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包車碾過霞飛路的梧桐影,車夫帽檐壓得很低。我數到第七個路口時,他突然拐進暗巷。後腰抵上槍管的觸感很熟悉——是顧明遠送我的那把勃朗寧。
"陸先生好膽色。"後座陰影里浮出半張臉,金絲眼鏡反著冷光,"顧少爺折在特高科手裡,您倒有閒心扮起當家人?"
我摩挲著大衣口袋里的翡翠袖扣,今早從商會賬房搜出的贓物還沾著陳年茶漬。"張經理上個月往匯豐銀行存的二十根小黃魚,"指腹擦過袖扣內側的划痕,"夠買你全家老小的命。"
車輪碾過碎石的聲音突然停頓。我掀開車簾,咸腥海風卷著雪花撲在臉上。十六鋪碼頭的探照燈掃過貨輪甲板,後視鏡里映出張經理倉皇逃竄的背影,西裝下擺卷著油污。
"這世道,當閻王爺不如當財神爺。"顧明遠說這話時正往我茶盞里摻威士忌,槍管上的雕花在月光下泛著冷銀。此刻碎玻璃扎進掌心,我倒寧願再聽他說些混賬話。
倉庫鐵門在身後轟然關閉,霉味混著硝煙刺入鼻腔。成箱磺胺藥片下壓著帶彈孔的軍裝,我蹲下身,指尖蹭過領口繡著的"0317"。血漬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像顧明遠實驗室里那些沸騰的藥劑。
"陸老師查案查到兄弟們的飯碗里了?"沙啞的關外口音裹著酒氣逼近。我數著腳步聲,三個,不,四個。有人踩碎了地上的玻璃藥瓶。
子彈擦耳而過的瞬間,我旋身將翡翠袖扣扎進那人眼窩。慘叫聲驚飛夜梟時,倉庫頂棚的破洞漏下一縷月光,正照在牆角的青花瓷瓶上。瓶身纏枝蓮紋間,藏著半個血色指印——是顧明遠慣用的摩斯密碼手法。
"等我。"那抹暗紅在釉色上蜿蜒成咒。
紫檀屏風後的自鳴鐘敲響七下時,我正把槍管抵在劉理事後腰。他肥厚的手指捏著商會賬本,冷汗浸透駝絨馬甲:"陸、陸先生,這都是顧少爺生前......"
"上月初七戌時,"我翻開賬本最後一頁,"你在百樂門存了五十根大黃魚。"窗外梧桐枝椏的剪影落在數字上,像極了顧明遠教我破譯密碼時畫的樹狀圖。
滿座嘩然中,我瞥見徐叔在門口比劃手勢。三長兩短,是顧明遠定下的暗號。茶杯摔碎的脆響里,我閃身躲過飛來的硯台,墨汁潑在《關雎》篇上,"窈窕淑女"四字被染成猙獰的鬼面。
青蓮書寓的地窖比想象中更深。我攥著從商會保險櫃撬出的銅鑰匙,鎖孔轉動的咔嗒聲驚醒了黑暗中的生物。培養艙的玻璃映出我扭曲的倒影,淡藍色液體里漂浮的面孔讓我呼吸驟停——十七八歲的顧明遠閉目沈睡,脖頸處烙著"0317-β"。
"喜歡我的備用品嗎?"山本的機械義眼在暗處亮起紅光,"可惜都是殘次品。"他按動牆上的銅鈕,培養艙里的少年突然睜眼,瞳孔泛著詭異的金。
軍刀劈來時我聞到雪松香,是顧明遠常別在襟口的味道。刀刃擦過耳際的瞬間,我摸到少年後頸的芯片接口——和顧明遠實驗室圖紙上標記的一模一樣。
"對不住了。"銀針扎入第三頸椎時,我聽見自己聲音發抖。少年軟倒的軀體壓碎了實驗台,玻璃碴里滾出半管未開封的血清,標籤上潦草寫著:"解毒劑α型,僅限0317使用。"
黃浦江的汽笛撕破濃霧時,我攥著血清翻進顧氏醫院的圍牆。三樓窗台的積雪上有半個鞋印,顧明遠教我的追蹤術派上用場。推開病房門的瞬間,消毒水味里混進血腥氣——病床空無一人,被褥上的彈孔還冒著青煙。
"來遲一步啊,陸老師。"窗邊陰影里轉出戴圓框眼鏡的男人,白大褂下露出槍柄,"您猜顧少爺現在還剩幾口氣?"
我踢翻輸液架擋住子彈,玻璃瓶炸裂的聲音里,血清順著袖管滑入掌心。跳窗時聽見他在笑:"告訴顧明遠,他父親造的孽,該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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