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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看見野貓冒雨從破窗闖進閣樓，想到閣樓看貓。我告訴孩子，閣樓是貓咪的心，有入無出。孩子被嚇怕，呆住，不敢繼續胡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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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念念不忘那野貓，經常站在屋外，抬頭望向閣樓那扇殘破圓形彩色玻璃窗。隱約看見貓的身影在窗後徘徊。來來回回，重重複複，不知不覺走進孩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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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無燈，環境昏暗。陽光穿過彩色窗玻璃透入室內，照出一片羅曼蒂克。」孩子用盡自己所知道的最艱深字眼，向尚在襁褓的小嬰兒形容腦海中的極致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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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長大，成為文靜少年，不曾忘記那野貓。趁家中無人，潛入父母睡房，取走閣樓鑰匙。我上前勸阻，說不應偷竊。少年無視我，插入鑰匙，轉動。卡住。使勁再轉——啪——鑰匙折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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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門取材自樸實無華的櫻桃木，有杜蟲塗料，沒有染色加工。門把雕有花朵與蔓藤，典雅貴氣。聽說是曾祖父親手雕刻。」少年在是日日記沒有提及貓，從此只有他一人知道這是為貓而寫的文字：「門的把手，門後來客，一切依舊美麗，不曾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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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長大，成為沉鬱青年。旁人說他沉穩，旁人說他內向，旁人說他寂寞，尤其雙親意外離世之後。我建議他養貓，不要惦念閣樓那偶然的訪客。青年嘆息，笑說自己中毒太深，無法自拔。他找來工具從匙孔挑出半截斷匙做模具，重鑄鑰匙。我問他為何戀戀不捨閣樓那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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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是貓咪的心。閣樓裡的貓是我的心。」青年言簡意賅，苦澀笑容很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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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他主意已決，我不再阻攔，默默守在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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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開，噏悶霉臭撲鼻襲來。灰塵紛飛，在透窗而入的彩色陽光下亂人焦點。窗下是堆疊成塔的貓骨，森森白骨被披上斑斕豔麗色彩，情境詭異違和卻美麗恬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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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開步內進，繞過貓骨，去到沒有陽光觸及的暗角，彎身拾起一塊手掌大小的石子。仔細端詳石子形狀和紋理，認真感受它的質感和溫度，透心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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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年紀小、身材矮，要把這石子丟向閣樓窗戶，花費我不少心思和力氣。」青年回頭把石子拋給我。我不躲不避，隨石子穿過我的身體，落在地面。我低頭望望，見石子表面畫有一顆紅色心——是貓咪的心，也是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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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天真以為打破窗子後，所有流浪貓咪可以自由進出閣樓，自此有一個安樂窩。誰料牠們穿過入口當刻被開膛破肚。」他指向窗玻璃破口的岩巉邊沿：「我有所察覺，但不敢向父母坦白，不敢面對親手做成的、無可挽回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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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失去用處，漸漸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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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彷彿用完即棄的棋子。孩子需要逃避現實的藉口，強烈心念產生我，後來他逐漸成長，變得勇敢，學懂面對現實，不再需要我……不甘心。他犯錯，產生作為心魔的我，然後視我為妨礙他成長的麻煩……不甘心。明明我是最無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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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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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散，又重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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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視四周。屋前草地，抬頭即見閣樓圓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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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如常九時正走出屋外，帶同飼料和食水餵貓。貓群一湧而上。只剩我在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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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我似乎飄散到過往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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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但說不上驚訝——科學解釋不了我的存在，邏輯解釋不了我的自我意識，所以我遭遇奇怪事情時，不會輕易感到驚訝——我本身就是不合情理的存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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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察覺我存在，趨近，分我少許貓糧：「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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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望向地面貓糧，一雙貓手同時映入眼簾。這視角、這觸覺，是貓也是我。我似乎變成了貓。貓手按我意思動了動，沒錯，那是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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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喵——」我向少年提問，順道確認我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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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謝。」少年聽不懂我的說話，逕自摸摸我的頭，稱讚我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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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返回屋內，我沒有尾隨他，佇立原地，思考。這是我第一次擁有肉身，感覺沉重、困逼，需要時間習慣。也許我該要花心思先學習求存技巧，但我比較有興趣知道自己為何會被送到這個時空——我需要「原因」來支撐自己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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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離開，守在暗角，方便日夜觀察少年和閣樓情況。十日過去，少年生活如常規律又單調，貓咪們可精彩得多，或遛達或捉蟲子或曬日光浴。但我不曾見過任何貓企圖進入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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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探問貓咪們對閣樓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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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興趣認識那種鬼地方！光是站在屋頂接近那扇窗，就會嗅到一陣來自貓咪的屍臭。真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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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新來的嗎？三年前，一隻詭異的黑眼黑貓從那扇窗跳入去，結果死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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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鬧鬼，沒有貓膽敢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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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咪們的說法與我認知有明顯出入。如果沒有貓進入閣樓，那堆貓骨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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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陽光正好以完美角度照射在圓窗。我先爬上屋頂，再往下跳一級至水管。沿水管前進，忍臭接近閣樓圓窗。我抹抹彩色窗玻璃，隱約看見貓咪們所講的貓屍。牠們說得沒錯，的確只有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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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有蹊蹺，我必須內進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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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頭看準圓窗破口位置，兩條後腿用力一蹬，我成功像人類一樣站起來。兩隻前爪剛好碰到破口玻璃邊沿。岩巉但不鋒利，不傷人，遑論致命。幾番嘗試，又蹬又爬，終於成功進入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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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爪輕巧，落地無聲。塵埃飛揚，陽光奪目多彩，不偏不倚照射貓屍。細看，貓屍軟組織幾近完全分解，白骨清晰可見，無法判斷牠生前有否受過皮肉之傷。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頸椎呈九十度折曲，很大機會是致命傷。翻窗後落地失敗嗎？無從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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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的死亡如何在三年後引致更多貓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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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隻好奇貓翻窗而入，落在我身邊。牠繞場一周，雙眼放光，連聲大讚這是個好地方。牠翻窗而出，招來更多貓咪。看見貓咪們四處探索的各種姿態，我忽發奇想：也許那黑貓的死亡與後來的貓咪們無關，可能有其他人殺死貓咪後堆疊貓屍，任其在閣樓腐爛分解，餘下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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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向門口，檢查門鎖，發現匙孔被塞。該是少年那次無心之舉吧……咦？唯一正常出入口被封，換言之殺貓凶手不可能是人類這類大型動物。殺貓於無形，還有足夠意識和智商堆疊貓屍……自然界有這種動物嗎？靈界存在物沒有肉體，無法直接動手殺活物？唯一可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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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難以置信回頭望向貓咪們。牠們已放下戒心，放肆開心翻弄把玩屋主藏在閣樓的各種物品，狀甚淘氣可愛。我為何要殺死貓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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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原因」就是我的原因。我不願重蹈覆轍，因為失去用處而被抹殺。我需要「原因」來支撐自己的存在。我告訴自己，我肯定是為了殺貓而被送到這個時空。肯定是！若無我的存在和干預，之後出現在青年面前的貓骨塔就不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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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少年的睡房偷來貓薄荷、從廚房偷來咖啡粉和葡萄乾，帶回閣樓，哄騙貓咪們分食所有。十多分鐘後，牠們相繼在我面前倒地抽搐、嘔吐、失禁，然後斷氣。我把貓屍堆疊起來，深深感覺到自己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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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興。很滿足。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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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美完成這時空給交托我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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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部忽爾傳來絞痛，一陣酸澀自食道深處湧經喉腔，自口腔噴射而出。為了0哄騙貓咪們吃下牠們未曾見過的咖啡粉和葡萄乾，我在牠們面前淺嚐幾口。開始毒發。猶幸症狀不算嚴重，我尚有時間和體力離開閣樓，向路人求救。跳上圓窗，碰到玻璃破口，看見窗外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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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近處有一排小樓房，遠處是參天高樓，在日落金光下更顯宏偉壯觀。不過與我無關——我無份參與建設這份文明與繁榮。與我有關的、由我一手一腳策劃和執行的，是背後的貓塔。它們長眠此地，將會在日光與灰塵的見證下腐敗成骨，成為美麗融合死亡的完美實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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驀地，我不捨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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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手，後墮，墮在貓塔之上，成為貓塔一部份，成為存在意義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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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甘命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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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識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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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散，又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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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視四周。屋前草地，抬頭即見閣樓圓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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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屋繞至客廳附近，看見孩子倚窗看雨。我迅即明白自己今次被交付的任務內容，立即上前拍窗，喵喵悲鳴。善心孩子拉著父母的手到屋外救我。我跑至屋前草地，在三人眼前熟練地爬上屋頂，翻窗進入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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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內並無異樣，每件物品都被整齊放置，不會引致危險。圓窗離地不遠，跳窗沒能致死。我不禁思考如何在安全環境中折頸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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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孩子父親推門入內。我馬上躲藏於雜物之間，以免他帶我離開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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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咪，不用怕。出來喔！」有如我印象中的他，是個溫柔善良的中年大漢。他放下食物和水，準備轉身離開。誰料他眼尾餘光竟剛巧與我對上。他神色大變，跌跌撞撞跑出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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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感不妙，預感危險即將降臨。逃走嗎？不。遇見他絕對是命運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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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分鐘後，他帶來一碟咖啡和一盤葡萄乾，換走本來的食物和水。我淡然吃下所有，欣然接受痛苦和即將來臨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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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怪我！黑貓不祥，黑瞳黑貓更是禍端！」口説狠話，雙手卻行善——以純熟手勢迅速扭斷我頸椎，免去不必要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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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身死亡，意識短暫彌留，聽到他在懺悔，聽到他答應闢出閣樓作我葬身之地，聽到他為我誦經，感覺到因經文而生的神聖力量。赦我罪孽，刪我記憶，賜我來世，願我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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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霧中，有人呼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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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誰召喚我？誰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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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間，某矮小身影在踱步徘徊。忽遠忽近，眉目漸清，迷惘憂戚，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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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過去，貓咪有沒有離開閣樓，他好奇。父親為何突然說閣樓危險，不許他再踏閣樓半步，他思疑。也許兩件事情有關聯，他猜測……無論閣樓有沒有危險，這事情已令孩子產生多種負面情緒和心念。不信任、自責、徬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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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想辦法阻止孩子進入閣樓，以免他心靈受到更大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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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閣樓是貓咪的心，有入無出。」13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jLnlmp16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