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顧明遠的衣冠冢前,碑上積雪被月光照得慘白。懷錶指針停在八點十五分,和三個月前他墜江的時刻分秒不差。遠處黃浦江的汽笛撕開夜幕,我摸出槍膛里最後一顆子彈——彈殼底部刻著我們名字的縮寫。
枯枝斷裂的脆響從碑後傳來時,我扣扳機的手比思緒更快。子彈穿透青松的剎那,熟悉的雪松香混著硝煙味纏上脖頸。
"陸老師槍法退步了。"顧明遠貼著我的耳垂低笑,槍管還帶著江水的潮氣。他軍裝下擺被燒焦半截,鎖骨下的咬痕結著新痂,在月光下紅得刺眼。
我反手將匕首抵在他喉間,刀刃壓著那道十九歲留下的疤:"怎麼沒死透?"
他握住我顫抖的手腕,掌心溫度燙得人心慌:"閻王爺說,有人欠我場像樣的婚禮。"
百樂門舞池的吊燈砸落時,我們正踩著《夜來香》的節拍旋轉。顧明遠摟在我腰間的機械臂精准卡住偷襲者的咽喉,皮鞋尖踢飛的餐刀釘穿二樓狙擊手的喉嚨。
"當年教你跳舞時就該加這門課。"他帶著我旋進立柱陰影,子彈在我們腳邊濺起木屑。我扯開他軍裝領口,胸前的梅花烙印與我的齒痕嚴絲合縫——那是爆炸夜在輪機艙留下的印記。
最後一髮照明彈升空時,我們背靠背站在舞台中央。特高科殘黨從四面八方湧來,槍口映著水晶燈支離破碎的光。
"數到三就閉眼。"顧明遠突然咬住我耳垂,血腥味在唇齒間漫開。他甩出的懷錶在空中炸成火球,鎂粉燃燒的強光吞沒了整座舞廳。
我在嗆人的煙霧中摸索到他冰涼的指尖。他把我推向安全出口的瞬間,我反手將人拽進儲物間。狹窄空間里,我們交纏的呼吸比槍聲更震耳欲聾。
"脊髓炸彈......"我扯開他染血的襯衫,卻發現傷口下是完好的皮膚。
"老東西的臨終懺悔。"他抵著我額頭低笑,將婚戒套上我沾血的無名指,"他說顧家欠你場像樣的婚禮。"
窗外突然炸開煙花,租界的夜空亮如白晝。顧明遠摸出皺巴巴的婚書殘頁,泛黃紙頁上我們的生辰八字被血漬勾勒成合歡紋。
"民國二十八年四月初七,"他吻去我眼睫上的火藥灰,"宜嫁娶,忌獨行。"
我在晨光中醒來時,枕邊放著那支刻滿彈痕的勃朗寧。窗台上積雪化成的冰凌里,凍著半朵帶血的玉蘭——是昨夜被他別在我耳後的那枝。
樓下傳來走調的《四季歌》,顧明遠倚著黃包車啃生煎,軍裝換成月白長衫。他仰頭衝我笑時,朝陽正穿過梧桐枝椏,在他眉骨處投下細碎的光斑。
"陸先生,去外灘看新世界的太陽?"他攤開掌心,彈殼打磨的婚戒閃著冷光。
我扣動空槍的扳機,撞針輕響驚飛一群白鴿。那些振翅聲里,我聽見十九歲春夜的櫻花落滿衣襟,聽見實驗室窗外少年壓抑的喘息,聽見江心爆炸時他未說出口的誓言。
而今晨的上海沒有槍聲,只有兩個影子在梧桐道上漸漸拉長,最終融成再也分不開的模樣。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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