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的一月半一过,李跃棠终于换下穿了几个月的闲散长衫,阔步走出院门时还有些感慨。自怀孕肚子过大后,他几乎只在自己山头走动。而临近产期和生产之后更是因为身体虚弱,几乎只在自己这方小院子里走动,已经许久没有出去了。
简单在万重山中逛了一圈,见一众弟子们依旧安居修行,众人其乐融融,他也十分欣慰。随后他又去找郁离询问了这段时日里万重山的一些事由,确认没什么事后才叫上齐佑赶往后山。
越是临近水潭,李跃棠心中越是焦躁难忍。那颗在他身体里待了六个月,生出来后却只看了一眼就被玄青带走孵化的龙蛋,就在这样一个离他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地方。他心中说不清是思念还是什么,只是异常迫切地想看看它。
到了潭边,正想直接一跃而下的李跃棠倏地被紧紧跟在身后的齐佑拉住。随后一件披风裹在他身上,齐佑一边低头为他仔细系好,一边叮嘱道:“在潭底不可久待,你待会儿还要去取梦果。”
“嗯,我知道。”李跃棠点点头,掐好避水诀后便牵上齐佑的手一起踏入了潭中。
入水往深处游去后才发现,这水潭不仅深不可测,池中也并非是一潭死水,而是有着大大小小数十个道口通往山下。深山之中的这一汪清潭恐怕就是滋养这整座山的源头,也难怪他会把貘奇一族安置在这里。
漫无目的地下潜一阵后,李跃棠已无法辨认这水潭究竟有多深,只感觉自己跟齐佑一起在其中潜游了许久,逐渐模糊了时间和深度的概念。直到头顶的最后一缕日光也逐渐被吞噬在水中,两人视线暗了些许,正想点个法宝照路,随后身边的潭水却自发生出一阵奇异的光线照亮他们的视线。
这光线寻不到光源,仿佛就是这潭底之水自带的,突然的变故让人不忍有些紧张。李跃棠细看一阵后,发现两人周遭的水中有着许多蜉蝣稚虫,它们不过颗粒大小,如此游巡在幽暗的水中难以察觉,也许这光就是它们发出的。
待到双脚终于落地后,他又发现潭底竟然聚集着异常成群的鱼虾,比他一路下潜时见过的还要多。而潭底深处似乎有着一股更为绚丽的光源在幽幽散发着光辉,吸引着一切生灵不由自主地想要跟着去寻找光源。
幽暗之处,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危险。李跃棠深知这个道理,却仍抑制不住心底疯狂涌动的好奇。他甚至短暂地忘了此行目的,只是下意识拉紧齐佑,又不由自主地寻着光源走去。
穿越了一片比人还高出许多,尽是张牙舞爪之姿的怪异石林后,那处斑斓的光源终于在他们面前展现出真正的面目——竟是在潭底孵化龙蛋的玄青。
李跃棠怔怔愣在原地,屏息凝视,眼也不眨地看着盘踞在一堆怪石乱丛之中的巨大玄龙。那堆乱石杂草堆砌而成的东西似乎就是玄青所筑的“巢穴”,它们几乎将玄青的大半身体连带着那颗龙蛋都围在其中,保护得十分紧密。
而化出完整原型的玄青身上则不停散发着阵阵奇异冶丽的光。那光是从一片片龙鳞之中发出的,因玄青需要用身体团团覆盖住龙蛋,还需时常用下腹摩挲龙蛋以此孵化。因此,玄青身上的光束也如同活物似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呼吸般的颤动,在这样幽深黑暗的潭底之中更显诱惑。
这些混杂在水流中的妖艳光芒吸引着潭底无数鱼虾朝玄龙靠拢,带着一股近乎蛊惑的力量将它们成群结队地束缚在侧,成了龙族孵化后代过程中的口粮。
听见异常响动后的玄青以一种缓慢而极具威压的动作缓缓转过头,硕大的龙眼在头上骨碌转了好几圈,带着一股无言的压迫感。看清来人后,那只鎏金竖瞳在眼皮之中颤动几下,在水中折射出琥珀般的光芒,显得兴奋异常。随后巨龙的嘴角缓缓张开,吐出长而粗的红舌,发出足以震撼胸腔的声音,沉沉喊道:“主人……”
李跃棠被这声呼唤骤然叫醒,这才回过神连忙朝着玄青走去。
“那个……蛋,怎么样了?”拨开围绕在玄青周围的鱼群,李跃棠抚上玄龙身躯上的鳞片,看着那带有生命般的斑斓光芒从指缝中挤出,将他整个人罩在其中,光线却十分温和,并不刺眼。
玄青缓缓松开蜷缩的身体,露出被包裹在其中的龙蛋。蛋壳上的花纹在水下波动中更显妖冶,与玄青身上所发的光芒一样引人入迷,直教人挪不开眼。
李跃棠小心翼翼地将掌心放在龙蛋上,诧异于它在这样幽暗寒冷的潭底也能保有如此和煦的温度。修行的直觉促使他催动灵力在其中检查一番,果然发现这股温暖是玄青使用灵力孵化所致。
想到玄青一只龙在这种地方待了两个多月,还不停损耗着灵力孵化龙蛋。这条龙曾经失控时还对他袒露过自己怕黑,如今却心甘情愿地蜷曲在此毫无怨言。李跃棠心中一紧,语气也不忍轻柔许多:“玄青,辛苦你了。”
玄青摇了摇头,俯下龙身凑到李跃棠身边,快有半人大的龙头轻蹭在李跃棠脸侧,发出阵阵轰隆的低鸣。李跃棠抬手抚摸着玄青头上的毛须,不由得联想到了大猫伏在人身侧撒娇的场景,轻笑了一声。
本来只打算看这么一会儿就离开,但见玄青耗灵孵蛋十分疲惫,他心中不忍怜爱,也就多待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之时,他忽见玄青身上一处的光芒略显异常,走近一看,竟是那处缺了一块鳞片。
“这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李跃棠小心抚上那块缺口,皱眉问道。
玄青摇头回道:“一块鳞片而已,不算伤。”
也是,若是受伤了,哪里是只掉一块鳞片这样简单?但李跃棠心中依旧难掩疑惑,忍不住拧眉沉思了许久,终于在脑中抓住了一丝思绪。
“是不是……我生产时抓的?”回想起生产那天,他其实记不住太多细节。极度绝顶的痛苦已经超出了这具肉体所能承受的阈值,他当时的所有神思都被驱使着去抵御那股几近将他撕碎的疼痛,一切力气都被用来催动体内所有肌肉去排出那颗龙蛋,哪里还能注意到身边的变化。
玄青闻言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依旧蹭了蹭他的颈窝,不以为意地回道:“龙族每到一定年岁就会褪鳞,少不少这一片无所谓。”
见李跃棠还默默不语地抚摸着那块缺口,玄青伸出舌尖舔了舔那只手,低头道:“这片只是体鳞,不好看。主人若是喜欢,等孵化结束后,玄青取一片护心鳞给主人做护符。”
李跃棠闻言一惊,皱眉不轻不重地拍了玄青龙头一下,“你跟谁学的?护心鳞这种东西是说拔就拔的吗?”
玄青见状“哦”了一声,颇为无辜地眨着那只巨眼,没再说其他。
李跃棠还有些不放心,又继续强调了一遍:“不准拔自己的龙鳞,体鳞也不行,知道了吗?”
玄青上下晃起龙头,连连点头回道:“知道了。”
“那我走了,”不放心地又看了玄青那处伤口一眼,李跃棠叹着气再揉了那颗伏在身边的龙头一把,“还有点事需要处理,之后每天都来看你。”
玄青依依不舍地点头回应,目送着李跃棠三步一回头地走到齐佑身边,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乱石丛中,久久无法收回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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