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我乃沒落貴族之女,家中經濟捉襟見肘,選擇外出工作補貼家用。來貝奈詩宅邸工作第五年,伯爵迎娶了耶塔‧潔敏女爵,女僕長安排我成為夫人的專屬侍女。
耶塔夫人雖是平民且是女兒身,但她憑藉著實力闖出一片天,視男女天生生理差異為無物,在戰場上屢戰屢勝,貢獻良多,順理成章取得功勳,獲得爵位,我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夫人長得與貴族社會中,對女性崇尚嬌小柔軟的主流審美有著天塹之隔,雖然面相不施粉黛但英氣勃發,充滿另一種魅力,然而身材卻高大魁梧,言談舉止不拘小節,充滿氣概,行事章節不按約定俗成的規矩來,例如時而和男人拚比酒量、時而亂開黃腔,又例如未婚先孕,她嫁給伯爵時已有三個月身孕,嚇壞宅邸眾人。
但更讓我驚訝的是,伯爵性格向來一板一眼,竟然做出這等脫序行為,論武力,夫人再怎樣都不可能超越伯爵,極大機率是合意下的結果。
醉心鑽研精神魔法的伯爵本就鮮少歸家,在娶了夫人,將內務交給她後,回來次數更是屈指可數,即使雙方處在同一屋簷下也未曾同床共枕,說相敬如賓是好聽,實際上形同陌路,明明關係上是一對夫妻。
老管家同樣抱有不滿,他嫌棄夫人為人粗鄙,卻礙於是伯爵所擇,只能接納現實,捏著鼻子承認她。
由於實在過於好奇,我婉轉向夫人打探箇中內情,在預料之外,夫人對這些問題直言不諱。
最初,夫人是為了復仇才以加入騎士團為目標,開啟軍旅生涯,爾後大事已成,恰逢對未來充滿迷茫下,因緣際會認識了伯爵。
伯爵向夫人表示,他需要一名體魄強健的女人為他繁衍後代,當時興許是為了尋找刺激,夫人鬼使神差地點了頭──在伯爵明確告知風險下,懷上金龍後代的女性暴露在風險裡,相當容易遭受來自異端者的各種襲擊。
領地生活讓她覺得愜意得不得了,除了向老管家學習如何打理內務一事。夫人識字,學習能力良好,記帳、分配預算、管理宅邸瑣事之類事務信手拈來,就只是不耐煩而已,即便夫人邊嫌棄邊完美處理各項內務,老管家仍看眼睛不是眼睛地討厭她。
夫人孕期八個月,那時出了大事,因異端者設下陷阱,中毒造成早產,剛出生的珀莉小姐孱弱得像隻無力幼貓,個頭小小,呼吸微弱,懨懨得彷彿隨時會嚥氣,夫人潸然淚下,自責沒有保護好孩子。
新生即是喜悅,夫人看著小姐的眼神充滿愛意,親力親為照顧小姐,無微不至,不假他人之手;反觀伯爵,孩子出世時連句慰問也沒捎來,直到孩子滿月才姍姍來遲。
伯爵不關心妻女健康,面無表情望著女兒,那目光如同審視般令人不適,良久,他留下一句「是個不幸的孩子」這樣一道評語,夫人則不以為然地回答,幸不幸福由當事人說了算,伯爵不予置評,轉身離去,我在一旁心都涼了,之後他對兩人不聞不問,說句公道話,若非伯爵是金龍後裔,他實在不配為人父。
夫人將小姐捧在手心上,時常對著小姐說她是她的寶貝心肝。所幸當初小小一團羸弱不堪的小姐身體安泰,順利成長,牙牙學語時就攏絡宅邸上下人的心,當她開始學習走路,眾人皆全神戒備,深怕小姐跌倒摔到磕著了。
粉雕玉琢的小姐很愛笑,笑得讓人心都融化了。
夫人打從中毒早產後,落下病根,身體情形每況愈下,小姐四歲時便英年早逝,此後伯爵接手教育孩子一事。
那是個瘋狂的開端。
在伯爵極度嚴苛教養下,曾經日日笑顏不斷的小姐,臉上笑容愈來愈少,最後變得面色清冷,我心疼不已。
小姐十二歲時伯爵逝世,因為同埃特禮公爵定下十年之約,離開貝奈詩領地,臨走前升任我為管家,囑咐管理好貝奈詩府邸,出於小姐的信任,我自當鞠躬盡瘁。
在這十年之間,屢屢凶信傳回貝奈詩領地,我為小姐種種遭遇感到悲痛,卻無能為力,每當小姐歸家時,無論如何關心,她總說自己過得很好,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令我深感哀傷。
今天小姐突然回領地一趟,確認她依然安好,我放下胸中大石,雖然我格外厭惡那位未婚夫,畢竟小姐為埃特禮家犧牲過多寶貴才能與健康。
小姐離去時,我忽然心中一悸,眼皮跳動,似乎會發生什麼不妙之事,下午果不其然,小姐在領地遇襲一事蔓延開來。
聽聞噩耗那一瞬間,我腦中登時閃過伯爵當年那句冷漠之話。
那並非金龍窺探未來之語,而是深沈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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