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路燈下並肩前行的兩人影子被拉長，帶著星空點綴的暗色遮擋住了前路，彷彿一隻未知巨獸張開血盆大口欲將之吞噬殆盡那樣的灰暗無光。他們都像是無法尋見未來所在方向的旅人，只能漫無目的地前行，直到這個世界終於為他們打開一扇門，歡迎他們的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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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孩童的小小鼾聲偶爾會打斷兩人之間的靜默，雖說是徒增溫情，可更多的卻是為這份偽裝的溫暖增添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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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盛南亭回首，就能見到那影子宛若猛獸出籠般在後頭緊緊跟隨，像是一不注意就會張口將他吞嚥，落下一個毫無屍骨得以留存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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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亭，你喜歡蝴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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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玲停下的腳步在原本並行的動作中顯得突兀，問句出口時，也停於身旁的少年便抬起頭看向她，才注意到那人的視線盡頭並不是他，而是在兩人路過的公園中。花圃於夜色中顯得昏暗，幾乎無法看見那其中原本的亮色，可總感覺，其實是可以想像出如果這是在太陽下的光景，那會是怎樣的亮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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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同的話語，井暉也曾問過他，就是在倪如悅表演前夕，因為擔心而特別來找他時詢問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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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是怎麼想我們在天道眼中的地位嗎？」蔣玲帶著他走向公園之中，將熟睡的宋若曦平躺在長椅上，自己的雙腿則提供給那陷入夢鄉裏無法自拔的孩童枕著，話音依舊：「是蜜蜂。是勤勤懇懇地去拼搏一生，培育出了這個世間的美豔花卉與優良作物，但最後卻依舊是生命極短也無人會去惦記，在榨乾了最後一絲價值後，還覺得因為我們會傷害到凡人而必須剷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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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纖細的指尖輕輕撫過孩子額前碎髮，似乎在期許酣睡的孩童能夠擁有美夢，做她無法相信的那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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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卻覺得我們應該要是蝴蝶，是美得驚心動魄，能夠一舉抓住他人目光注意，且不會被遺忘的蝴蝶……哪怕是留下做成標本，那都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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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這樣說著的同時，原本放在宋若曦胸前輕拍的手也緩緩抬起，隨意伸出的指尖彷彿也是被話語召喚而成，就忽然地飛來一隻蝴蝶停在上頭，只是當盛南亭定睛查看時才驚覺那蝴蝶的翅翼竟是趨近於透明——沒有磷粉的點綴，無色蝴蝶彷彿是被陰間同化的產物，稍不留神注意都會被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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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間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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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頭宛若踩下急煞的剎那，盛南亭似乎明白了甚麼。從一開始在自己初入陰間時曾兩次感覺到有柔軟的東西擦過臉頰，到那日井暉來找自己時被蝴蝶擦過頰側也驟然興起的熟悉感，還有在冥都裏，江筱渝曾說那個可以驅動大片蝴蝶在一瞬間奪取生靈性命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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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曾經被忽略的線索都在此刻如絲線般串連，當他與那雙曾滿溢溫柔的眼眸對視上的瞬間，卻只覺背脊一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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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想錯了，真正背叛守恆者、屠戮冥都破壞平衡，妄圖以此來挑釁天道，同時將江筱渝留在冥都靜候他們到來的人一直都不是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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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蔣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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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想通了，對嗎？你真的很聰明。」
「……玲姐，江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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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他幾經變化的目光，可最終出口的卻是這樣一個問句後，長椅上的女子只是輕笑了下，隨後微微抬起指尖往周遭揮動，蝴蝶就又消弭於光影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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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亭，你知道為甚麼你會跟其他守恆者感覺起來不一樣嗎？是因為法則之力。它會讓守恆者本應被剝離的情感留存於體內——法則，本就是七情六慾匯集之物，這對它來說，與本能無異，甚至可以在一段時間的相處之下，讓身旁人也能夠渲染上這份無法控制的情緒。」女子的聲音淡然，目光也是如同話語裏的清冷般，帶著涼意直視少年的眼，「你是這樣，我也是這樣，江月當然也是這樣，甚至……承受了比我們還要更深更廣的情感，然後獨自一人活了這麼久。她的願望其實也不過是，盼著可以結束這個被迫束縛的一生，不再受天道跟法則的禁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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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她實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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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她的話音落下，盛南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除了滿牆書櫃和一張桌案之外，空無一物的寂靜空間，已是所有生存痕跡都沒能留下，連同原本記錄著所有守恆者的書籍都一同消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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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答案早就在那時揭露，只是誰都不願意往那個方向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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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是趁著給嚴叔送回信時對冥都下手的嗎？所以嚴叔其實也——」
「是，冥都沒有一個靈魂被我遺漏的，全部都一同埋葬在他打開最後那封江月的信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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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玲的回應很輕，卻足夠彰顯其話語裏的無情，連帶著目光彷彿都蒙上一層淡淡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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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南亭不禁想，會不會有那麼一個瞬間，其實她對自己所做的決定會感到痛苦或難以下手呢？只是這個問題彷彿沒有答案，因為他也無法真的問出口，只能暗自猜想或許是有的，當然也或許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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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一切，可能都將流於已經無法挽回的歲月長河之中，都不應該被深挖出來，然後再為此感覺到苦楚或哀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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