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幸福 - 四

　　四

　　「妳必須堅強。」

　　「神認為妳是能擔當大任之子，才會在妳出生時給予加護，妳是個幸運的人。」

　　「越有能力的人越要承擔更多責任。」

　　「創造出自己存在的價值，否則只是團會呼吸的肉塊，任人搓圓。」

　　「做妳能力所及之事，幫助妳認為需要幫助的人，切記勿驕勿躁，時刻反省自己。」

　　「要懂得克服困境，不可以因為困難或恐懼而選擇逃避。」

　　「妳祖母告訴我，愛一個人會甘願犧牲奉獻，讓妳持之以恆的助人，這樣子說不定有一天妳也會懂得愛人。」

　　即使早已逝世多年，父親的諄諄教誨依然縈繞於耳，她時常迷茫地自省應該有遵循父親的話行事吧？

　　自己做得夠好嗎？

　　真的有幫助到人們嗎？

　　還是……其實一切都是自負產生的錯覺，實際上根本沒幫助到任何人呢？

　　不知道，不清楚，也不明白，現在的她究竟算什麼程度呢？夠厲害，還是夠強大？確實事後會得到他人的感謝，但從未有人告訴她，她哪裡不足、是否做得夠好、她的表現有讓人滿意嗎？

　　即使付出那麼多，她依然不懂得什麼是愛。

　　就只能拖著疲憊的步伐踽踽獨行，一路走來，她有點累了……

　　緩緩睜眼，視野逐漸清晰，腦袋仍處於恍惚的狀態。

　　──熟悉的天花板。

　　但氣味不同。

　　不是自己的房間。

　　木質調的香氣，跟艾爾諾身上的香味一樣。

　　──不對，這根本就是他房間啊！

　　珀莉猛地起身。

　　「啊……嘶──」身體痠痛，尤其是腰部。

　　他們昨晚究竟做了多少次？依稀記得後面總算把詛咒壓回去，而她記憶中最後迷迷糊糊到神智不清，再來就沒印象了。

　　身體被清潔過是乾爽的，睡衣也好好穿在身上，珀莉想艾爾諾還真貼心。

　　她起身要離開床，腳才剛站地，還沒站穩雙腿就直接癱軟，使不上力氣，她跌坐在地手捱著床沿，現在私密處說不上疼，但有股腫脹感，看來昨晚確實過於放縱了。

　　第一次就這麼過火……第一次，他應該也是第一次吧？她猶豫地思考。

　　原來性愛是這般累人的事情嗎？珀莉賴在地上放空腦袋，她暫時不想挪動痠軟的身體，甚至頭靠著床繼續闔眼休息，逃避待會兒回房如何向朵菈解釋沒在房間的問題，昨晚實在……一言難盡，心裡難免芥蒂。

　　咔。她聽到浴室門房開啟。

　　「姊姊？妳怎麼了？」

　　艾爾諾見珀莉坐在地上，連忙快步走來，他髮絲還濕漉漉的，應該是結束晨練後剛盥洗完。

　　「腿一時沒力氣。」面露無辜望著他。

　　他啊了一聲，神情帶點尷尬地將珀莉橫抱到床上，他彎腰時半扣的衣襟讓結實胸膛裸露出來，她順勢掀開衣衫，觀察詛咒遺留的樣貌。

　　黑色線條交織而成圖騰般的圖案位於心臟，它其實是種在心臟上延伸出來的，確認完她貼心地幫他把衣服扣好，艾爾諾蹲下來與她交談，他倆相處之間他總是習慣把視線放在仰望的角度。

　　「身體還好嗎？」他承認昨晚果然做得超過了，可他真的忍不住慾望。

　　「還可以。」問就是腰痠，「所以說，你身上的詛咒究竟何時被下的？被誰？」她有時間可以來秋後算帳了。

　　艾爾諾誠實相告，「推估回去大概是姊姊受傷的那次出征，我十七歲時第一次發作，對於被誰詛咒沒有頭緒。」

　　「那為什麼不跟我說？」甚至瞞到昨天。

　　「不想讓姊姊擔心，」他抿了一下嘴，「如果不認識的人在妳眼前遇到跟我相同情況，妳也會這麼做嗎？」

　　珀莉想也沒想，直言，「不啊，中了如此凶險難纏的詛咒還能撐那麼久沒暴斃，已經不是運氣好可以形容，根本是奇蹟了。」正常人早死了，他是特例。

　　沒得到正面回覆，艾爾諾再抿嘴，他不滿意這個說法，對象是他，他高興得要飛了，但一想到換成別人，心裡就怒意滔天。

　　「你怎麼了？」她感覺到他不開心，於是摸摸他的頭安撫。

　　「假使哪天發生，姊姊跟不認識的人做這種事也無所謂嗎？」他固執地再次追問。

　　「都說不會了，性觀念再怎麼開放也不會隨便和陌生人發生關係的。」

　　「這是熟悉的人就沒關係的意思嗎？」他雙手覆在珀莉膝蓋上，額頭靠著手，藏住此刻的表情。

　　「你到底怎麼了呀？」她無法解讀那份不悅。

　　艾爾諾輕輕哀嘆，「我去把早餐端過來，姊姊再休息一下吧。」要用什麼方法傳達她才會開竅？

　　「幫我跟朵菈說一下我在你這兒，她找不到我會著急的。」她決定把解釋問題交給他辦。

　　「嗯，我曉得。」

　　珀莉心安理得窩回床上，左頰抵在雙腿曲膝的膝蓋，難得有機會能犯懶，行李早就收拾得差不多，今天等於無事可做。

　　為什麼會突然夢到父親曾經再三重複的話呢……

　　父親於她而言是威權的存在，打從記事開始，父親對她任何事物都很嚴格，尤其是教育方面，雖然她並不清楚箇中理由。她的童年在世人看來十分乏味，整天浸泡學習之中，一舉一動都被父親派來的人監視著，誰讓她偷懶誰就會被父親懲罰，直到某次用功到流鼻血，父親終於肯稍微放鬆她的日程。

　　來到埃特禮家她才發現原來孩子的童年可以過得豐富快樂，反倒是公爵夫婦對她的童年震驚無比，她以為正常的事在他人眼裡竟然是不合理的。

　　理所當然她被他們一家帶壞了，學會偷懶，但偷閒的感覺十分愉快。

　　艾爾諾拿了餐點匆匆回來。

　　「姊姊，妳要在床上吃嗎？」

　　「……我還是有力氣走到沙發的。」在床上用餐早晚會養成壞習慣，況且這還不是她的床。

　　艾爾諾沒多講什麼，靜靜端著早餐去沙發那邊的桌上佈置，珀莉慢悠悠晃過去，她食量小，多數一日兩餐，平時早餐喝碗加了些麵包屑的濃湯就飽了，要是還不飽會再吃點蔬果，每天慣例晨練的艾爾諾與薇羅妮卡對她的小胃口表示不可思議。

　　一想到那些話，珀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該長的地方還是有長。

　　「要多吃一點嗎？」

　　他試圖把自己餐盤中的食物移給珀莉，她搖搖頭拒絕，食慾小，加上本來就不容易饑餓，能使她願意多嚐上幾口的只有甜點和辣菜。

　　珀莉瞥見他側臉，忽然憶起昨晚撤去慣有微笑的他氣場其實十足陌生，與專注在一事物上有所差異，他是那麼有侵略性的人嗎？她以前怎麼沒察覺這點呢？

　　「姊姊今天有什麼安排？」

　　「嗯？暫時沒有，突然閒下來反而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回顧以往，日子似乎一直過得很忙碌。

　　「去藏書庫？」他提議。

　　「也行吧。」她嗜好不多，空閒時大多花在閱讀，明天要返回領地，工作順勢推遲處理，答完她反問，「你不用去騎士團？」通常這時間他人已經出門去了。

　　「今天休假，原本預計要去神殿──」他直視她，「現在倒不必了。」如同狄恩所說，拔除失敗，這輩子注定得和詛咒纏鬥到死亡。

　　「之後要按時找祭司治療吶，這個詛咒深深扎根你體內了。」她嘆氣囑咐，如果剛中詛咒且聖女出世，搞不好能夠全身而退，如今詛咒纏身時間過久，怕是伊芙琳也拿詛咒沒辦法。

　　艾爾諾罕見地未回應，珀莉沒注意他行為反常。

　　用餐完畢，珀莉漫步回自己房間洗漱，幸虧房間離得近，一路上更沒遇到傭人們。洗臉潔牙完，朵菈進房時她恰巧在更衣，她瞧見她身上多出一堆吻痕時小聲驚呼。

　　「小姐，您昨天和大公子怎麼……」

　　「只是一點小意外，就當作秘密別張揚。」當她瞅見鏡中身影自己也嚇一跳，身體上的痕跡可以用衣服遮，脖子上的位置太高，該怎麼辦啊？他可真能耐。

　　珀莉從衣櫃尋出件高領設計的服裝，勉強擋住頸部紅痕。

　　「這樣沒關係嗎？」朵菈其實想問的是眾人皆知大公子對珀莉心有所屬，不論她本人曉得與否，已經發生關係之下她明天仍要離開嗎？

　　珀莉避而不答，轉移話題，「幫我泡個茶，我去陽台休息一下。」何必鬧得人盡皆知，她揉揉眉心，無由來地心煩意亂，關於昨晚的事？或者近鄉情怯？似乎兩者非也。

　　「好的，小姐。」朵菈憂心忡忡。

　　微風吹拂，珀莉手靠著欄杆眺望遠方，她難以言喻目前心緒，有種不上不下彷彿食物噎住的微妙感，不踏實。

　　憋悶的情緒波動，她希望盡快解決。

　　朵菈今天泡的藥草茶，特別挑了能舒緩肌肉痠痛的草藥在裡頭，珀莉嚐出來後心情複雜，知道她是出於好心，但就很……無語。

　　這不在提醒昨晚發生的事情嘛！她邊暗自嘀咕邊喝光它。

　　與昨天瓢潑大雨相反，今日萬里晴空，風呼嘯而過，瑟瑟作響，然後她聽見一道空靈聲響。

　　『金龍金龍，妳不出來玩嗎？』小巧玲瓏的風精靈在空中繞著她轉。

　　珀莉伸出掌心，精靈自動不客氣地坐下去。

　　「你們又要對誰惡作劇了？」她笑著問。

　　『嘻嘻嘻，不告訴金龍，除非要跟我們一起玩。』

　　「你們不要做得太過火啊，會惹人生氣的。」這群淘氣的風精靈。

　　『就不──咦？金龍今天的氣息變了！』風精靈跳到她肩上，嗅聞著，『金龍變成大人了，嘻嘻嘻。』

　　「什麼？」她沒能理解語意。

　　『嘻，長大的金龍，我要去找人類玩了！』

　　風精靈咻地消失，疾風捲過，來去不留痕跡，委實是風。珀莉攏髮，起身整理裙子返回室內，薇羅妮卡被賽里昂拎去騎士團校考，下午才會回家，狄恩去魔塔實習一樣傍晚歸宅，她上午該來做什麼好呢──

　　此時艾爾諾敲門入內，啊，她忘記這裡還有一個會黏著她的人。

　　艾爾諾走近他，兩人之間距離極近，不到一隻手臂。

　　「姊姊，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談談。」

　　「嗯？」他的微笑換成凝重，她不知所以然。

　　「我能負責，不，應該說請讓我負責，姊姊，跟我結婚好嗎？」

　　珀莉茫然地眨眨眼，慢了半拍會意過來，「如果是指昨晚的事，不用放在心上，貝奈詩不會因這種事遭到攻訐。」從頭到尾都是你情我願，甚至可以說她先起的頭。

　　「姊姊誤會我的意思了，」他閉眼深吸一口氣，張眸，「不僅是昨天的事，我很喜歡姊姊，想和姊姊永遠在一起，一直都想。」

　　「……艾爾諾，我們不是這種關係。」

　　「難道不能變成這種關係嗎？姊姊，我是在跟妳告白，我愛妳。」他鄭重重申。

　　珀莉深深嘆氣，「我認為那純粹是錯覺，我們只是常年生活在一塊兒，與彼此靠得太近。」她再補充，「尤其昨天，那不過是責任心在驅使你。」她知曉她的傷帶給他及雙胞胎許多虧欠感，舉凡她任何生活瑣碎事務，三個孩子無非是抱著補償心態在插手。

　　「姊姊，我很清楚自己的心態，倘若妳不相信，」他自衣服裡的暗袋掏出一顆拇指大小的珠子，「姊姊給我一滴血，我願意吞下它。」

　　透明玻璃珠裡面包裹黑色液體，數條金色細線在液體中波動旋轉，珀莉見狀睜大眼，極為罕見地動怒了。

　　「你哪裡弄來的美人淚？不知道這很危險嗎！」

　　啪！她伸手將珠子打掉，它落地後應聲而碎，流瀉的黑色液體碰到空氣瞬間蒸發，唯獨玻璃碎片散落，其餘不留痕跡。

　　「我在證明我的心意。」他格外堅定。

　　「你這是拿生命開玩笑，美人淚被認定是狠毒的禁咒，你明白嗎？」她很難不發脾氣。

　　相傳美人淚是一位咒術師發明的，為了私慾綁住自己的愛人，用了自己的血與煉金術結合成為咒術，不知情的愛人吃下後，咒術師隨時能夠掌握愛人行蹤，限制自由，操控意志，乃至於一齊死亡，等同於為他獻上生命。

　　珀莉沈下臉，正考慮如何對他訓話，兩人僵持半刻，她先說：「收起你歪斜的心思，你是埃特禮未來的繼承人，你需要能幫你專心打理內務、支持你、帶給你益處的妻子。」她深知自己無法替埃特禮奪得最佳社交利益。

　　他搖頭，「姊姊，我只需要妳，只是妳，只有妳。」他重複三次只字。

　　她緊抿著嘴成一字，撇開利益，他們不該這般糾纏雙方，她對三個孩子一視同仁，給予的喜歡程度毫無分別。

　　「我不這樣認為，你只是太習慣我的存在。」他還年輕，人生道路長遠，路上肯定會遇到比她條件更佳的另一半，她不願成為他的絆腳石。

　　聞言，他小小地沮喪了下，說得這麼清楚，她仍不懂，「姊姊，為了妳我連心都可以剖開，請妳別推開我。」語氣近乎哀求。

　　「艾爾諾，不要執著在我身上，這對你而言沒什麼好處，你該把重心放在埃特禮上面，這才是你的責任。」

　　「與責任相比我更重視姊姊，是的，我承認我很自私。」

　　「艾爾諾……」欲言又止。

　　「如果姊姊願意，我可以成為艾爾諾‧貝奈詩的！」他咬牙，難道他的心意始終傳遞不過去嗎？

　　「你這是在意氣用事，你遲早會為一時的莽撞而後悔。」

　　艾爾諾激動得抓住她雙臂，辯駁道。

　　「不是意氣用事！我不會後悔！究竟為什麼不肯相信我的真心？」

　　誠摯的注視與急迫神情，她原想拒絕的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偏過頭，首次主動迴避他的視線。

　　「冷靜些……給我點時間考慮。」

　　「我會等的，會等的，無論多久，所以拜託給我個機會吧？嗯？」

　　「……艾爾諾，趁著這段時間你仔細釐清，你的這份心意是否出自於真心喜歡，還是被同情或愧疚混淆。」嘆息輕輕地溢出。

　　「姊姊！妳怎麼可以這樣懷疑──」

　　她抬手摀住他的嘴，打斷話語。

　　「到此為止吧，你先出去。」她不想再繼續談下去。

　　艾爾諾一臉受傷地轉身走出房間，看他失魂落魄離去的背影，珀莉情緒複雜無比，她的到來莫非耽誤了這孩子的青春？明明狄恩就沒有對她保持疑似愛情的心思。

　　愛與被愛，自古以來皆是貝奈詩繼承者會面臨的難題，不懂何謂愛的金龍始祖把這份疑惑傳承給後代。

　　何等的愛令他不惜拿出禁咒，遞出性命也要得到，珀莉感到困惑並無法理解，她自身從未擁有如此強烈的情感，情緒起伏鮮少大起大落波動。

　　真的並非內心歉疚嗎？

　　愛，究竟為何物？

　　珀莉一思考就是想了一上午，最終依舊理不出個頭緒，她選擇暫時放棄，至少眼下將推遲處理婚事，她無法保證昨天性事後會不會受孕，如果未孕，計畫照舊，如果懷孕……她猶豫了。

　　相處十年，說沒有感情是假的，但惟有「喜歡」，喜歡以上更高一層、更深的情感，她幾乎難以肯定它是否存在，她沒辦法回報給艾爾諾同等份量的感情，心底覺得這是種辜負，對他來說並不公平。

　　該如何解決？珀莉把自己關在房間，誰也不見直至日落，夕陽餘暉灑入窗內，橘黃色暖陽色澤逐漸轉深，外出幾人陸陸續續歸家。

　　興許該找人討論這個煩惱，正當她打算開門時，忽然傳出巨響和賽里昂的怒罵聲，她奪門而出，匆忙地前往賽里昂的辦公室，路上傭人們各個神色慌張，不曉得為何公爵這般憤怒。

　　「──混帳！你答應過我什麼！」

　　啪！皮肉拍打的聲音傳來。

　　珀莉甫踏入辦公室便目睹這一幕，室內一片狼藉，書籍擺飾散落一地，墨水翻灑浸染了辦公桌上的文件，賽里昂捉著艾爾諾的衣領，艾爾諾左臉紅腫著。

　　「公爵，您先別激動！」

　　珀莉見狀第一反應是介入兩人中間，用手將艾爾諾護在身後。

　　「妳……」賽里昂臉色漲紅，額露青筋，整個人怒氣沖沖，但他見了珀莉擋在前面，硬生生把差點脫口的罵語吞回去，「妳不要再慣著這小子了。」

　　「什麼事讓您大發脾氣？」她沒有退讓，背對著艾爾諾的她此時無法瞧見他晦澀不明的神情。

　　「我們必須好好談談。」他告訴珀莉，然後用手指著艾爾諾，「你給我滾回房去反省，在沒叫你前不准出來！」

　　艾爾諾從頭到尾不吭一聲，臨走前珀莉二度望著那背影，這回心裡莫名浮現空蕩蕩的情緒。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賽里昂命人收拾一團糟的辦公室，他則帶著珀莉去會客間坐下來談。

　　珀莉安靜不語，耐心等待賽里昂開腔。

　　「昨晚的事……我都聽說了。」他抹臉，「我沒有生氣的意思，是覺得無顏面對妳，他控制不住自己對妳下手。」

　　珀莉滿臉詫異，這事她分明有份，怎的變成全是艾爾諾的錯？

　　「說實話，他沒有強迫我，兩廂情願的事情，您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脾氣？」反應一個比一個大。

　　「不是的，珀莉，不是這樣的……」他得怎麼解釋？

　　他模樣吞吞吐吐，她乾脆直截了當問，「您希望我怎麼做？」

　　「他……口頭上跟妳求婚了是吧？」

　　「嗯。」簡陋得不行卻又無法忽視的重量。

　　「私心來說，作為父母，我和莫娜希望妳點頭，成為真正的家人繼續待在這裡，可是綜觀妳的遭遇和這十年來因埃特禮受到的傷害，我不禁認為，妳拒絕反而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賽里昂支手撐著額頭，滿是頹喪，他陷入兩難，理智與感情在互相衝擊。

　　珀莉低頭攪動手指，這題她無法回答，她明白無論答應與否總有一方會留下創傷，一旦給艾爾諾希望，將來的結果他極可能滿載失望。

　　「公爵，您似乎忘記，龍的感情其實隨著血脈傳遞。」她娓娓道來，「金龍貝奈詩從初代皇帝身上習得喜怒哀樂，但在學會愛情之前早一步離開人世，『貝奈詩』生來無愛，我也不例外。這樣的情況下，我接受艾爾諾的心意只會陷他於不幸，太挾恩圖報了。」

　　「不對，妳若同意不是挾恩圖報，反過來說，我們等於是利用妳在滿足兒子的私慾，他的愛情相當扭曲。」

　　「……是這樣嗎？」

　　「前任貝奈詩伯爵、妳父親的精神控制干擾了妳的感知，犧牲了前途和健康卻還不懂得為自己著想。」

　　她抬頭，「你們對我的好意與付出已經是為我著想了，我感覺得出來。」那雙金眼依舊平靜無波，維持淡然不變，喜歡不等同於愛，她缺乏愛的情感。

　　「妳……唉，唉，妳也曉得我們的關係始於契約。」賽里昂連連嘆氣，這十年間埃特禮總共欠下她三條性命及鋒劍騎士團的救命之恩，於情於理都該照拂她。他揉揉眉心，「我曾經告戒過他，在他身上的詛咒解除前萬萬不得追求妳，他也承諾過我。然而，他剛剛跟我說，他反悔了。」

　　「因為這樣公爵才揍了他嗎？」

　　他頷首，「妳護短，老是無底線的縱容三個孩子，他這是想利用妳的心軟啊！這只是扭曲的執著，不健全的愛情。」

　　珀莉閉上眼，「……人類的價值觀裡，龍的感情也並非多健康，帝國承受不起第二次的打擊。」她依舊認為艾爾諾多年以後會悔不當初。

　　「唉，總而言之，不管決定如何，埃特禮永遠是妳的後盾，哪怕妳接受艾爾諾的感情，他終其一生無法得到妳的愛，即使懊悔，那也是他自己必須承擔的。」

　　珀莉頓時沈默，或許真是心軟，她此刻狠不下心做出抉擇。

　　「我暫時還無法給您答覆。」她需要仔細思量。

　　「妳不要有壓力，短時間得不出結論也無所謂，吊著那小子吧。」

　　「您對他毫不留情呢。」知道在維護自己，珀莉露出一抹苦笑。

　　「他這是欠教訓。」自幼極少添麻煩的孩子，一惹就惹出滔天大禍，龍豈是憑一己之欲可以覬覦的，甚至違背常理，不惜手段利用禁咒表達意願，心思太不正了。

　　「哈哈，您太嚴苛了，」她噙著笑，欲換個環境考慮心事，「我去魔塔住幾天，請您讓他們別來找我。」暫時遠離此地或許能得出其他結論。

　　「好，我會拘著他們不去打擾妳的。」賽里昂允諾。

　　珀莉道謝，沒有知會狄恩與薇羅妮卡，也沒帶著朵菈，在未攜任何物品下獨自前往魔塔。

　　艾爾諾得知珀莉離開的消息已是隔日中午，他心急如焚想追上去，結果被賽里昂摁住了，下午由領地回來皇都的莫娜了解前因後果，同樣訓了兒子一頓。三個孩子心裡焦急萬分，但也無能為力，無論珀莉最終選擇如何，他們都沒資格干涉。

　　於是無處宣洩情緒的艾爾諾跑去神殿找伊芙琳對峙。

　　中庭繁花錦簇，午後天氣微涼，伊芙琳差開祭司，他們選了最不起眼的角落，用魔法道具張開結界後開始針鋒相對。

　　伊芙琳雙手環抱胸，「有屁快放，別杵在這兒浪費時間。」

　　「妳以為我想見妳？少往臉上貼金。」他冷漠倨傲，「那碎片是什麼鬼東西？」

　　「哈！全吸收光了你自己心裡沒底嗎？」她不耐煩反問回去。

　　「就是察覺才感到莫名其妙。」體內原有的力量變得更加旺盛，並非造成壞處但總歸來路不明。

　　伊芙琳瞪著他，心不甘情不願說：「神的碎片。」

　　艾爾諾被答案弄得一愣，「什麼神？」

　　「什麼神啊……」她眼神一暗，「千年前和金龍打一架的神。」

　　「……邪神迪瓦拉？這是祂的力量？」他臉色不善。

　　「看來你的腦子不是裝飾用的嘛！沒錯，那是當年金龍打跑邪神時扯下的碎片力量。」伊芙琳下巴抬了抬，「怎麼？擔心？帝國之劍原來這麼膽小啊？」

　　艾爾諾沒有被她諷刺之語刺激，倒冷冷警告回去，「聖女，我若要完也會拉著妳一起完。」

　　「喔──好可怕喔，」她假裝害怕地搓胳膊，「珀莉要是見到你這副模樣，該有多驚訝？你蒙蔽她那麼久，展現那些溫和乖巧其實都是假象。」

　　被拿捏住軟肋，艾爾諾面色更不佳，彷彿冷得要掉冰錐。

　　伊芙琳對他一無所懼，「力量本質是無屬性的，邪神碎片充其量就是放大你的欲望。」她攤手，接著嘲諷，「憑你那種心思，你對珀莉出手了，對吧？」

　　「妳──」難怪他當時沒能忍住，任由欲望延展。

　　艾爾諾語未完，伊芙琳插話打斷。

　　「埃特禮小公爵，你可好好感謝我吧，按照原來命運軌跡，你今天可是會因淨化詛咒失敗而暴斃死亡呢。」之後引發一連串危機。

　　「迦勒不可能洩漏這個秘密。」他篤定道，固定幫他淨化詛咒的祭司朋友嘴十分嚴實，更主動立過誓不會出賣身懷詛咒秘密進而損毀兩人友誼，由此順利瞞過珀莉。

　　「好奇我怎麼知道？偏不告訴你。」呸一聲，就想把他氣死。

　　艾爾諾無計可施處於下風，只能壓抑脾氣，凍著臉朝她投射眼刀，心裡恨不得將她暴揍一頓。

　　「行了，」她揮揮手，指著他，「我就直說吧，會把碎片給你，是因為唯有你拿到這股力量，珀莉才能活下來。」

　　「什麼意思？」牽扯到姊姊，他心一下子懸了起來。

　　伊芙琳撇嘴，「這碎片被人挖掘出來是早晚的事，神能屠龍，每個擁有這股力量的人無一不為了欲望殺害金龍──除了你。」

　　「妳哪來的情報？」片面之詞不足以證明話中虛實。

　　「懷疑啊？那還真不好意思，我這個小小聖女還是有點觀測未來的能力。」昂著下巴面露不屑。

　　「那麼妳的目的呢？我不信是平白無故給我。」他皺眉，深知他們倆關係極差，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必有要求。

　　「呵，你以為我想選你？我討厭你，討厭得看到你就想吐。」她冷笑，「像你這種人，本身的靈魂轉世前因緣際會融合了殞落神明的一角碎片，你自己都不覺得奇怪嗎？生來冷漠，對任何事情不感興趣，你可以扮演好兒子、好哥哥、好朋友，但無人能駐進你心房。」

　　「對，我承認。」乾脆俐落應下，開門見山比迂迴委婉省事。

　　「這些都是得到碎片的代價，所以，當你對某個人或事物產生興趣，你便會逐漸陷落，難以控制，最後變成執著緊巴著不放。」

　　艾爾諾靜靜聽她敘述沒有出言反駁，她所言的確符合事實。

　　「我給你的碎片只會受強烈欲望吸引，激發內心渴望，隨之而來的好處是增強體內力量。」

　　「……那為什麼不直接給姊姊？既然知曉金龍未來會陷於危險，給本人不是最快的方法？」

　　伊芙琳勾起唇角，「珀莉幾乎無欲無求，我剛說了，碎片只會受強烈欲望吸引。」她重申，知悉艾爾諾最深的欲望是得到珀莉，怎能不討厭他。

　　「然後？」

　　她重重嘆氣，解釋道，「哈，在我能縱觀的未來裡，偏偏只有你才能守護好珀莉，不是我要選你，而是只有你可以選，小公爵，懂嗎？」討厭的唯一選擇，這種感覺有夠憋屈。

　　艾爾諾聞言若有所思，伊芙琳沒耐心繼續耗下去，「給我好好保護珀莉，懂了就快滾，看見你就來氣。」她沒好氣道。

　　言盡她撤掉結界，艾爾諾頭轉身也不回地離開現場，伊芙琳在後面向他比了個中指洩憤，珀莉是她珍視之人，若非她的欲望不夠深、增強的力量只會是神聖力，碎片她早就拿來自己用了，哪還輪得到他。

　　艾爾諾從神殿出來，牽著馬徒步遊走街頭準備回騎士團，途中不時回首眺望那座高聳入雲的魔塔，既然珀莉要他等，他就安分守在原地等待。

　　戀戀不捨地移開目光，他不想放棄也不願放棄，雖然卑鄙，起碼他現在得到了額外的籌碼。

　　對她的貪戀、佔有、執著及痴愛。

　　不惜手段，他能利用身上的詛咒給她心中一隅刻劃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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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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