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光一閃,五發黫擊破空飛出。德索點起生命,身邊一切的移動速度霎時變慢,拔出飲冰,把它們全數擊落。
「喂喂喂,你還想再打嗎?」公孫琰問,「為什麼!為什麼你還要苦苦堅持?」
「近年,我一直在想,究竟要怎樣做,才能達致世界和平。」德索解除域焰,喘著氣道,「人們不用再提心吊膽,害怕惡魔來犯,種族之間能夠摒棄一切歧視,真正地和睦共處,不會再有人因此而被欺負……」
再一次燃點生命,令德索感受到自己已經到達極限,彷彿在強扭一條乾掉的毛巾,試圖擠出半點水滴。
「吓?」
「殺死對世人帶來威脅的大型魔獸?我做得到,只是殺了一隻,另一隻又會出現,永無止盡……那麼,殺死統領牠們的魔王,創造另一段和平時代?我卻沒有能力辦到……」德索說,「消除根深柢固的種族偏見?只能依靠教育,一代一代慢慢改變。單憑個人的力量,實在做不了什麼……」
「所以呢?你想說什麼?」公孫琰不明白垂死的德索想表達什麼。
德索充耳不聞,續道:「那麼,我花費半生鍛煉身手,實力名列人間界最強之一,又可以為這個世界帶來什麼呢?明明在師父的遺體前發過誓,為他報仇,代替他守護這個世界……眼見災難頻繁發生,卻什麼也做不到,只能在世人受苦受難後作出補救。」頓了一頓,「來到現場,殺死魔獸,跟倖存者說:『已經沒事了。』他們真的沒事了嗎?肉體沒有受傷,心靈卻已破碎。家園盡毀,多少人失去一切,多少孩子喪失父母……」
德索咳了兩聲,刷掉嘴角的鮮血:「這些孩子長大後,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呢?缺乏關愛,生活在痛苦之中,怨恨這個不公平的世界,怨恨身邊的每一個人……」心念一轉,想起自己的過去:「如果我沒有遇上雷根斯,繼續被竹修等人欺負,我又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呢?」念及竹修,便即記起長大後在某地重遇對方,接受了竹修鄭重的道歉。
他續道:「我相信,人類各族間,隨著年月過去,繼續相互了解,總有一天,能夠實現和諧共處。然而,要達到世界和平,就不能乾等,始終需要有人挺身而出,消滅罪惡根源,驅除身在人間界的所有惡魔。如此一來,才能打破這不斷重複的悲劇連鎖。」
「雖然我已經放下為師父復仇的心,」德索將手中的重劍浮空,伸手到懷內空間取物,「如果我在這裡把你殺死,是不是就能為未來前往魔界討伐魔王的人,作出一點貢獻呢?」
公孫琰哈哈大笑:「到了這刻,你還妄想能打敗我嗎?」
「你們惡魔,會向魔神祈禱嗎?」
「祈禱?那是什麼意思?」
「誠心誠意地向神尋求指引與力量。」
「從來不會,」魔人說,「也從來不需要。」
「是嗎?」德索從亞空間抽出一把短刀,點起白焰,閉上雙眼,感受渾身散發的力量,「現在我回想起來了,那場夢的細節,我們之間的對話,人類的罪孽......原來如此......請原諒我沒有機會拯救祢......」
公孫琰好奇地問:「什麼嘛!你想用那把短刀跟我戰鬥?」
「人神啊!」德索忽然大叫,單膝跪地,凝望倒塌了的內殿聖壇,「我德索.華格納願意獻上一切,求祢以神聖之火啟示我,賜我勝過仇敵一切的力量,賜我拯救愛人於黑暗的能力……」
莉絲被德索的叫喊聲喚醒,在迷糊中,聽到德索說要獻上一切,急得大叫:「不要啊,索索!」
德索側頭望向莉絲,看到她失去兩臂,在地上掙扎爬起,眼神哀求自己的樣子,更加堅定了決心:「……讓我成為祢的執行者,賜予我的仇敵永遠的安息,讓永恆的光輝照耀著他。一切榮耀,永歸於祢!」
短刀刀鋒一轉,直插心臟。
雷根斯死後第三年,也是德索身在極北冰地修煉的第三年。
該區四季嚴寒,人跡罕至,荒蕪得連精靈也不會前往。德索就像遊牧民族一樣,居無定所,日間屠殺魔物,夜晚睡在凜冽寒風之中,以狩獵附近的野獸與採集耐寒野果為生。
他不穿禦寒衣物,不生火取暖,只以火魔法的烈焰唰的一下煮熟獸肉進食。焦黑乏味,難以入口,僅為維持生命。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適應了在冰極之地的生活,也習慣起離群索居,獨自過活。
一日夜晚,暴風雪中,德索喝過冰河下的流水,躺在冰上,準備睡覺時,瞧見遠處有一個人走出樹林,步近自己。
那個人身穿充足的禦寒衣物,戴著冷帽、頸巾、護目鏡,身後有一條長滿毛髮的長尾巴。
德索估計對方也是一位獸人。
不明來客走近德索,問道:「你在這裡幹什麼?」嗓音蒼老,聽上去年紀老邁。
德索一怔,坐了起身,答道:「瘦、修……修煉。」說話時舌頭僵硬,聲音沙啞,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有三年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為什麼在這種地方修煉?」來客自顧自地坐到德索對面。
「打敗,仇敵。」德索一時間說不出完整句子。
「仇敵?什麼仇敵。」
「殺死師父的惡魔。」
「在這裡修煉可以幫你打敗敵人嗎?」
「可以。」德索點頭。想向他解釋自己在修煉域焰,卻無法好好地在腦內組織想說的話,支支吾吾,遲遲未能開口說明。
「真焰」乃真正的域焰,是燃燒生命時的產物。
伴隨真焰而來的能力,據說會依據使用者的人生經歷、內心想法、信念、目標等個人特質而產生,人人不同。
面對速度天下無雙的惡魔,還未領略真焰的德索想到在冰天雪地修煉,希望獲得冰封敵人,使仇敵無法發揮應有速度的能力。
不過,域焰使用者究竟是如何學會真焰,至今仍是一個謎。
由於生命會本能地抗拒燃燒,要習得真焰,要達成某種先決條件,就像本生燈的藍焰,需要展開空氣孔才會出現一樣。只是,人類的「空氣孔」為何物,一直沒有人知道,就算是已習得者,也不明所以。
德索曾經問過雷根斯,要怎樣才能使出真焰。
雷根斯當時答道:「我也不知道該怎樣解釋。當『那一刻』來臨,你自然便能使用。」聳一聳肩,「你會在使用域焰時,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可能性,就像心臟上長了一扇門。只要你想,隨時也能打開它,進入更高層次的領域。」
彷彿能讀心似的,來客恍然大悟:「想要抗衡敵人的速度,這就是你在追求的力量嗎?」
「對。」德索大吃一驚,點了點頭,「那……你、你呢?你來幹什麼?」
「剛好路過而已。」來客話題一轉,「既然你的仇敵實力驚人,連你師父也敵不過,萬一就算你得償所願,依然落敗,你會怎麼辦?」
「那時候,」德索說,「那時候只有一死了。」
「只有一死了?什麼意思?放棄?雖敗猶榮你就滿足了嗎?」
「那你想我怎樣!」德索按捺不住大叫,站了起來,面目猙獰,「我不就在為了勝利而修行嗎?還是你覺得反正也輸定了,應該忘記復仇,放棄修煉,回家睡覺啊?」
來客沒有回話,靜靜地看著德索。
「我已經沒有家可以回了!」德索大喊,滿腔怒火,「朋友安慰我:『打不過也沒有辦法』、『節哀順變』……青鳥在上,他是雷根斯啊!我不為他報仇,不為死掉的討伐隊隊員報仇,我德索活著有何用!連殺死一隻不是魔王的惡魔也做不到,我倒不如也在雪山上死掉算吧!」激動不已,嘴巴不斷吐出白煙,「這、這是倖存者的使命,我的使命……我一定要打敗他......」說完頹然坐下。
來客盯著德索,過了一會,才開口問道:「初代勇者,你知道他是怎樣打敗魔王的嗎?」
德索搖頭。
來客一手抓住左邊胸前的衣物,說:「勇者他離開魔界時,身上沒有一絲魔力。」
「耗盡了?」
「獻祭了。」來客說,更用力抓緊胸口,像要把衣物撕下,「為了理想,他祈求人神賦予自己力量打敗敵人,而代價就是現在與未來的全部魔力。」
德索對勇者在魔界的冒險一無所知,呆了一呆,心想:「向人神祈禱,請求力量,竟然要付出這麼沉重的代價?那我平日——」
「從禱告所得的力量只有一時。」來客好像聽到德索的心聲,緩緩地道,「惟有獻出一切,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我也做得到嗎?這樣的事。」
「人皆可以為勇者。」來客說,「何況你身懷域焰,當然可以。」
「那我要怎樣……」
「……」
「…」
德索睜眼,從冰河河面醒來,趕緊坐起。只見天上太陽和煦,天氣依舊寒冷,環視四周,沒見任何人影,也沒有發現外人來過的痕跡。
他的腦袋昏沉,迷迷糊糊,總覺得發了一場不可思議的夢。在夢裏,自己和一個老人聊了良久,談論過一些重要的事。
德索使勁回想,卻記不起夢境的細節,想不起任何對話內容。
那天後的第七天,德索終於明白了雷根斯所說,心臟開門的感覺。
ns18.190.159.20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