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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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六點出頭，或許是因為難以忘卻的重擔壓在心頭上的關係，盛南亭並沒有睡得太深，也早早醒來。透過窗簾的縫隙往外瞧著，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灰濛濛之景，似是嚴重霧霾將整座城市都籠罩於其中，能見度極低，彷彿走進去就無法再被看到身影，進到一處難以辨別方位的迷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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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他走出房子實際呼吸到外頭空氣時，卻沒有想像中的難受，反而是帶著一股沁入心扉的涼意，那感覺就好像這霧是因水氣蒸發而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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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天氣可真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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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的聲音從前頭傳來，盛南亭抬起頭就見到微微佝僂著身形的老人正緩緩從另一側走廊行來，連忙邁開步伐上前去攙扶著她的手臂給予支持，院長也並未漠視自家孩子伸出的關懷，抬起掌心就拍在他的手背上，目光是擔憂與溫和參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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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沒睡好嗎？小亭，你的臉色有些差，今天學校那裏要不要請個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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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院長關心的慰問，一瞬間腦海裏是迅速閃過許多念頭，例如將守恆者的事情、他的照片逐漸淡去的事情，或許還有甚麼天道跟法則的爭鬥那些，都全數傾倒給眼前這個自己唯一的家人去傾聽，也是盼著能夠從中獲得意見。只是當他微微張開口想說點甚麼時又立刻止住了聲，思緒如同打結的繩索般難以被梳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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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自己都還沒能搞懂的事情又該怎麼去宣之於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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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腔的苦楚宛若摻雜著玻璃碎渣的唾沫滾落喉嚨，嚥得一嘴血腥，哪怕想要開口傾訴卻也不知該如何說起，甚至期許過能就此不再睜開雙眸，就不必去面對這些事情。最終還是理智佔了上風，並沒有將這種聽來就是天方夜譚的話語說給眼前的老人去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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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在想……」乾啞的聲音彷彿三日未飲用淨水的沙漠旅人，怔愣一瞬，隨後就稍微嚥了口唾沫潤喉，確定不會再似方才那樣出言難受後便繼續說起：「我只是在想美術競賽的作品，還有點緊張，我不知道那樣的畫作交出去是不是對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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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裝過後的問句是學生之間時常會興起的憂慮，自然也沒有引起面前年邁長輩的懷疑，收穫的是以一股極輕的力道緩緩拍撫著手背的溫熱掌心，似是要當作鼓勵，那雙眼中是一如既往的支持在蔓延渲染，試圖能夠暖化少年在短短幾日就趨於冰封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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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面臨甚麼抉擇，都是當下的你覺得最好的決定，小亭。」院長的聲音很緩很輕，卻是能讓他感覺到是真的由衷地在支持他，「這個過程中你可能會懷疑自己，會緊張、會害怕，但這些就是你現在該經歷的事情，一切都會過去……就算努力過後沒有得到真正想要的結果也沒關係，你只要記得，奶奶這裏永遠都會是你難受之後可以宣洩一切的地方，然後我們可以再一起吃著水煎包，想想該怎麼去面對未來，這就是家人存在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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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她說的話，盛南亭愣了好半晌，本來因為守恆者、蔣玲，以及那些本不應該由自己面對的事情降臨後而變得難受麻木，最終歸於死寂的內心深海，好似被重新投入石子試圖激起波瀾。拍打在手背上的掌心不再像是要將他的生命奪去那般死死扼住喉頭，反而似握住手腕給予溫暖，然後緩慢地將他拉起，最終推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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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真切地活著——活在一個有人會關懷他的環境；活在一個即使犯錯了也沒關係，而是能夠被擁抱著入懷，安撫自己焦躁情緒的年紀；活在一個可以被原諒，也能去原諒所有的身體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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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如果您知道明天會有一場能夠掀覆城市的洪水到來，您會想做甚麼？」
「我啊？應該會是給孩子們包一頓餃子，然後再唸最後一本故事給你們聽，不過可能每個人想聽的故事都不一樣，然後就唸著一本又一本的故事這樣迎來洪水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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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情同祖孫倆的背影在此刻彷彿彼此攙扶著緩緩走進迷霧之中，磕磕絆絆地尋找到廚房的位置，似過往幾年那般一同準備著美食供整個育幼院的大大小小果腹，最後看著孩子們彼此爭搶食物時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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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盛南亭掩藏在心底的苦澀卻沒能淡去，如果這一刻世界上真有神的存在，那他或許會希望時間就停留在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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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停留在這個誰都未曾放棄彼此，也都尚未遺忘彼此的時刻，這樣噩耗應該就能離得遠遠的，不再試圖拆散那些為數不多的小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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