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李跃棠虽棋艺上并未精进多少,但齐佑体内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他算了算时间,也该到去拿几次机缘的时候,便在临走前向齐佑学了一些针法的皮毛,用来给玄青排除魔气。
说起玄青那个问题的回答。李跃棠本想胡诌几句糊弄过去,但撒谎也得事先打个腹稿。加之这龙以后还会跟在自己身边那么长时间,这谎还得在日后圆得上。好在这药服下不过片刻,玄龙便抵抗不住困意又睡了过去,没来得及对他追问。
于是第二次给玄青喂药时,李跃棠带上自己从藏书室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本志怪杂书。这里面记录着许多修仙界中广而传之又少有人能真正触及的传言闻说,困龙沼玄龙之说赫然在列,只不过名字是错的,他改了改。
这书一般都被人当个话本解闷看看,于是他把丹药和书一起递了过去,好让玄青回到灵珠之后还能有个打发时间的东西。
一切剧情似乎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李跃棠还是像往常那样依照印象中的记忆寻找机缘,同时也没忘记把积攒这么多年的灵宠丹药一一喂给玄青。眼看着玄龙躯体上的伤口日益恢复,脱落的鳞片也逐渐长出新鳞,就连体内魔气侵蚀的猖狂状况也很少再犯过,一人一龙之间却统共就没说过几句话。
这个状况让李跃棠左思右想了好一阵,甚至努力搜刮起自己为数不多跟猫猫狗狗接触的记忆,最后仍旧无果。但人活当下,先看眼前。他没去纠结太多,打算等玄青恢复到能够化形的程度之后再去思考跟灵宠培养感情这事。
玄青体内遭受魔气浸染百余年,这些魔物也在他体内落地生根了百余年,其早已从最初的单方面汲取变为共生关系,想要完全剔除无异于一场洗髓换血。因此,每一次排除魔气对玄青而言都不逊于一场身处困龙沼时的绞刑。
李跃棠倒是已经习惯了耳边震天动地的龙啸声,最让他难办是这只龙体型太过庞大,每次都得废许多力气才能压制住,且过程中稍有不慎就会被挣脱。重新拽回来事小,伤口撕裂事大。他上次困龙沼走那一遭的亏空到现在也没能补上,每次都这么折腾一波实在是有点入不敷出。
又为玄青排除一波魔气过后,李跃棠大汗淋漓地看着面前这只虚脱倒地的玄龙,熟练地为他清理起伤口的同时,脑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句游戏文案上的话:困龙沼的经历深入骨髓,每每午夜梦回都让玄龙感到痛苦,它的精神也因此被重创,时常会不受控制地陷入癫狂。
齐佑说玄青体内的魔气彻底根除需要很长年岁,于修仙者而言的“很长年岁”,恐怕至少不下百年。在困龙沼中遭受的百余年折磨还不够,竟然在离开之后还要受其影响百年。玄青要是继续待在那里,最后的下场只会是和那堆白骨融为一体。
到底是犯了怎样的滔天大错,才会把自己同族关到那种地方?李跃棠想到这里,忍不住抬头看向玄青,这才发现这只玄龙竟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了许久。
暮色四合,残阳在玄青眼底倒映出一片暗沉的阴翳,李跃棠的身影就这般显现在那片阴影中,晦暗不明。他听见这只玄龙久违地主动出声:“为什么救我?”
李跃棠一愣,竟被问出一丝心虚,遂转过头继续上着药,面不改色地回:“当然是为了收你做灵宠。”
话音未落,只听身侧传来一声冷哼,玄龙带着寒气的吐息朝他扑来,撩开耳发传入耳中:“不知天高地厚。”
天有多高李跃棠尚未探寻,地有多厚他也无从得知,因此他只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说道:“你要是不愿意,等你伤好了我就放你走。”
玄青听后久久未言,李跃棠上好药回头一看,那龙又蜷起头睡觉去了。他无声笑了笑,收拾好东西过后就继续上路了。
压制玄青的暴动和排除魔气两事十分消耗心力,加之李跃棠时不时就会遇上仇家继而打起来,这样一心二用下去也容易让他分心。考虑许久后,为了让玄青能有个安心养伤的环境,他打算在下次去齐佑那里疗伤时,顺道把玄青也留在那里。
既然打算让齐佑帮自己照顾灵宠,李跃棠当然也不能空手过去,于是他便在途中留意着对药修有用的东西,也难免多遇到了些麻烦。正有些力不从心之际,他竟看见腰上的乾坤袋毫无征兆地剧烈颤抖起来。一道金光闪过后,随即从中窜出一道黑影飞掠至他身前,在一阵劲风过后将眼前的那群人掀翻在地。
李跃棠惊喜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玄青,乃至顾不上刚才那群跟他打得你死我活的仇家。他连忙上前摸着玄龙脊背上还没愈合的伤口,才舒开没多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自言自语般的碎碎念道:“你出来了。你伤还没好呢。我药都还没喂完,你都不能化形,怎么就出来了?”
玄青不应,目光还定在那群刚才与李跃棠打斗之人身上。龙族身形与气势的威压之下鲜少有人能不胆寒,玄青恢复到现在,威压自然只增不减,他只稍稍低头便吓得那群才站起来的人又哆哆嗦嗦跪了下去。李跃棠见状,当即上前一步站在玄青身侧,对着这些屡次前来寻仇的修士冷冷道:“还想活命的就快滚。”
看着那群人慌不择路地消失在视线后,李跃棠这才转身看向玄青,顿了顿,随后亮出了手里的银针。正想说排一排魔气,见玄龙不太乐意地撇过头去,他又把针收了回去,顺着龙鳞边摸边说:“那下次吧。你怎么出来了?伤好得怎么样了?”
玄青依然不语,但也没着急埋头睡觉,李跃棠低头沉思一阵,继续问道:“我之前给你的那本书还在吗?”
玄青偏头看了他一眼,动了动爪尖将书原封不动地送回了李跃棠手中。拿到书的李跃棠不紧不慢地翻开几页看了看,随后悠悠问了一句:“听说龙族世代位居深海不仅是与人族不合和习性所致,还因为……它们在海底守护着一颗定海神珠?”
玄青闻言一动,龙头缓缓朝他转来,幽幽望着,仍旧不语。
李跃棠将手中翻到的那一页送到玄青跟前,那一页正写着深海中各种宝物的传言,定海神珠被列在文首。见玄青目光看了过去,他继续说道:“既然是个宝物,那这东西肯定对你伤势恢复也有用了?”
玄青闻言,眼睛骨碌转了一圈,闭上眼将头埋下去,淡淡回道:“没用。”
李跃棠见状把书收好,只觉得这龙的心思实在是有些好猜,不想理他了就把头埋下去装睡。他只能失笑一声,补充道:“你不想去深海的话就待在齐佑那儿,他那里也方便你养伤。”
玄龙埋着的头又动了动,闷闷问道:“……谁?”
“你不是在那儿待过一阵吗,忘了?就是朝雨谷,”见玄青主动理他,李跃棠继续说道,“齐佑是我的道侣,他不会害你的。”
玄青听后倏地扭起头,露出半只眼睛定定看着他,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没用的。你去了也是白费功夫。”
李跃棠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玄青是在说定海神珠的事。但玄青没有否认此物的存在和地位,就说明这东西的确存在,他便忍不住将信将疑又了问一遍:“真没用?”
见玄青的头彻底埋了下去,他明白今天这龙恐怕是不会再理他了。不过深海本来就不在这次的机缘之中,也许下次入梦就会去了。他没想太多,将玄青收回灵珠之后就往下一个地方走去。
几个月后,正好也快到了李跃棠此次“入睡”的时间。他将一切东西打点妥当,再次来到朝雨谷。此次前来不像之前那样匆忙,也没受什么重伤,因而让他有了几分悠闲的心情,就从山门口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如此一路走来,只见谷中原本种满的青松都被拔净,转而被种上了许多花树。他对植物的了解程度仅止于小盆栽里的多肉和仙人掌,再多点就是绿萝芦荟这种从小就随处可见的,因此看不出来这都是些什么树。
按照那次风波来看,花树应该是齐佑接任谷主之后才种下的。其间时间不过六七年,所以大多还在成长中,花虽开得稀疏,但已是肉眼可见的种类繁多。沿途路上粉绿掺杂,红白相间,若是待到花开日,一定是一幅难以想象的盛景。
而朝雨谷中的弟子大多还像之前那样对他视而不见,能避则避,少有几个看着年纪小些的会停下喊他一声“长老”。李跃棠也没料到会有人敢向他问好,但碍于他并不是朝雨谷的长老,只能抿着嘴笑而不语,静静看着他们被后来的弟子附耳几句之后慌张离开。
朝雨谷如今氛围相比前身“青松谷”可谓天差地别,弟子之间几乎没有身份高低之分,只是以年龄和入门时间互相称谓。而他的突然闯入反而坏了弟子之间其乐融融的氛围,个个受惊小鹿般的对他避之不及。
李跃棠看着这幅景象不禁有些恍然,原来仙门之中也能有这样平和安宁的地方,并非全是打打杀杀。想到游戏中肯定也有建立自己门派的功能,他竟隐隐有些期待。
待到谷中翻新的风景看的差不多了,他便直接御剑往齐佑那边飞去。
大抵他过来的消息也被人传给了齐佑,远远的还未到便看见齐佑正匆匆走出院子要离开。李跃棠自空中一跃而下,跳到齐佑面前拦下他的去路,笑眯眯问:“要去哪儿啊?”
齐佑似乎被吓得不轻,怔怔与李跃棠对望半天才回道:“我听说你来了……想去迎你。”
李跃棠听后一笑,顺手拉着齐佑往回走,边走边说:“我来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就是了,哪次不是直接来找的你。”
齐佑“嗯”一声,反手攥住他的手腕把起脉,“你又受什么伤了?”
“没有没有,”李跃棠再反手将齐佑握住,将五指穿过指缝死死扣在一起,生怕这人再一个手快探出他体内一些尚未痊愈的旧伤,“这次来找你不是因为受伤。”
话音刚落,他忽感这话不对,很怪。
他总是有事才会想起过来看齐佑一眼,当初若不是阴差阳错给了齐佑那道保命符,他只怕连个收尸的机会都没有。
李跃棠心中一紧,时隔几年又想起了那阵余悸,后怕得将那只手攥得更紧了些。
“这次找你……”他顿了顿,垂眼盖住情绪,拉着齐佑在屋中坐下,“我是想把玄青放在你这儿养伤一阵。他跟着我颠沛流离的,对伤势恢复不好。”
“好。”
见齐佑与他对视得坦然,甚至眼底还有着些许担忧。他只得低头错开目光,继续说道:“灵宠用的丹药那些你不用操心,我都准备好了。等我安定过后就把玄青接走。”
末了顿顿,李跃棠又补了一句:“……要是没事,我隔一阵就来看你。”
“好。”
只听齐佑一一应着每一句话,从不过问太多。李跃棠心中不由掠过一些纷杂情绪,沉默许久才哑声喊了一句:“齐佑。”
“嗯。”齐佑拨开桌上那堆丹药灵草,全然不顾这些有市无价的珍宝滚落脚边,只是想伸手轻碰上李跃棠的指尖,依旧静静听着对方口中话语。
李跃棠轻咳一声,让嗓音恢复至平常的清亮,看向齐佑,“谷里的那些花和树都是你种的吗?”
齐佑点点头,“你喜欢吗?”
李跃棠闻言一笑,勾起齐佑的拇指捏在手心,回道:“好看。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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