不能賭。
“朕剛醒,身子還有點乏,勞煩劉公公稍候。”載湉沒有立刻去接藥碗,而是看向王德福,“扶朕起來走走。”
王德福連忙上前,小心地攙扶著載湉下床。載湉故意裝作腳步虛浮,走了兩步便氣喘吁吁,扶著桌子停下。
劉安看著這一幕,眼神中的審視意味似乎淡了些,多了幾分篤定。看來,皇上是真的被嚇破了膽,垮了身子。
“皇上龍體要緊,還是趁熱把藥喝了吧。”劉安勸道。
載湉點點頭,慢慢走到桌邊,王德福連忙將藥碗遞到他手中。碗沿溫熱,藥氣撲鼻。
他端起碗,送到嘴邊,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忍受藥的苦味,然後微微仰頭,喉結滾動了幾下。實際上,他只是用嘴唇沾濕了一下,大部分藥湯都順著他的下巴和衣襟,悄無聲息地流淌了一些下去,藏在寬大的袖袍掩護下,並將少量藥含在口中。
“咳咳……”他放下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彷彿被藥嗆到,臉色更顯蒼白。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將含在口中的藥液也順勢擦掉。
這一連串動作,在外人看來,只是一個病弱之人喝藥的正常反應。
“好,好,朕……喝完了。”載湉喘著氣說道,“多謝劉公公,也請公公代朕……向皇額娘謝恩。”
劉安見他“喝”完了藥,臉上的笑容更加和煦:“皇上言重了,這是奴才們應盡的本分。見皇上安好,奴才也好向老佛爺復命了。皇上好生歇著,奴才告退。”
說完,又行了一禮,帶著兩個小太監轉身退了出去。
直到劉安的身影消失在殿門外,載湉才緩緩直起身,臉上的虛弱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和凝重。
他走到桌邊,看著碗底殘留的那點藥液,眼神幽深。
“王德福。”
“奴才在。”王德福立刻應道,他剛才一直低著頭,但顯然也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
載湉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盯著他:“把這藥碗……處理乾淨。記住,一點痕跡都不能留下。還有,剛才滴到地上的,也要擦乾淨。”
王德福身體微微一震,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但很快又低下頭去,聲音比剛才更低了幾分:“奴才……遵旨。”
他沒有多問,只是小心翼翼地拿起藥碗,又取來布巾,仔細地擦拭著載湉剛才站立過的地方。
載湉默默地觀察著他的反應。沒有驚慌失措,沒有過多的猶豫,只有一絲本能的驚訝和隨後的絕對服從。這個王德福,是個聰明人,至少懂得在這種環境下如何保命。至於是否可靠,還需要時間來驗證。
“你做得很好。”載湹淡淡地說了一句。
王德福擦拭的手頓了一下,低聲道:“謝皇上。”
“以後,凡是頤和園送來的湯藥、點心,沒有朕的吩咐,不可入口,也不可隨意丟棄,明面上記好賬,私下裡……找機會處理掉。”載湉繼續吩咐道,聲音壓得很低。
王德福的心猛地一跳,他意識到,這位年輕的皇帝,似乎並沒有像外界傳言的那樣,徹底垮掉。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叩頭道:“奴才……明白。”
“明白就好。”載湉點點頭,“下去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嗻。”王德福端著處理乾淨的藥碗,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殿內再次恢復了寂靜。
載湉走到窗邊,推開了窗戶的一條縫隙。外面是瀛台秋日略顯蕭瑟的景色,湖水在風中泛起漣漪,遠處的宮牆如同巨大的枷鎖。
慈禧的控制無處不在,連一碗藥都充滿了試探和算計。想要在這黃金牢籠中生存下去,並且積蓄力量,每一步都必須如履薄冰。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次,開始回憶起前世看過的一些養生方法。太極拳動作太大,容易引人注目。八段錦似乎不錯,動作舒緩,重在調息。
他試著在心中演練起八段錦的起手式,感受著氣息在體內緩慢流動。雖然身體依然虛弱,但精神卻前所未有的集中和堅定。
“慈禧,袁世凱,還有那些守舊的頑固派……你們等著吧。”
“屬於我的時代,還沒有結束。”
“不,應該說,才剛剛開始!”
窗外的風,似乎更大了些,吹動著殿角的風鈴,發出叮叮噹噹的輕響,彷彿在應和著這位年輕帝王心中無聲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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