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今天就不來了。」他拿出一條散發著高貴氣息的、綢緞般滑順的雪白手帕,那手帕在陽光與他現在高漲的體溫相比下,突顯著冰涼的觸感。但他並非用來擦拭「眼瞼旁的液體」,而是輕柔地用它將那朵小花包覆住,並妥善的收起。
「唉……回去吧。」男人起身,離開了公園。而在陽光照射下,原本坐著他的那張長椅上殘留的體溫,業已被覆蓋過去了。
對公園裡的其他人來說,男人仿佛從未來過,除了與他接觸過的小孩,和他收藏起的那朵花。可花終有凋謝的一天,孩童的記憶也略顯短暫,或許隔天醒來就忘記了。
幾天以後,男人便將真的從未到過。
所以,他把花做成了書籤,將多餘的水分抽乾,讓時間凍結在此時此刻,縱使只剩男人獨自逡巡那段記憶也無妨。畢竟回想起來,他的人生也總是孤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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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後,尤其是天氣晴朗時,男人常在家中庭院坐著,對著天空發呆;他的家人雖然覺得奇怪,但誰也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久而久之便也習慣了。反正說到底,他們本來就很少交流,對家中其他人來說,男人也只是從自己的房間跑到其他地方待著而已。
在哪都是一樣的,人與太陽的距離也不會因為從公園回到家裡而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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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個日子,在某個尋常的晚餐時間——也是這家人一天中少數聚在一起面對面坐著的時間。不過也僅此而已,畢竟男人曾經好幾次嚴厲地對其他人說過:「在餐桌上,嘴巴不是用來讓你說話的!」
但今天的餐桌卻有些不太一樣,除了男人外的其餘家人都一如往常,用著最適當的舉止禮儀,沒有絲毫多餘的動作與聲響。
相反的,男人今天心浮氣躁,身體不停的小幅轉動、扭扭捏捏的。這坐立不安的樣子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但礙於過往的經驗,使得他們沒有再更進一步的動作。
最終,男人大口的呼吸一番,應該是下定決心了。
他戰戰競競地問道:「那個……兒子啊,最近的學測準備的怎麼樣了啊?」
其他人聽到他開口說話,紛紛震驚地停下了手邊的動作,他們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反應。他們的大家長會在餐桌上說話已經不可思議了,更何況還是這種語帶關心的話題。
但他們還是很快的鎮定了下來,尤其是被指名的兒子,不過……
「甚麼學測?我早就上大學了,您當初不是還嫌我考得爛嗎?」
「哎……對喔,我都忘了……」
一陣比平常響亮而雜亂的碗筷碰撞聲後,男人再度說話了,這次他將目標轉移到了女兒身上:「妹妹啊,那你的小提琴練得怎麼樣了啊?」
「小提琴?哼!不就是之前被你認為沒有起色所以停練了嗎?」顯然女兒更不怕她的父親。
「欸……我有這麼說過……真是可惜呀……」
又是一段沉默。
「唉……你最近到底怎麼了?」終究,是那位願意待在他身邊大半輩子的人有底氣這樣和他對話。
「也……也沒甚麼……就是覺得有點……空虛嗎?」男人說著,聲音越來越細微,彷彿自己也不確定這樣子的說法是否是他真正的感受。
「空虛?」妻子的語調上揚,略帶一絲不屑:「都擁有這麼多了,哪來的空虛?你那只是不知足而已,少耍憂鬱了。」
「……」男人不語。通常妻子對他抱怨的時候,只會換來更加如雷的咆嘯。
人都說河東獅吼,但綜觀古今中外,那只是微乎其微的例子。
善用著與生俱來的雄性特質,用極低沉且情緒化的語言回應——或許不該稱其為語言,而只是以聽得懂的字組合起來的音訊,在這種時候,男人的邏輯可說是和他的聲音一同回歸獸性了。
不過他們的相處模式也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否則他妻子也不會選擇嫁給他了。
但不知何時,這種對話越來越常出現,以至於就算是枕邊人,也變得像只是碰巧同住在一個屋簷下而已。順帶一提,他們最近已經開始討論起分房睡這件事了。
回到今天,其實男人的妻子在選擇回應時,就已經做好了互相對罵的準備,但見其丈夫竟如此「冷靜」,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算了,你不想說就算了,趕快吃完趕快解散吧。」妻子說道,在最初的不知所措後,現在的情況反而讓她有些贏了的感覺——既然贏了,那妥善地見好就收就好。
最終,那天的晚餐在沒有任何實質意義的對話裡結束了。
之後,在旁人眼中,男人依舊擺出若有所思、有時更像是發呆的模樣,成天在家中幽轉,沒有靈魂,像極了徘徊不願成佛的幽魂,只有在工作的時候才會稍微抽離出那狀態。但那種情況已經很少見了,畢竟男人早就可以靠著被動收入支撐全家開銷。
但當然,上述所言都是他在旁人眼中的樣子,包含他的家人,而他心裡到底在想些甚麼,或有沒有在思考,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不過也正因為他的不善溝通,才導致這樣沒人理解自己的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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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繼續,十年過去了,這期間他始終渾渾噩噩,好似沒有一天清醒。但那該死的資本主義卻讓他的資產自動自發地愈來愈多。
而這十年間,他的兒女陸續成家立業,雖然原本的住家相當舒適,也絕對能夠容納各自的家庭入住,但他們還是選擇搬了出去——在男人妻子死後,那陣子也是男人頭腦相對「清晰」的時候,又或者,會認為他清醒只是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知道男人在思念著誰。
是故,諾大的宅第中,只剩男子一人,雖然屋裡還有許多的管家、幫傭,可他們都只是被聘雇、來收錢辦事的,下班時間一到,便會毫無掛念地離開這棟房子。
還將此處視為「家」的,只剩男子一人。
時間繼續往前,這年男人六十出頭,意外的,他的身體與心靈相反,仍舊相當硬朗,先不說平常走路,就連輕微的追趕跑跳也都不在話下,雖然他沒有動機去做這些動作就是了。
而在他過完無人慶祝,甚至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生日後,他突然有一種感覺,一股熟悉的衝動,覺得今天的陽光與當年十分相似,就連這份沒來由的念頭也是。
——於是乎,他再度踏出門,前往那座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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