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虚幻境全身而退一事让李跃棠在修仙界名声大噪,但因他之前频频混迹于黄昏阁,又有种种放浪前科,这些名声被越传越歪,甚至逐渐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或忌惮,或嫉妒,外界的这些惊涛骇浪,作为漩涡中心的李跃棠本人全然不知。幻境中那寥寥几语带来的信息量太大,“异世”两个字直截了当地点出了他的身份,这个所谓的“梦”似乎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蓬莱仙山开山最多不过几个月,短短几个月他的修为肯定是赶不上的。可去搜罗有关蓬莱仙山的信息后,他又得知所谓的“开山”,并不是表面意义上的开启进山通道这么简单。蓬莱山现世的时间和位置都不固定,其每过一阵就会变化位置。修仙界中每年都有专人在四处探寻,所谓的“开山”,不过是蓬莱山在一处停滞之时终于被人发现了。
要说这仙山、幻境,又或者什么飞升之所,李跃棠倒觉得,这座山更像个四处旅行的“房车”。不过到底真相如何,都得等他境界足够之后再去走一遭。
也因此,他越发沉浸在修炼中去,修炼之余继续按照所知的信息去探寻,而探寻之余也格外关注适合修炼的各种风水宝地,如此相辅相成,进展极快。
对于外界的风声,李跃棠多少有所了解,但都不甚在意。直到一日临近出关之时,身侧的乾坤袋忽然颤抖起来,那动静剧烈,却也在一声闷响之后转瞬即逝,戛然而止。
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李跃棠忍不住心中一紧,打开乾坤袋一阵搜罗,最后抓出了一堆碎裂的小石块。
他曾经送给齐佑的那只保命符,碎了。
齐佑出事了。
这个念头在脑中轰然闪过一瞬,炽烈的情绪随即上涌,汹汹朝他扑来,激得他神思动荡。齐佑怎么会死?他不是游戏里的NPC吗?玩游戏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个剧情,齐佑怎么会出事……
先前被搁置的一些事情也随之冒出,李跃棠浑身一震,拾剑,起身,不再犹豫。
带着这堆疑虑赶到青松谷时,谷外驻守弟子面色如常,从外看去,谷中更是没有任何骚乱状况,一切风平浪静。而深陷在手心的碎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着他,齐佑现在性命垂危。
齐佑不在青松谷?不可能,他每次受伤过去都能在青松谷的医馆内看见那个忙碌的身影。李跃棠收起剑,像往常那样朝谷中走去,却不想这次守门弟子将他拦下,怯怯问他:“什、什么人?”
明知故问,来过这么多次了还不认识?李跃棠报上名字,挥开拦路的人就要闯进去。那几名弟子却一反常态地强硬,继续将他挡在门外,“待、待我们通报一声谷主……”
“我不认识你们谷主,也不是找他,”李跃棠不耐烦地拧起眉,手心碎石的温度逐渐攀高,几乎到了灼人的地步,“我找齐佑,你们医馆的那个药修。”
“他……他……”
“他怎么了?”在门外弟子支吾的反应里,李跃棠终于从焦急的情绪中抽离片刻,终于从这几个人身上发现了一些异常。
譬如他们明显认识他,甚至怕得浑身发抖,却仍旧故作镇定地拦住他的去路。这样子就像是……
就像是在拖延时间。
一个怪异的念头在心中升起,李跃棠不再客气,一掌拍开挡在面前的人,御剑飞奔着朝青松谷内走去。
一日前,青松谷医馆内。
“齐佑,谷主叫你过去。”
齐佑手上动作一顿,疑惑抬头,“……哪里?”
“祠堂。”
犯事受罚的弟子才会被戒律长老叫去那里,掌门为何忽然这般?齐佑不解,只能简单收拾好东西,不紧不慢地朝祠堂走去。
祠堂坐落于青松谷深处,独立在一座山峰之上。齐佑仰头望着这几百上千块参差不齐的石阶,耳边响起方才那人的叮嘱,只能默默咬牙,抬脚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谷主说了,要你一步一步走上去。”
这明摆着来者不善的气势,因为什么?那个人?还是那件事?齐佑垂着头,神色隐没于长发之中,继续迈着步子往前走去。
徒步走上千阶祠堂,饶是修行之人也去了一半的气,更何况他还是个药修。双腿疲软地步入祠堂过后,他见堂中竟围坐了一圈的人,从谷主到几位长老,甚至还有几个高阶弟子,堂堂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齐佑垂头,又是苦涩一笑,终于想起了一些事,也就对当今状况并不意外了。
“齐佑,”戒律长老高高在上,率先开口问罪,“你可知罪。”
是哪一桩罪?堂中众人威压之下,齐佑被迫跪下,淡淡回道:“不知。”
长老震声拍案,冷哼一声,“我问你,李跃棠你可认识?”
“见过几面。”齐佑淡淡答道。
“几面?”长老冷冷笑道,“门中弟子可说,亲眼见你二人多次在我派医馆之中相谈甚欢,你还敢说不认识?”
“他来求医,我为他疗伤。伤好付钱,”齐佑顿了顿,“互不相欠。”
又是一道震天动地的拍案之声,地上尘土尚且一颤,齐佑却仍旧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听上方传来几声怒叫,“那你可知他曾伤过我派弟子?甚至有三位弟子就惨死在他手下,尸首至今下落不明!”
话音未落,齐佑眼前兀的闪过初见那人时的场景。那三人明明是来找他的茬,可那浑身是伤,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一个人,却提着剑迎上去,一声不吭地跟那三人打了起来。
那三人起初说的什么?噢,似乎是……“好你个齐佑,居然跟他有来往,今天这小子的命我要定了,你也给我等着。”
而后三人倒下去两个,几人一齐立在血泊之中。余下一人喘着粗气,终于借机将早已脱力的李跃棠踹倒在地,脸上又怒又惧,一边瞪着地上的人,一边瞪着他。
“齐佑,你完了!你竟敢跟他勾结起来残害同门,我等会就去昭告长老,你也等死吧!”
手起刀落,却不是砍去李跃棠身上的那把刀先落下。
三具尸体倒在医馆门外,另还加上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李跃棠。齐佑凝视片刻,先将还有气的那个拖回医馆,取针定住几处穴位,暂时吊住这人的那口气,然后再回到门外,开始处理那三具尸体。
这间医馆虽是青松谷所有,却不是唯一一间,常年冷清,平常没人会来。除了那几个时常过来拿他取乐的。
不过今日之后,恐怕就连那几个人也不会来了。毕竟他们不久前才咽了气,尸体就被埋在医馆后,草草了事。
回想到这里,齐佑兀自笑了笑,这一笑便是牵引众怒,当即有几道拳脚落了下来。
“他们就是去找你那天失踪的!齐佑!你还不说实话!”
齐佑撑起倒地的身体,抿掉嘴中腥甜,回道:“没错。”
“他们是我杀的。”
“你!”这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继而也没人拦着那些弟子对齐佑的拳打脚踢。直到蜷缩在地的人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谷主才挥挥手作势拦下,不咸不淡地开口:“念在你从小在谷中长大的旧情,残害同门一事的罪责我可以暂不追究,还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看你与那李跃棠有些交情,如今我们青松谷想跟他谈谈,你应当有办法叫他过来。”
齐佑闻言攥紧了挂在胸口的那颗石头,灼热的温度再度传来,烫得他浑身发抖,却死死不肯松手。
“没……有,”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我……从、来,不与他……来、往。”
“还在嘴硬,真是跟你那个师父如出一辙的犟。”
“上戒鞭。”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叹息,或是无奈,或是怜悯,但除了那声划破空气,痛意直抵骨髓的戒鞭以外,再没有任何东西是朝着他来的。
一天一夜后,齐佑如同当初那三具尸体一般,毫无生气地倒在血泊之中,气息奄奄。
“齐佑,这是你师父的牌位,”中年男人将一块斑驳的木牌摔去齐佑面前,看着那个瘫在地上浑身是血的男人颤巍巍伸出手,将那块牌匾握住,护在怀中,“我再问你一遍,这戴罪立功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齐佑依旧无言,于是戒鞭继续落了下来。他本能地蜷缩起来,就连痛哼也微弱,唯一的那点力气全用在了保护那块牌匾上。
掌罚弟子挥鞕许久也是难免劳累,手下力道一个失神便偏了分寸。那一下狠狠从齐佑脑后抽去,蜷缩在地上那人猛地一抽,随后就没了声息。
“……死了?”
话音刚落,握着牌匾的那只手忽的动了动,齐佑随即憋气许久般的喘息起来,没被抽到的掌心缓缓淌出几道细小的血渍。
那颗一直被他死死捏在掌心的石头,终于还是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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