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
我曾以為自己是個無心之人。
自記事以來，對任何人事物皆無興趣，沒有東西可以吸引我的注意力，但我本能地知道如何扮演一個好孩子或善人，所以旁人只會以為我是個乖巧懂事的無趣男孩。
劍術其實並非我真的愛好，那不過是為了在戰場上生存而學習，其餘學術成績維持優異是為了避免多數麻煩產生，畢竟好學生總是能輕易得到寬容。
十一歲那年，姊姊走入了我的人生，我初次體驗到「在意」是何等情緒。
與那雙特殊金眸對視時，我腦中霎時一片空白宛如停止運作般，連個聲音也蹦不出來，跟個傻孩子似的杵著，她就這麼闖入我眼裡，勾起我的興致，此後，為了探究這股奇異之感，一旦有空我便和弟妹們追隨其後。
相處下來我觀察到她內心相當柔軟，護短，無條件照拂被她劃入保護圈的人，有時候真心慶幸自己進入她那看似容易實則難以跨越的心牆內，有時候亦嫉妒，為什麼自己不是她的唯一。
姊姊的情感異常奇怪，經常對他人釋出的善意毫無所覺，反而敏銳地偵測到各種負面情感，原本周遭人絲毫察覺不出我的反面心緒，在她面前統統都無所遁形。更微妙的是，她同人相處時幾乎沒有男女界線，性別於她似乎不存在，意外地接受過度的肢體碰觸，尚幼的弟妹們老愛往她懷裡鑽，我吃味，所以私下偶爾會向她索取擁抱。
然而，我心中藩籬堅實得比想像中還要難於攻破，遲遲無法跟她袒露我真實的世界，關於這點我感到困惑無解。
如果以顏色比喻，我的世界非黑即白，格外單調，自從她出現後，世界開始渲染各種色彩，沈睡深處的情緒逐一被喚醒，我很享受這種奇妙感覺。
已經記不清何時開始出現喜歡這般感情，它何時演變成以愛名之的狀態，我也不曉得，驀然回首我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礙於年紀，我約束自己的言行盡量讓它看起來不越界，不過對她的喜愛並未刻意隱藏，甚至是赤裸裸地透過言行舉止表現出來，可惜她始終一無所知，我有些遺憾，金龍不懂何謂愛，切身體會到這句話是怎樣個形式。
十四歲首次踏上戰場，面對殺人這件事沒有我想得那麼牴觸，不過雙手沾染鮮血，仍是泯滅不了噁心想吐之感，許是被她影響，我變得有同理心，出現了對異端者們憤怒的情緒，也習慣了無力的場面。
她於我內心的份量愈來愈重，第三次討伐她因我而受重傷，我自覺愧對於她，同時下定決心，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守在她身邊，尤其在救了弟妹們後，這個決心越發堅定，誰都不能取代我的位置。
我發現自己如此卑劣。
小腿傷癒的後遺症困擾著她，每晚會出現肌肉緊繃和痠疼的現象，待我得知這件事，情況允許下我自願替她按摩舒緩不適，另一方面則竊喜居然可以光明正大與她肌膚相觸，毋需額外找藉口。
她未在社交界正式出道，卻為了陪伴我們而同行，我搶了護送她的責任，將她圈在目光所及之中，一刻也不肯挪開，我拒絕全部共舞邀約，雖然對千金們極度失禮並且傷害紳士形象，我欲起舞對象永遠僅是她一人。參加數場社交宴會，我觀察到藍儂侯爵對她抱有濃厚興趣，在我看來不懷好意，我行徑如小人般時常對她表示藍儂侯爵言詞不妥，破壞她對他的印象，所幸她從未將他置於心上。
大部分的人對金龍有著天然好感，但不乏少部分的人討厭她，在我能插手的範圍內，那些人幾乎被我擋之於外，我的過度保護令父母倍感壓力，深怕與她相處產生罅隙隔閡，但她放任我干涉她的生活，對此，我欣喜得不可言喻，這是否意味著我可以再進一步侵略她的地盤呢？
相較於性格直率的薇羅妮卡，心思細膩的狄恩很快發覺我的真實意圖，他不怎麼苟同，認為這份感情過於扭曲病態，那又如何？既然她沒有表示反抗，我只會得寸進尺，我承認自己是這般惡劣的人。
十七歲時，突然其來的詛咒爆發打亂了我的計畫，父親逼我承諾詛咒拔除前，不能向她傳達心意，我同意了，本想得簡單，以為很快能解除詛咒及時間充裕足以做好預先準備，事實證明我太天真。
之後聖女橫空出世，我們天生不對盤，何況她在我沒注意到時悄悄佔走了她一角，我自然敵視聖女。
詛咒拔除的過程相當漫長，期間心臟往往有種被緊捉住的難受感，我咬牙忍著，就像她一舉一動總是刺激我理智一樣，默默吞下那些佔有欲，我必須在我倆中間保持若即若離的距離，光隔著這道透明牆壁我都心癢難耐，要是稍微越線，我怕抑制不住心中那頭兇猛野獸。
十年之約對眾人來說是個很好的牽制，我一直曉得耶爾‧裴吉歐恩對她有意思，二皇子亦是，暗地裡有更多男人蠢蠢欲動，由於契約在身，尚未有人正式朝她拋出愛慕，這情況對我非常有利。
我配合她的喜好過日子，平時搜集各種情報，嘗試製造多樣話題讓她專注在自己身上。
她的心思卻比我預想中更複雜，將近離別之際，我才得知她竟然早已有所策劃，相中了結婚對象，原先盤算好的計畫全然作廢，總之我只能打著護送名義，先纏上去破壞她的安排。
再然後，聖女藉由她手給了我邪神碎片，這股力量徹底令詛咒再次爆發，出乎意料地，她見到我這副模樣拒絕了請祭司來救援的要求，願意以親密接觸來壓制詛咒。
原本我應該推開她的，可恥的是，心底深處不斷傳來惡魔呢喃，不然這樣順水推舟吧，順著她的強勢，或許經歷過這次，我們之間關係能有所轉折，若行不通，甚至可以利用詛咒使她心軟，我卑鄙地想。
那個雨夜我放任愛慾，與她纏綿數次，我依然無法滿足於此。
會決定拿出美人淚示愛，目的是把真心攤開給她看，我知道她一定會對這種禁咒生氣，但惟有如此極端手段連繫我倆，我才得以安心。
我很貪心，光是婚姻束縛還不夠，我想要的是永恆。
今生、來世、再來世，乃至往後任何一世，永永遠遠，我的欲望比其他人設想得還深，金龍在感情上霸道獨佔，我的偏執也不遑多讓，我很篤定自己不論哪世皆可以對她至死不渝。
我覬覦她的靈魂。
此刻，我正等待她回覆，無論結果好壞，我都會伴隨其左右，絕無理由讓我放棄。
但願那個答案不會讓我失望。
ns18.225.235.148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