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貝奈詩,妳知道神明長什麼樣子嗎?」兒舒拉一手托下巴,一手轉著葉子梗,百無聊賴問道。
「力量的樣子。」
「太籠統了吧!再仔細說說?」
她想了想,嘗試重新組織措辭翻譯成人話,「其實祂們會按照對方想像而化形,每個人類見到的都不同,唯一不變的是多數樣貌塑造得朦朧不清,人類很難看得仔細。」在她所知神明真實模樣就是……各種漫無邊際的力量。
──雙人旅行途中,兒舒拉拋給貝奈詩其中之一的提問。
珀莉臉頰那道傷經過魔法治療,留下粉嫩傷痕尚未褪去,狄恩與薇羅妮卡見了皆宛如貓一般炸了毛,格外氣憤,尤其是薇羅妮卡,差點問候布蘭達她家祖宗十八代,還是珀莉即使咳了聲阻止,這對皇帝太大不敬了,傳到本人耳裡還得了。
珀莉並未因布蘭達入魔伏擊一事要求撤換皇太子,她依然認為目前傑奧波德為最佳繼任人選,皇帝鬆一口氣,慶幸大皇子沒被妹妹犯錯牽連,倒是向來賢淑優雅聞名的皇后為此發狂,難以置信心愛女兒竟然離經叛道,背叛世人,遲遲無法接受現實。
聽聞皇后這幾天脾氣變得陰晴不定,時而以淚洗面,時而暴怒砸物,守衛隨從們無時無刻不戰戰兢兢。
掌上明珠自取滅亡,也不是不理解皇后心態崩潰,但照道理該表達意見的是自己吧?珀莉有些無奈,替皇宮無辜宮人感到憐憫之下,寫了封慰問函寄給皇帝關切,皇帝語重心長回覆,由於四皇女自幼以來表現優秀,他們樂於滿足她物質生活,處處縱容,也造就了他們忽略布蘭達的精神需求,或許有個皇太子哥哥在前,四皇女約莫受到他人期許而產生壓力,種種緣由,皇帝再次向珀莉致歉。
艾爾諾得知皇帝回函,認為皇帝在幫女兒開脫,不可能簡單幾句話輕易抹煞她犯下的過錯,珀莉聳聳肩,事已定局,再追究也無法改變事實,打算輕輕揭過去。愛著孩子的父母大概就是如此吧,哪怕孩子鑄下大錯,總會尋找個方向說服自己或自我反思,皇帝回函中真心有幾分不得而知,至少面子做足了,她還是能給個台階下。
不過珀莉後續再遞上一封信,希望皇帝回頭檢視一下其他皇子,扳不扳得回來另説,性格也好,行事風格也罷,總之盡量避免憾事重演。
早晨,睇著鏡中影像,粉嫩傷疤使她忽然產生一道念頭,貌似日子過得太安逸了,她過於仰賴魔法道具,無論防禦或是攻擊,能量總有用盡之時,不利於打持久戰,加上也不行老是處於被動防守,她需要進攻,思量著明日前往貝奈詩領地前,似乎該把荒廢已久的武藝拾起,於是她想也沒想直接跟著艾爾諾蹭進鋒劍騎士團裡。
騎士們對於珀莉到來驚訝且欣喜,十分意外的客人,有幸見到貝奈詩伯爵,各個紛紛找機會湊上來搭話,結果全被艾爾諾攔截下來。
「姊姊,要對練找我不就行了嗎?」模樣委屈巴巴。
「你待會兒不是要參加皇家騎士團和堅盾騎士團的聯合會議嗎?不耽誤你的時間,隨便抓個能抗揍耐打的人給我就行。」仗著艾爾諾總言聽計從,她不容他拒絕。
「等我下班回家再一起練不行嗎?」嘗試說服珀莉,他希望兩人相伴,想親自達成任何她心中所願。
「噯,明天要回領地,晚上必須早點休息,我現在只想先練練手。」順帶運動一下,日日久坐辦公桌筋骨多少生疏了。
兩人拉扯一番,誰也說服不了誰,最終艾爾諾敗陣投降,不情願地提了個隊員過來當練習對象。騎士約克比珀莉高上快兩個頭,身材如熊一般高大魁梧,身體厚實,瞧著就是個耐打能扛的,那張乍看之下兇狠的黝黑臉龐泛起酡紅,與外貌成反差,他帶著害羞扭捏地對珀莉自我介紹,專長以外,連年紀、身家、興趣等等一一報上,還想繼續往下說時被艾爾諾黑著臉制止,這大個兒講那麼詳細是想挖牆角嗎?
珀莉禮貌性伸手欲行握手禮,「就不自我介紹了,接下來請多指教。」
約克握手致意,「哪裡哪裡,我的榮幸。」他的臉更紅了,啊,她本尊比傳聞中還標緻,那雙金眸充滿魅力,近距離接觸貝奈詩伯爵,約克更加害羞且興奮。
艾爾諾內心升起濃濃危機感,將約克抓過來仔細叮囑,必須控制好力道小心應戰,時刻注意對練有無異樣以免傷到珀莉,絲毫不把約克的安危放心上。
至於嗎?珀莉聽了無語凝噎,她不到玻璃娃娃一碰即碎,脆弱無比的程度吧?
送走要前去會議的艾爾諾,珀莉借了騎士團內第三訓練場,數名騎士放下訓練跑來觀戰,珀莉任由他們湊熱鬧,武力深淺她心中有數,不為外物影響,自然不介意旁人觀看。
珀莉使用武器的是軟長鞭,鞭尾以金屬製成。
她告知主力攻擊會放在肩、頸、頭部三處,為此要求約克著裝上身護甲、頭盔及柔軟但厚實的頸部保護套,裝備再賦予防護魔法減弱攻擊,即使做了這些充足準備,被長鞭擊中仍得承受一波衝擊。
基於左腿殘疾不便於跑步、快速移動及跳躍,珀莉打算練中距離攻擊,將人體弱點的頭頸定為目標,以我方小範圍移動或重心置於右腳,做支點轉動,約克朝她進攻,雙方拼比速度攻擊的較量為主。
俗話說擒賊先擒王,秉持著這個理念,萬一哪天無法避免攻堅場面,珀莉狠得下心給予致命一擊外,勢必要又快又準。
長鞭乍看之下無法造成嚴重傷害,然而賦魔過的鞭子可就不同了,就算做了防護,中鞭時那股衝擊力道依然會讓對方花費幾秒來緩衝。
對練規則為珀莉擊中三鞭,她贏,反之,約克近身摸到她,她輸。
兩人拉開一段距離就定位,其中一名觀戰騎士自願充當裁判,他喊下開始那刻,氣氛霎時變得緊張,騎士們一口大氣也不敢喘。
劍未開鋒,約克持劍直奔,珀莉左右甩鞭,待他進入攻擊範圍,揮鞭直抽,他以臂擋鞭,鞭落下後以斜向收回,再迅速反抽回去,約克往後跳開,珀莉側身收鞭,手臂畫圓,壓身朝他下盤掃鞭交叉,回鞭時手臂高舉過頭與鞭繞圈後,再度甩去,約克再擋,她再擊。
攻防一來一往好幾回合,她打得中軀體卻擊不中既定目標,兩人僵持不下,誰也贏不了誰,最後是約克主動喊停結束膠著狀態。
「要不,咱們換個武器吧?」他近不了她身,她亦打不到他頭頸,簡直沒完沒了。
珀莉鬱悶了,做那麼多防範措施根本白費功夫,她沒辦法跳躍移動果然吃虧,換成攻擊普通人大概能奏效,但面對專業人士發揮不了多少效果,頂多防守罷了。
「我不太擅長兵器。」撇開魔法,長鞭已經是她武學生涯裡,眾多武器當中最出色的,她仰天長嘆,到頭來依舊得仰賴靠魔力石運作的魔法武器嗎?
「呃……不然試試格鬥技?或者短武器?」見珀莉略顯失望,約克尷尬建議。
「弓也可以!」一名騎士提議。
「還有暗器!」另一名騎士說道。
「謝謝,」格鬥技就別想了,她只學得會防身術,更別提現在腿部有疾,「我還想多練練可以嗎?」不久前才跟艾爾諾說練練手,這下子還真的是練練手而已,姑且當作活動筋骨了。
「當然沒問題!」約克大聲道。
「反對!我不同意!換人換人!」某名騎士抗議,他也想和貝奈詩伯爵對練。
「我也想!換我來!」又一人說。
第三訓練場充斥著騎士們的嚷嚷聲,各個你爭我奪踴躍搶機會。何必如此呢,不就是浪費訓練時間來陪她練習嗎?珀莉內心無奈。
對練持續約莫兩小時,以珀莉手痠與左腿隱隱不適告終。她尋思著要不弄把柔劍替換,兩者使用原理大同小異,再說柔劍雖然較手中這根長鞭短了些,但比起攻擊力道全集中在鞭尾的長鞭,柔劍劍身軟薄且鋒利,快速揮動下殺傷力及防禦力比長鞭來得高上許多。
秘銀礦太珍稀,拿去訂製對她而言也許派不上用場的柔劍過於奢侈,不然隨便挑把以備不時之需好了,珀莉邊想邊留話給騎士團,讓他們知會艾爾諾她先行離開。
回到宅邸,方才對練流了不少汗,身體黏膩不已,簡單沖洗後更換衣裙,此時離正午尚有一段距離,剛要思考等會兒如何打發上午時間,倏地,一隻青色微透,形狀貌似小鳥的不明物體,由未闔閉的陽台落地窗飛入,停在珀莉面前。
這是菲碧的傳訊魔法,指尖輕觸青鳥,鳥影消散,頓時腦中響起一句留言。
「快過來協會一趟,盡快!」
珀莉摸不著頭緒,發生什麼驚天大事非當面說不可,還這麼急迫?她只好趕忙收拾好自己,披上斗篷戴上兜帽,帶上朵菈和護衛匆匆出門。
馬車停駛於獵人協會前,她讓兩人在外等候。
自從十五歲失去魔法能力,設在貝奈詩領地的探知魔法隨之瓦解,珀莉不得不尋找替代方案,最後與獵人協會溝通並合作,以日為頻率,一天彙報一次,借助協會獲得領地的各種消息,便利於她在遠方管理;協會自然不會拒絕她開出種種優渥報酬,當然,合作前珀莉立了條件,其中之一為安插進領地的協會人選必須簽署保密契約,其二是探知權限的上限。雙方友好往來,這樣的模式維持多年,至今不變。
四年前負責與珀莉接洽情報業務的專員,因協會內部人事異動,改為由菲碧聯繫。
菲碧有著魔法師頭銜,主業放在魔塔研究,同時亦經營副業,擔任獵人協會裡,情報部門的副部長,若非過於忙碌,本應是她上任部長一職。
珀莉進門,協會大廳裡頭接委託的獵人們在委託牆前討論聲喧囂,沒人留意到她正大光明從他們後面經過。她走到另一面委託牆,取下標註特殊項目那一欄黏貼的紙條,紙條上畫了一隻耳朵。
來到負責登記委託任務的櫃檯,珀莉將紙條遞上,櫃檯人員瞧了眼語氣親切地問:「您要委託誰呢?」耳朵圖案代表購買情報。
「獵鷹。」菲碧在協會使用的代號。
「有信物嗎?」
珀莉輕輕揚起帽簷,露出明眸,毋需其他憑證,那雙金眸來去任何地方幾乎暢通無阻。
目睹意外之人,櫃檯人員頓時呼吸一滯,隨即按捺震驚,恢復營業用笑容親切道:「請至二樓,左手邊第三扇門,進門前敲四下。」
珀莉聞言頷首,拉好兜帽,踩著步伐悄聲無息地上樓。
二樓鋪著厚厚一層暗紅色地毯,它吸納腳步聲,她向左轉,燦爛陽光透過窗戶灑落長廊,廊道壁上掛了好幾幅藝術作品,旁邊附上註解,布置得宛如畫作展覽廳,走到第三扇暗棕色門前,依指令敲上四下。
門扉附著空間魔法,門為界線連結兩個地方,叩門次數代表另一端相接不同的目的地。
情報部辦公室,甫開門,就傳來菲碧罵人聲,兇且毫不留情。
「你要不要看看你報告上寫了什麼?無憑無據的東西也敢交上來?滾你媽的拿回去重寫!」菲碧與陌生人面對面在她眼前。
哇,她今天火氣真大,珀莉瞅著菲碧把手中資料撕成兩半扔掉,被罵那人垂首駝背,瑟縮著不敢回嘴。
「滾蛋吧!下次再拿這種狗屎般的報告過來就等著挨揍。」
那人不語,蹲下默默拾起散落地上成為廢紙的報告,連招呼也不打一聲,抱著那些紙張低頭匆忙離去。
「他哪裡惹到妳了?發那麼大的脾氣。」珀莉脫下兜帽。
「嘿,妳來真快,喏,去那邊坐。」她邊說邊走到沙發坐下,抱怨連連,「胡漢那老奸巨猾的傢伙,沒事丟新人給我訓練,訓練個鬼啦操,簡直一團糟,都第幾次了,連放煙霧彈的情報都分不出來,幹,再拿垃圾過來看我不斃了他。」情報部長交付的任務令她頭疼不已,魔塔、協會兩邊跑,忙得近乎焦頭爛額,這邊還白白浪費時間,暴躁情緒就此點燃。
菲碧操縱風魔法替珀莉斟茶,已泡好茶的茶壺懸空,壺嘴一傾,茶水流暢地滑入空杯中,熱茶氤氳綿延。
「瞧妳說得那麼誇張,愛之深,責之切啊!」珀莉端起茶杯小酌,「怎麼急著找我?」
「放屁!天才與白癡只有一線之隔,他就是那個沒跨過去的白癡。」駑鈍粗心,堅持己見,屢教不改,想來就氣,若非新人借胡漢的面子,她早把新人退貨。
「叫妳來是讓妳辨識個東西。」
回歸正題,菲碧拿出一個黑色小盒子,珀莉接過掀開,裡面放了兩樣物品,一粒種子及一片枯葉,兩者共通點為深紫紅色,令人感到稍許不適。
珀莉伸出食指觸碰,一股莫名不祥之感襲來,噁心。
「異植?」收回手,她憑直覺猜測。
「妳都那麼說,那肯定是了,」分別指了指物體,「一個是還沒生長,另一個是枯掉了。」
「春天吶……」
萬物復甦的季節,冬眠型的異植和異獸一併甦醒了,這不奇怪,奇怪的是菲碧特意招她過來說明。
「珀莉,妳要小心,有老鼠溜進妳的領地了。」面色凝重。
「你們查到什麼?」
「這粒種子是清晨商團通行時搜到的,它混在其他種子中,大概十來顆,我們的人無意間發現,因為只是瞧一眼,它給人感覺太糟糕……該說不安嗎?還是詭異?反正先扣下那批種子交給你們的人了。」
「領地駐守的魔法師怎麼說?」
「按他們回報,說是陌生的品種,魔力催生後不知為啥迅速枯萎,變成妳現在見到這樣子。」
珀莉盯著它沉吟,「新型異植嗎?有點棘手。」不清楚潛藏什麼危害,對環境?對人?抑或兩者皆有,總之再添一件隱患。
菲碧往沙發椅背靠躺,「不都說聖女出現後魔氣變少了嗎?怪事一齣一齣上演,先是皇女入魔,後又蹦出異植,伊芙琳究竟有沒有努力工作啊?」
「她聽到妳這樣質疑會生氣的。」珀莉闔上盒蓋,推回去給她,「就拜託魔塔研究了。」
「安啦!新品種,研究部門植物科的老不死們絕對為之瘋狂,廢寢忘食巴著不放。」那是群好聽點叫醉心研究的瘋子,年紀一個比一個大,他們沒把研究物一一分解拆開都是善心大發,更瘋癲的還親自下場在身上做人體實驗,都這樣折騰了還沒翹辮子,菲碧才稱他們作老不死。
「剛好我明天回領地一趟,抽時間去街上晃晃。」
「微服出巡?不錯嘛!去幾天?」
「當天來回。對了,拜託妳一件事,幫我弄把品質好的柔劍。」菲碧對武器情報很在行,省得她再花時間挑選。
「幹麼,妳要用?」
「嗯,想說備著也好,增加些攻擊手段。」
菲碧指指自己右頰,「因為這個?」珀莉臉上那道傷疤,交誼宴遇襲一事她略有耳聞,意外四皇女性格頗桀驁乖張。
「算是其中之一,」她停頓幾秒思考,「劍到手後順便幫我賦個魔法?增幅攻擊力之類的。」
菲碧眼睛瞇起來,「嘿,妳也太順便了吧,我出馬可是要收費的!」好歹是大魔法師的關門弟子,實力頂尖,功力深厚,輕易出來賣藝多廉價。
珀莉毫不猶豫,手比出一,「一瓶特產酒。」酒鬼處處有,眼前就一個,餌已拋出,願者上鉤。
菲碧吹了個口哨,肥美大魚立刻咬餌,「成交!我就喜歡妳這樣乾脆大方,晚上給妳送去。」她嗜酒,貝奈詩領地一年產量不到百瓶,價格高昂的珍貴美酒,無論如何當然得答應。
「酒烈,莫貪杯,注意別耽誤正事。」別以為她不曉得她那私下愛和人拼酒的惡習。
「知道啦、知道啦,」不以為意揮揮手,「真是,怎麼跟那老頭一個樣兒嘮叨,囉嗦耶。」烈酒不過小意思,她可號稱千杯不醉,至今未輸過。
珀莉無奈,「人家是關心妳。」聽不進勸告,攤上這麼個弟子,做師父的恐怕心累。
該交代的東西交代完,珀莉準備離開協會,打道回府。
正逢晌午,她稍作考慮,重新調整今日行程,方踏下一樓,熱烈討論不絕於耳,一群獵人圍在委託牆邊,貌似發布了新任務。
「吉歐帕歐斯之歌?詩歌?故事?劇本代筆?」
獵人協會什麼稀奇古怪的委託皆有受理,協會不怕沒單子,只怕無人接。
「單上沒寫明要交劇本,所以是短文小故事?」
「屠龍那種幻想故事?」
「蠢貨!咱們世界就一隻龍,敢屠試試啊,瘋了不成?」
有名獵人發出猥瑣笑聲,「嘿嘿,床上那種屠誰說不成呢,值得啊。」
「據說是個美人兒,也不知道靠臉睡過多少男人,上流社會淫亂得狠,嘖嘖,床技怕是比紅燈區的騷女人還厲害唷。」
「那是,若要是個雛兒,騎起來不更有征服感嗎?想想就帶勁兒。」那人口水嗦溜一吸然後邪笑。
「不知道誰有這個福氣拿下她初夜。」
男性獵人們鬨堂大笑,一個個意淫著,諢話此起彼落,污言穢語毫不收斂,愈說尺度愈大,同時內容也越下流無忌,因此惹來女性獵人目瞪怒罵,彼此針鋒相對。
「夠了!嘴巴放乾淨點,庸俗鬼們,能不能有點對帝國守護者敬畏之心!」女獵人放聲大罵。
「怎樣?不服來戰,妳個婊子。」男獵人嗤笑並露出粗壯手臂,掄起拳頭威脅。
「垃圾,以為我不敢嗎?狗屎東西!」她擼起袖子,準備幹架。
雙方衝突磨擦出大片火花,正要大打出手時,有人趕緊拉回話題,「好了好了,停停停,你們瞧這邊,以吉歐帕歐斯為主題,下面註明要新的故事,傳聞、軼事也行,麻煩的在故事必須完整……要不抓個吟遊詩人問問?委託金額不小,一則故事一枚金幣,大手筆啊!」
「吟遊詩人哪裡是說遇就遇啊!腦袋進水。」
珀莉佇立樓梯旁,手環抱胸,背靠扶手,默不作聲聽著獵人們言語,關於金龍成為平民階層的談資真是一言難盡,確實撇除金龍血脈,她另一半人類血脈只是個普通女人。平時處在貴族圈子,生活環境講究禮儀風度,無論哪個階級地位,社會風氣對女性友善程度差勁顯而易見,她不太適應這些平民層級口中直白粗俗之語,尤其近乎當著她面上談論,以前同騎士團出行沒遇過言論如此放肆,想來大約是上級有所拘束。
她思緒拉回那件委託,命運之神吉歐帕歐斯,主宰人類命運劇本,人們流傳是個性格喜怒無常的神,善變,陰晴不定,把人類玩弄於鼓掌之上,偶爾降臨幸運與厄運在人世間,觀賞人類會選擇走向明媚未來或黯淡深淵,樂此不疲。
珀莉拉好帽簷,擦身過那群獵人,步出協會與朵菈及護衛會合。
乘坐馬車歸宅,一路上珀莉閉口不言,一直在梳理腦中疑惑,誰在蒐集新的傳說故事?那人目的為何?為什麼主題是命運之神?
不對勁,幾分不協調感湧起衝擊心緒,明知怪異卻說不出所以然來,她揉了揉太陽穴,不行,她得再仔細思索,務必要揪出那個詭異之處。
午後,珀莉栽進領地文件中,一沓一沓紙張堆砌成小山,彷彿永遠處理不完般,一下是商業營收報告,一下是預算批准,再來農地發展、貿易品項進出口、城鎮管理新提案……等,一回首,事務忙碌至此,她忽然覺得以前能在學院授課、做研究還真是不可思議,簡直將時間管理到極致。
四月紫藤花開,一隻花精靈趁著無人注意,於庭園摘了朵紫藤花溜進房裡,爬上桌面。
『金龍,這個給妳!香香的!』花精靈高舉著紫藤花。
珀莉目光投向花精靈,放下筆,接過紫藤花。
「謝謝,調皮的孩子,下次別偷摘花了。」園丁管理繁花草木費心費力,發現被人偷拔怕是會哭出來。
『一朵而已,沒被人類發現!金龍不喜歡花香嗎?很好聞的說!』花精靈咧嘴,嘻嘻笑著。
「喜歡,」她放下花朵,把點心碟子推過去,「要吃餅乾嗎?」
『要!』
珀莉拿起一塊餅乾對半剝開,遞給小巧玲瓏的花精靈,花精靈得到餅乾,欣喜得搖頭晃腦啃了起來,宛如松鼠進食,臉頰被餅乾塞得鼓脹。
『為什麼金龍好久沒呼喚我們了?好想念金龍的力量喔!吶,金龍的力量暖洋洋,再摸摸我們呀!』
花精靈眼巴巴地望著珀莉,她苦笑解釋,「以後再說吧,現在我的狀況施展精靈術……不太適合。」她的精神力受到父親精神控制影響,極為不穩定,這種情形下使用精靈術容易出狀況。
精靈術和魔法原理類似,魔法依靠魔力迴路吸收魔力元素,體內循環過後再施放出去;精靈術先天因素有精靈親合度及結下契約的種類,精靈之力以人類肉體為媒介流入、釋放,其中精神力是控制力量大小的關鍵。
精神力同等於人類指紋,都是獨一無二的。精靈是種共感的物種,當人類用精神力操縱時,兩者交融,對精靈而言精神力或縮或張,或大或小,這種感覺有如細細愛撫,精靈們格外享受,尤其對象是特別喜愛的人。
例如金龍。金龍無須同精靈結締契約,龍本身已和精靈息息相關,生來便具有精靈術之能,即使珀莉另一半是人類血脈,也不影響親和度與操控能力,畢竟這個世界組成中,金龍萬事優先於人類,以人類親合度範疇舉例,精靈親合度是突破上限的,精靈們愛戴著金龍。
『金龍,金龍……』
花精靈察覺到珀莉的無奈,連忙放下餅乾衝過來抱著她手指頭,哀傷地呼喚她。
「沒事的,不要傷心。」珀莉安慰花精靈。
下午花精靈獻花只是個小插曲,待領地文件處理告一段落,時間已至晚餐。晚餐過後珀莉收到快遞,菲碧是行動派的人,上午答應交期,晚上按時交付貨物,驗完貨,珀莉順手塞入幾包鹹餅乾和特產酒一起寄送去魔塔,喝酒搭配點小菜比較對味。
艾爾諾不過一個恍神,馬上就找不著珀莉的蹤影,他彷彿大石壓在胸上喘不過氣,急匆匆四處尋找,挨個問路上遇到的僕從,最後終於得知她人在隔壁練武場。
練武場燈火通明,艾爾諾匆促趕來看到這麼個畫面,珀莉手持柔劍輕輕交叉揮舞,以右腳為支點旋轉變換姿勢及角度,動作輕盈順暢,柔順髮絲深如黑墨,因微風拂而飛揚,那飄然模樣彷若境中仙子翩翩起舞,十分超然,他先是陶醉,再來癡迷,然而下一刻恐懼泉湧,這樣的珀莉讓他覺得異常陌生,似乎離他萬般遙遠,縹緲虛無,他怕眼前畫面僅是美夢一場,夢醒即碎,於是不由得奔向前去辨認真偽。
「姊姊!」他急促喊道,相當忐忑難安。
珀莉聽聞人聲趕忙收劍,怕誤傷來人,定睛一看原來是艾爾諾,「發生什麼事了?你樣子好著急。」
艾爾諾捉住她肩膀,「我以為……」以為她厭倦他離開躲藏,以為她消失人間,以為她其實虛構於夢,以為她只是鏡花水月。
「嗯?」她空著那手慣性地撫上他面頰。
「我以為……」肌膚相觸,體溫傳遞,非是幻影,她真實存在,確認她觸手可及,他總算落下胸中大石,「……姊姊,下次突然要離開我身邊前,可以先通知一下嗎?不然我會擔心。」明知這要求不合常理,滿腔控制欲展露無遺,他仍然說了出來,他欲將她永遠拘在自己視線範圍裡,這股妄念自私扭曲且執著深厚。
如果常人聽了這般無理要求,恐怕會興起嫌惡情緒,容忍度低之人可能進而發怒反抗,但珀莉不是,她對他這種控制思想毫無感受,甚至接受包容。
「我不見你很困擾嗎?」活動範圍依舊在埃特禮家,並非移動異處,珀莉不懂他為何擔憂。
「對,很困擾,非常困擾。」稍微分神珀莉便失去蹤跡,若非必要分離,他巴不得此後兩人時時刻刻綁在一塊兒。
「在家裡也是?」還要知會,都這麼大了,怎的跟狗一樣黏人?
艾爾諾毫不猶豫點頭,「對,我有分離焦慮。」他無恥賣軟,臉面在姊姊面前微不足道,隨時可以捨棄。
珀莉眨眨眼,「好喔。」雖然不懂箇中緣由卻按他索求應下了,反正對她而言就一句話的事。
得到承諾,他注意力轉向珀莉手握那柔劍,「姊姊怎麼忽然練起劍了?」
「唔,以防萬一?一味依賴魔法道具保命總有個限度,至少增加些武力手段。」
「我知道,但為什麼是柔劍?姊姊擅長的不是鞭嗎?雖然柔劍的用法跟鞭法差異不大就是了。」他巧妙地拿過柔劍端詳,鋒利、輕巧,考驗使用者的技術,用得好攻擊力十足。
說到這兒珀莉小小尷尬,「鞭殺傷力太小。」下午對練根本是小孩子扮家家酒,真為難那些騎士陪她了。
「鞭確實比較適合遠距離攻擊,但無法造成致命一擊。」艾爾諾同意她的說法,「姊姊還要繼續練嗎?我可以當對手。」
「不了,純粹來練練手感罷了。」在庭園揮舞怕傷到草木,她才跑來練武場,拿回柔劍,放入賦予空間魔法的手環裡。
「我們回去吧?」
也沒等珀莉回答,他主動牽手,將人從練武場帶回住宅,他決定自己今後必須更加留意珀莉的動向,這樣子心裡才踏實。
晚間來這一齣,他意識到自己害怕珀莉捨棄他。
於是耳邊再次響起惡魔呢喃。
──若是逃走了,就抓回來關進籠裡鎖住;若是你得不到的,別人也別想得到。
惟有由裡至外掌握珀莉一切,才能壓制內心深處黑暗骯髒,摧毀破壞的欲念。
星辰燦爛下,黑夜籠罩住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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