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八歲時初次見到姊,我完全移不開目光,姊的金眼彷彿會勾魂般懾服了我,傳說金龍的眼眸會迷惑人類,我想這並非空穴來風。
自從姊來家裡後,我跟薇羅妮卡像個小尾巴總跟在後面,哥也在,只是他似乎在姊之間築起一道透明的牆,有些微妙。
在沒有出征的日子中,姊的時間幾乎拿來陪伴我們三人,我曾經好奇地問過姊為什麼老愛稱呼我們三人「小傢伙」,姊帶點困擾的回答貝奈詩或多或少存留金龍始祖的記憶,她的精神年齡猶如老者,很難不把我們當孩子看待,我升起一個念頭,該不會父母親在姊眼裡也是孩子吧?我偷偷竊笑。
上午哥去學院上課,我和薇羅妮卡的家教是共通課程,下午她去練劍,我則練習魔法。姊多數時擔任我的老師,按部就班地教導我如何有效率使用魔法。
任何事都沒有捷徑,姊這樣告訴我,因此對我的練習格外嚴格。
魔法原理為身體內的魔力迴路吸納空氣中的魔力元素,循環後再施放出來,迴路越多,能運用的魔力也越強。姊天生無需詠唱便能施展魔法,這個連大魔法師都辦不到。有一部分資質較差的人需要描繪符文或魔法陣輔助,才能順利施法,我恰好屬於只需詠唱資質優越的一類,比哥更強。
遺憾的是哥從來不嫉妒我,誰叫他劍術天份比魔法更強呢?但這樣的哥時不時會以課業問題為由佔走姊,真的很小家子氣,他可是優等生欸!明明喜歡與姊待在一塊兒,卻又謹言慎行到深怕一個不小心惹姊生氣,與冰冷外貌相反,溫柔的姊怎麼會生氣呢?即使我和薇羅妮卡調皮搗蛋經常闖禍,姊只是繃起臉嚴肅告誡我們不可以再犯,然後無奈地收拾我們留下的爛攤子,真要說的話,會生氣的人是哥才對。
哥是真的會把我們拖去練武場暴揍一頓的,薇羅妮卡就算了,她可以物理抵擋反擊,我向來是只能挨打無力反抗的那個,超弱。
哥的視線永遠追隨著姊,起初我不懂,直到年紀漸長我才曉得哥喜歡姊,不,或者可以稱之為愛吧?在我看來是有點扭曲那種,赤裸裸地想據為己有的目光顯露無疑,不過哥沒有做出實際行動,大家也拿他沒辦法。
比起常常得往返埃特禮領地的父母,姊更像我們三人的家長。
即將十一歲那年,哥開始跟著父親參加討伐,我其實心中小小的羨慕過哥,因為可以在戰場上跟姊併肩作戰,於是我定下目標將來要成為強大的魔法師。年幼無知的我並未考慮到姊的立場,也未想過戰場多麼冷酷無情,姊再厲害總有受傷的時候。
哥十四歲的第三次討伐出事了,歸來的姊身負重傷。
治癒魔法並非萬能,它僅是加速傷口癒合,該留下的傷疤或後遺症不會抹去;神聖力則是治癒加上消除災厄詛咒。父親說為了救哥,姊的左腿已經不行跑跳,我這才驚覺戰場竟是如此殘酷,人隨時可能喪失性命。
我為自己曾經的想法感到羞愧。
幾天後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我與薇羅妮卡一起迎來十一歲的生日。
身在埃特禮領地的母親寄給我們許多禮物,父親及哥去練武場,我們開心地在客廳拆禮物,姊則在一旁看著我們。
如果當時沒有碰那份禮物就好了,我不斷責怪自己。
用黃色紙包裝的盒子,拿起來有些沈,我解開上面綁的紅色緞帶,拆下包裝紙打開看原來是一個水晶球,與其他水晶球不同的是,它裡面是宛如濃墨的黑霧,黑色裡不停閃爍紫光,砰地一聲,水晶碎裂時我感覺腦袋中有什麼東西同時炸開了。
很熱,很脹,很痛。
黑霧竄進我身體,誘發我的魔力迴路不知靨足地瘋狂汲取魔力元素,魔力直接暴走捲起陣陣狂風。
朦朧之中我看見姊把薇羅妮卡護在身後,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嗑到右額,鮮血沿著姊蒼白的臉頰滑落,那抹猩紅刺痛了我的眼,但我卻無法控制力量。
姊一面持續安撫我,一面拖著仍在復健的左腿,在狂風中慢慢朝我靠近。
沒事的。不要緊張。我會幫你的。
姊這樣對我一遍又一遍重複,好不容易握住我的手腕,告訴我順著她的力量平息產生紊亂的魔力迴路。
一股暖意流進體內,它引導我將力量循環全身,那股暖流最後出口是握住我手腕的姊的手,暴走結束後我脫力地跪到在地上,在聽見父親與哥的聲音後暈厥過去。
我因為吸收過多魔力元素導致魔力風暴而整晚發高燒,醒來已經是隔日。
父親徹夜查清,那份禮物是邪教徒刻意混入其中,欲對帝國之劍的埃特禮不利的陷阱。
他們沒能折斷帝國之劍,可是重創了帝國的守護者,結果來看他們的預謀成功了。
魔力迴路本就有裂痕的姊為了注入力量引導我,不惜犧牲她自己,力量的震盪令魔力迴路盡碎,我後悔得無以復加。
我們三個守在姊身旁,姊昏迷了三天三夜,清醒後第一句話卻是問我沒事吧?
我頓時哭得不能自已。
姊平靜地接受自己失去能力的事,甚至要我別自我責怪,一切都是意外,親自出面熄滅皇室對埃特禮家的怒火。
怎麼可能不自責呢。
從那之後我收起了頑皮的個性,比以前更加努力學習增強自我能力,這樣才能守護姊,至少往後的人生我都必須好好保護她,這是我害姊喪失力量的贖罪。
十六歲時接觸到精神魔法,當我在房間練習時,那真的是偶然,姊那麼剛好地進我房間,我從她身上感到一絲不尋常的波動。
精神魔法控制的痕跡。
我十分震驚,愕然,然後是恐懼。
姊對我們傾盡所有的付出,或許不是源於她本人的意志,也許她對我們早已恨之入骨。
我不敢去想像那個答案。
事實上我真的逃避了一陣子,後來猛然發覺這樣對姊有失公允才轉而栽進精神魔法的領域,答案極為可能讓我痛徹心扉,但我想聽姊親口說出她心底真正的想法。
十年之約已過,姊就要離開埃特禮家了,我卻遲遲未找出解除精神控制的方法。
我對自己感到失望。
姊用自身的不幸換來我們的幸福。
要是有辦法留住姊就好了,假使一輩子解不開精神控制,我們三個好歹還能為姊遮風避雨。
我不由得這般自私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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