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海底与龙族正面撞上的李跃棠可谓全占下风,吃尽苦头,打不过,也逃不掉。起初与苍墨交手的几下他尚且能够抵抗,好歹还有些后退的余地。但当想走的意图被苍龙察觉过后,海中追兵便齐整游来将他团团围住,近乎封死了退路。
这位掌管深海的龙王似乎并不着急取他性命,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个自投罗网的人族修士在鱼群之中困兽犹斗。那道锐利的目光一遍遍巡视在人族单薄的身影上,从头到脚反复扫过去,就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李跃棠无暇顾及这位龙王的真正意图,即便如今他已成了猫鼠游戏中的那只“鼠”,也死活要咬出一个缺口去争那一线生机。他被灌满劲风和浪潮的脑中只反复回想着一句话:我不能死,更不能死在这里。
周身的颤意让他险些握不住剑。海中妖兽不同之前在困龙沼中那般的阴险魔物,因此浮欢至纯的威能在此处没有太大作用。这样群起攻之的厮杀更像是那次困龙沼密林,可在林中尚且能与妖兽周旋,在海里又如何比得过天生于此的海族。
四面八方扑来的海妖已让李跃棠无心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自然也未能察觉怀中的乾坤袋抖得厉害。直到胸口被一阵灼烫掠过刺痛,他才后知后觉地取出乾坤袋。随即不等他反应,玄青便像上次那样自己从灵珠中跳了出来。
围攻他的妖兽们被这猝不及防的突袭打散许多,李跃棠也终于有了喘息的余地。他正要撑不住地朝下坠去,电光火石之间又被玄青低头一顶,意外地落到了玄青的头上。
在旁观赏这场斗兽许久的苍墨见此,也终于出声拦下妖兽们的进攻,远远审视着那一人一龙,悠悠出声:“玄青,你不在魔沼好好思过也就罢了,如今还在龙族大难关头投敌。你还对得起母亲两百年间的栽培么?”
玄青闻言十分激动,隔着鱼群死死瞪向苍墨,目眦尽裂。昔日魔物绞刑的折磨都未曾让他声音颤动分毫,如今在海中面对血脉同源的兄长质问,他却抖得险些说不出话,“……我…没有。”
“没有?”苍墨冷笑一声,“百年不见,你竟都到了为离开魔沼甘愿给人族做灵宠的地步,如今还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来的?”
李跃棠见状,一手探过眼前的鬓毛去扣住玄青后脑。一只不过鳞片大小的人族掌心徐徐渡来热意,那个倒在他身上的人族修士自己声音尚且发颤,却字句清晰地朝他说道:“别听他废话,我们先逃出去再说。”
玄青压住喉间哽咽,低吼几声将胸中怒火发泄到身边妖兽身上,摆尾甩出几道风刃劈开退路,再以离弦之势从中冲出,头也不回地朝海面飞去。
龙族在海中好似有天生神力加持一般,即便玄青身上伤势还未痊愈,也足够他从群妖中脱困。李跃棠顺势倚靠在玄青身上,朝后阻拦起龙族追兵为玄青断后。正当他因为可以就此脱险时,寂默许久的苍墨终于再度出手。
一时间海中无数暗流翻涌,明明身在海中,他却感觉耳边传来海啸般的轰鸣。身边海水逐渐以异常的流势在他与玄青的退路上汇聚、涌动,随即与一道强力的劲风一起席卷出有着吞噬万物之势的漩涡卷风将他们包围在其中。
极大的吸力不仅将他与玄青往海底回拽,更是仿佛要就此将他们撕碎在这海漩涡中。被这样一股几乎无法抵抗的力量在海中包围,李跃棠只能优先用法宝护住他与玄青的心脉,极力延长他们被漩涡撕碎的时间。
他要如何在海里“劈开”水?李跃棠眼睁睁看着漩涡逐渐朝他们收拢,巨大的吸力已让玄青寸步难行,他翻遍了身上法宝,最后只能先从玄青身上下来,头也不回地说道:“玄青,你只管往上游,其余的不用分心。”
只身面向这道狂风席卷的漩涡,他挥出的每一道剑气都如沧海一粟般的悉数被它吞噬。看着手中仍旧毫无动静的浮欢,李跃棠敛眉收剑,将剑刃对准自己。而后他以掌心握住剑身,从头到尾猛地划过。见鲜血淋满剑身过后,他垂头低念一声“抱歉”,随即不顾剑中剑灵意愿强行催动血契,逼剑灵不得不在此刻现身与他继续结契。
他自然知道这场结契无法成功,且事后他还会因强行催动血契遭到反噬,但此刻为了借用浮欢的力量,也只能出此下策。
浮欢因血契被迫现身,一股夹杂着腥血气息的霜寒剑锋自李跃棠手中发出,随即一道不逊于海中卷风的飓风自他周身萦绕,渐渐往外扩散。极寒的剑气与海中漩涡相撞,后者坚不可摧的障壁逐渐瓦解在剑灵带出的至纯至寒剑气之下。先前的狂澜之势被凌冽剑锋一寸一寸冻上,贯穿半个深海的卷风顷刻停歇,化成一座屹立于海中鬼斧神工的冰雕。
待苍墨破冰过后,只见先前被围困在其中的一人一龙早已不见踪影,只余漂浮在海中的冰碴徐徐飘荡,或浮或沉。
苍墨挥开坠在身边的碎冰,扬尾指向远处那道模糊远去的身影,言简意赅道:“追。”
距海底百里的海面之上已是血红一片,一众修士与海族妖兽正在酣战。因龙王骤然离场,妖兽一方略处下风,时时有尸体自空中砸入海里,为这片血海再添一抹微小的波澜。
李跃棠靠在玄青身上跃海而出,望着身下那片触目惊心的血海不忍愕然。不过如今再多的情绪也只能在他心中闪过一瞬,下一瞬他便得惊险地指示玄青躲过紧随其后的苍墨,再从海上凶险的混战中匆匆脱身出来。
如今李跃棠虽从海底脱身,但想要彻底脱离险境还不太容易。现在虽是人妖两族在海上激战,但他属于是在哪边都不受待见。若是此情此景下大摇大摆地回到岸上,他非但不会受到其他修士的庇护,反而还会遭到昔日仇家的落井下石。此刻容不得他思虑过多,于是草草观望了面前战局过后,李跃棠低头去玄青耳边,指了指身后说道:“往外海走。”
玄青闻言毫不犹豫地掉头往海上飞去,仍像刚才那样只顾埋头前行,其余的都交给了坐在他身上的李跃棠。一人一龙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往外海飞了好几个时辰,直到确认所有追兵都被甩开,来路的踪迹也已经抹除得干干净净,这才能够随处找个海中小岛歇歇脚。
这番折腾于他们而言都损耗极大。玄青已无法控制好自身力道,只能重重砸在地面狼狈落地。而李跃棠下地过后也步履踉跄,路都走不稳,索性顺势靠在玄青身上就地调息起来。
方才逃命途中他已经吐过好几次血,血契反噬的第一波算是硬抗过去了。浮欢还在他手下嗡鸣不止,一握剑就抖得厉害,看样子气得不轻,他恐怕得过一些时日才能使用这把剑了。
此刻已然日落西山,天色昏暗,海面仍旧暗潮汹涌,也不知这场海天之战何时才能停歇。
李跃棠仰头看向远处天边最后一线的霞光,咸湿海风吹过他满是干涸血迹的身体,带起阵阵寒意。他静静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海面,难得感到一丝劫后余生的优先,忍不住瞌眸朝身侧喊道:“玄青。”
玄青睁开疲惫的双眼,看了看靠在他身上的那个血人,哼声回应:“怎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李跃棠蓦然一笑,偏头看向背后那只占满半个沙岸的玄龙,“你什么时候同意当我灵宠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玄青闻言轻哼一声,又将头转了回去,闭上眼懒懒答道:“再怎么你也于我有恩。人族修士最多不过千年寿命。千年而言,赔你就是了。”
李跃棠听后悠悠“诶”了一声,脸上笑意更深,“那我要是成仙飞升了呢?你岂不是要当我一辈子的灵宠了?”
玄青听后哑言一阵,愤愤回道:“大言不惭。你能飞升再说吧!”
李跃棠挑了挑眉,捏起玄青一撮鬓毛在手心揉搓,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是我的灵宠了,那你该叫我什么?”
“……”
“嗯?”
“……主…人。”
听着玄青这句不情不愿的“主人”,李跃棠忍不住捂嘴笑了好一阵。直到见玄青眼神不善地瞪了过来,他也不再逗他,转而从怀中翻出一些灵宠丹药给玄青喂下,又取出灵珠递到玄青跟前,“好了,你回灵珠里养伤吧。今天是我大意轻敌,拖累你了。”
玄青看也不看灵珠一眼,仍旧偏头趴在地上,含糊回道:“在外面待着也是一样养伤。”
李跃棠摸了摸龙头后柔软的鬓毛,欣慰一笑,“在灵珠里你恢复得快些。你放心,这岛上很安全,我没事。”
玄青愣了片刻,随即猛地一头扎回灵珠里,只匆匆留下了一句“自作多情”。
李跃棠看着手中灵珠忽闪不停的微光,越发觉得这颗巴掌大不到的小珠子爱不释手。他曾经独身一人在外闯荡从未觉得孤独,甚至觉得独自一人了无牵挂还轻松许多。可如今收了这样一只灵宠,他又忽觉身边养着一个活物好像也挺不错。
而说到牵挂,他心中不忍一动,抬头看向了漫无边际的海与天,神思忽然飘渺起来。
回过神后,李跃棠看着完全暗下去的天色,转身往这座岛的深处走去,找了一处隐蔽的山洞以做休息,点了火埋头写写画画起来。
他这番受伤还遭到血契反噬,齐佑肯定早就感知并担忧起来。可如今情况他不宜回去,且还有事要办,只能修书一封报个平安。
一个时辰后,李跃棠看着自己洋洋洒洒写了一页的信,从头读了一遍才发现自己有点啰嗦,大半封信都在写自己这一路上的见闻。可一想到齐佑为他担忧的表情,他又宁愿再多写一些,只希望自己多写些字能让齐佑的心也多放一些。
埋头又写了一页纸后,他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书信,又怕齐佑看着无聊,于是又起身去林中摘了些花和果子随信一道送回去。
处理完这些后,他终于能够安心地待在洞中慢慢调息,继续盘算起下一步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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