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
軒轅霜凝佇在庭院中,身後有一大片山賊昏坐在邊上,不過每個神色安詳,毫髮無損的,全然沒有生死搏殺的嚴肅氛圍。只見僅餘的一位寇盜聲嘶力竭舉刀劈下,她卻跬步不移,以劍鞘擋拆按推,再反手一抽,劍柄敲中了對方的後腦勺,他一聲不悶的仰頭倒下,軒轅霜趕忙玉手一接,輕輕的將人平放到地上。
「唉!四五十人也爭取不了一炷香的時間啊!真是一群酒囊飯袋!」
「音公子,趁現在尚未釀成大禍,回頭是岸罷!」
「哈哈!我收手後你們會既往不咎嗎?」
「我會盡力向父親爭取的。」
「別說你都不相信的鬼話。」
「既是如此!請指教了!」
凝冰白刃出鞘,頓時精光貫天,星月鬥耀,與軒轅霜那冷若冰霜的俏臉交織上,環境溫度竟是不自覺的下降了幾分。
「果真是好劍!聽聞無翳劍從未沾上人命,有佑世之劍的美名,今天終於有機會見識到了。」
軒轅霜一身炁息震盪,手腳微曲如弦繃,劍鋒直指目標,腳一踢地,頓時化為白虹貫穿空間殺去。
劍勢之迅猛也是令音無忌頗感意外,他張鐵扇橫於身前,氣沉丹田,紮上了馬,欲要正面比拼力量。
鏘的一聲,音無忌只覺有如受蠻牛撞擊,身形剎不住的向後倒退,這刃之銳利易攔,劍之重壓卻難抗,無不可摧的神威一刺簡直是當頭一棒,教懂了他甚麼是巾幗不讓鬚眉。
音無忌反手把鐵扇插進地板,先固定下來身子,手再向上一揚,大小石碎飛濺而去,軒轅霜立刻刺出朵朵銀白劍花,飛行物盡數被擊落下。
拆了虛招,殺招便至,音無忌以扇為刃切軒轅霜的咽喉,她卻是眼簾不動,身如鬼魅施然一縮,被割斷的僅有幾根青絲。
既禮讓過了,那接下來就是真兵真槍了,軒轅霜火力全開,倩影陡然轉折來回,闖進了音無忌視野盲區出劍,他也非等閑之輩,自是突襲失敗,不過面對延綿不斷的劍茫,他卻是束手無策了。
不是因為跟不上速度,而是劍招實在捉摸不透,靈如野貓繞指柔,霸如江海鑿深山,迴異的兩種風格全是被軒轅霜融進了劍法中,再加上時不時指上打下,左曲左回,放各種虛招,揍得他東西跳樑,醜態百出。
好不容易適應了軒轅霜攻擊節奏,卻見她就立即换了一套模式,一手持鞘,一手持劍,左右開弓,攻速再提上一個層次。
音無忌懸着的心也终是死了,他只能擲出藏在扇的中鐵刺,以陰招謀求一點思考時間。
暗器難辨其詭,應當小心為上,軒轅霜暫避鋒芒,但也絕不如他所願,不消一息時間又纏上了音無忌。
卻是片刻光陰就已夠他生出逆轉勝良策。
「哐啷!」
交兵之音彷能震得天崩地裂,劍與扇僵持在半空中,誰都沒有退讓,這是内力與體力的比拼,一旦輸了這一招,可能會被反噬至重傷。
「你不是菩蕯心腸嗎?何苦步步緊逼,一定要置我於死地?」音無忌笑恣意乖張,說:「也對!原形畢露了!你不愧是流淌着軒轅凡的血,表面上人畜無害,背底裏卻心狠手辣。真以為你們做的腌臢事沒人知道嗎?」
軒轅霜一如既往的冷漠,内力卻如洩洪般傾寫而出,意圖一下子壓垮他。
「這麼急着殺人滅口啊?但我死了能改變事實嗎?不能!你們要欺世盗名,我阻不了,但你們的光輝事跡,我姑且能覆述一遍!」音無忌面貌好似瘋狂扭曲,說:「夜紀徹,你父親的结拜兄弟,多次救他和軒轅門於水火之中,可換來的是甚麼?猜疑!害怕他在門內呼聲太高而自立為王,所以要先掃除隱患。單憑兩個字,活生生把義兄的家庭妻離子散。而你倒好,青出於藍,用了不知道甚麼甜言蜜語哄騙他兒子去救自己的母親。流血多痛啊!救的卻是仇人之妻!哈哈!當他知道真相後會作何感想呢?憤怒痛恨,卻又奈何不了你們!論歹毒,我是自愧不如,應該向你多多學習啊!」
無懈可擊的心之壁壘立時被犀利的言語敲穿,直闖入了心房中挖下了承重柱,只見軒轅霜內力流動開始紊亂,時落時漲,青筋暴現,霜色皮膚上透著粉紅,猶如雪中一枝梅。
攻心奸計得逞,音無忌不再客氣,猛的展開反撲,軒轅霜無心戀戰,得過且過的抵擋殺招,節節敗退。
一番交鋒後,她被擊退出三尺開外,而整條右臂同時多了三個血洞,無翳劍脊化為血柱,奔流到劍尖垂落,揉合起葉上雨珠再滋潤泥土。
她無奈鬆開兵刃,肩、肘和腕等重要關隘被破,力量難以傳遞下去,右手是暫時是被廢了。
趁她病,要她命!音無忌不放過得寸進尺的好機會,卻是轟的一聲,立陷入五里白霧之中,三步之外皆不能視。
「音師弟,你入門已久,師兄卻不曾對你有半分指點,實在是寢食難安啊!」朦朧霧中人笑說:「今天難得在此相遇,就讓我好好教你做人,算是全了同門之間的情誼了。」
瞧見羅修入戰博鬥,軒轅霜以劍鞘輕輕敲了敲自己的腦袋,不再沉淪於混沌,正當她要闖入迷霧之中,卻被人摟了回來,怨責之音傳入耳中。
「都怪羅修那老混蛋,他把你吹得天上有地下無的,說是慢慢走也沒關係,結果一來就給我就看這情況。」沈星痕把暮雲甲披到她身上,說:「你得學會自私一點,別把好東西都留給別人。難得一家團聚,別弄得遍體鱗傷,讓父母難受了。」
軒轅霜曈孔中凝聚出紅黑污跡遍佈的臭臉,頓時變得黯淡無光,九光十色都無法增添上亮澤,她弱弱的說:「你不應該留下來的。」
「真是的,那當初就不要把我拉進來啊!你明知道我放心不下的。」沈星痕看她了無生氣的樣子,心臟就彷似被誰攫住了,心中一陣莫名的煎熬,他輕聲問:「我說話向來不太好聽,別介懷。」
「沒事。」
「那可是痛得厲害了?我有金瘡藥。」
「不用。」
「那你可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是不是偷偷給我戴綠帽子了?」
軒轅霜的情緒越發低落,她這次索性一聲不吭,只是搖搖頭。
「抱歉,被羅修帶壞了。」沈星痕撓撓頭,尬尷的笑說:「你知道我很笨的,確實不太知道如何猜人心思,不如你也別藏着掖著,開誠布公,讓我看看能不能為你分憂。」
這一席話觸動了軒轅霜的心弦,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戰戰兢兢的開口:「我有事瞞你許久了。」
「就這?」
「你不生氣嗎?」
「誰沒騙過人啊!丁點屁事有甚麼好生氣的?我又不是神經病。」沈星痕啼笑皆非,說:「騙了就騙了唄!哪有漂亮女人不騙人的?你還願意費心來騙我,我倒是受寵若驚。」
「可你......」軒轅霜被他的吊兒啷噹氣結巴了,她說:「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老實說,我這人無甚長處,能拿得出手的獨獨只有運氣。我出生至今遇到的多是好人,相信這次亦會一樣。」沈星痕說:「你瞞我想必有自己的原因,情非得已最好,一己之私也無妨,我都能受得住,所以你不必害怕,我不會對你生氣的。1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YHn2ofHJM
「我何德何能得你信任呀……」
「你知道的,男人就是敷淺的生物,看見美女就走不動道了,何況是楚楚可憐的美女,我被迷得言聽計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你擠兌我?」
「哈哈!怎會呢?」沈星痕把她護在身後,說:「來日方長,不必急於此一時說清楚,容一切塵埃落定後再聊吧。」
「此事因我而起,應當因我而終。」
「你都半殘疾了,還要逞強?」
「不是的。」軒轅霜俏皮的嗔了他一眼,說:「你可知我的慣用手從來都不是右手?」
說罷,她放開劍鞘,重拾無翳劍,風馳電掣的闖入了霧霾中,獨留沈星痕在風中凌亂。
「喔?我得退場了啊!師弟,有緣再見了吧!」
羅修如柳枝般隨風一扭,閑庭信步走到音無忌背後,以刁鑽的角度朝腰刮一刮,做完一切後,他才心滿意足的於激流中湧退。同一時間,有寂滅一刃斬落到音無忌眼前,幸得他身經百戰,觸覺甚是強大,他反射般的伸扇一擋,這才不至於身首異處。
「你沒告訴他真相嗎?」音無忌沉聲說:「你還要欺他到幾時?」
「我和他之間的事,不勞煩你操心了。」軒轅霜淡然的回應一句後,劍刃一橫,掃向音無忌執扇的手臂,逼得他只能夠扔扇自保。
而另一邊的沈星痕可是急得像熱上的螞蟻,戰鬥已是進入了白熱化的階段,二人的招式舞得眼花撩亂,餘波接踵而來,他觀察了多種角度,卻皆找不到可以切入的時機,他也不敢憑一股蠻勁衝過去助陣,生怕抱薪救火,還要拖累軒轅霜分心保護自己。
「老沈,來點吧!」羅修不知何時來到身邊,手中抓着一把不知道哪兒變出來的花生,他把剥好的花生放到沈星痕的手掌中,說:「蒜香味的,風味挺不錯的。」
整整一天一夜都沒咽過多少固體食物,沈星痕肚子中的饞蟲也是叫得要命,他一面把花生倒入口中咀嚼,一面說:「所有花生給我保管,你先出去打倒那傢伙。」
「不要!你一定會偷偷把我花生米吃光的!」
「這值幾個錢呀!我大不了十倍奉還就是了,你快快去,現在真是緊要關頭,容不得半分差錯。」
「我也是認真的,你要不回頭看一眼再做決定?」
沈星痕將信將疑照做,這一瞧,正有不下於數十名的匪寇聚集於外面,他們渾濁的眼睛中有深深的驚恐,徘徊不前,似乎庭園就是雷池,但凡僭越一步,必定粉身碎骨。
就是用屁股想,他們忌憚之人也不會是自己,沈星痕不再多言,重新把心思放在撕殺中。
「你就是思慮太重了,想當年小姐十六歲時便已經一人挑了整個營寨,怎會敗在這無名小卒手上?」
「馬也有失蹄的時候,等等人真的沒了,我看你到哪兒哭去?」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我還特意把他的褲腰帶砍斷,令他不得不分出一隻手抓實自己的褲衩子,若是這都能敗了,我立刻繞著軒轅山祼跑一圈。」
「你想耍對良家婦女耍流氓就直說,找甚麼理由?」
「你怎能憑空污人清白?」羅修佯作有怒的叫道,又說:「反正你也插不了手,倒不如靜下心來觀摩,看看有沒有感悟。」
說得在理,沈星痕托著下巴凝神察看,只見音無忌哈的一震,缷下了下半身的束縛,兩條滿是黑毛的大腿頓時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煞是倒胃口。
「好傢伙,能屈能伸,是我小瞧他了。」羅修一番感嘆後,又問:「可看出端偽了嗎?」
「看不出,有髒東西進眼睛了。」
「沒讓你盯着那裏!」羅修輕打了他一下,笑說:「有沒有留意到小姐的劍招,時快時慢,飄忽不定,晦明不清。」
「我知道啊!冰域的功夫,飄萍劍法,這劍法的特色不就是如此嗎?」
「學了皮毛,不得精髓和本質,殆矣!」羅修轉而問:「你覺得比武勝負的關鍵在於甚麼?」
「內力是否宏厚,招式是否出奇嗎?」
「你看二者內力相差無幾,何而小姐只以簡單的刺劈就能佔據上風?」
「不知,興許有玄機內藏。」
「這正是我要講的。」羅修語氣也不輕挑了,他如嚴師上課,說:「天下武學百花齊放,雖分出了外家和內家派的,但其實殊途同歸,它們都離不開三字,招、炁和勢。掌握招,可讓人懂了精簡的發力姿勢,對敵時不易自亂陣腳,肌肉變得靈敏,攻防進退時更有效率。精練炁,可提升身體質素,招式不至於有形無力,允許人有更多失誤的機會。而通悟勢,武功便已是登峰造極,可敗盡天下敵手,畢竟許多高手窮盡一生都摸不到此一道的門檻。」
「你說得也太抽象了吧!具體是甚麼?調動天地大勢,招出法象,一巴掌鎮殺對手呀?」
「少看一些話本行不行?你以為我們是神仙啊!」羅修徐徐解䆁:「各人有各人的勢,非是我三言兩語就可以言明的,但最通俗來說就是出招的節奏。你瞧現成的例子,小姐出劍快慢輕重就是逆了音無忌對以往戰鬥的認知,他雖故意吃上幾劍來斷勢,但終是無根可種,守勢難圓。總之,順勢而動,如魚得水,逆勢而行,蛟龍困淵,你可悟了嗎?」
「即使腦子悟了,我的根基也未打好呀!」
「不急,多歷練幾年就好了。」羅修拍走手上花生碎屑,說:「走吧!勝負已分了。」
此時音無忌已汗流浹背,毒藥、暗器,他把底牌全交出去竟都撼動不了眼前的女人,迫於無奈,他只得做出一個不光彩的舉動。
逃跑!
他沙沙朝後爆退拉開身位,可因氣血虧空,剛沒溜幾步就讓軒轅霜逮到了,她一掌拍上音無忌的腹部,頃刻,猶如流星劃穿天際,但他卻并沒暈摔過去,反而穩妥落地,一刻不敢停留,忙跳上拱頂揚長而去。
「小姐又心軟了,如果你剛才全力一擊,就是以他爐火純青的卸力法門也必然留在這躺上一宿。」
「跑了就跑了吧!」沈星痕說:「無傷大雅。」
「後患無窮呀!」羅修眺望遠方,倏的大驚道:「糟了!忘了這荏了!我先行一步。」
「怎麼了嗎?」
「我請了雲蕊來援,但忘了和小雅說,現在她們以為對方是敵人,快在外面打起來了。」
「我欠的人情帳怎的越來越多了?」沈星痕扶着額頭,說:「記得替我致謝!」
羅修應下了此事,小跑的趕往衝突現場,園中只剩下一對孤男寡女,軒轅霜低頭把散亂青絲挽到耳背,暖和蘭息從她豔紅薄唇而出,彌漫開外,害得沈星痕頗為心猿意馬,腦中一片漿糊,想要說些話熱一熱場子卻一籌莫展,於是他只得選擇把實事先做了。
男孩從瓶中挑了草藥泥想幫她敷治,而女孩則取出手帕想替他拭去臉上污漬,二人眼見如此默契,不禁都是莞爾一笑。
卻是小樹林中傳出的鬼哭狼嚎打破了這曖昧的氣氛,接着便是幾道身影連滾帶爬出了來,二人定睛一瞧,認出了是前些時候在門內鬧事的弟子,他們臂和腿上盡是狹長的紅腫印痕,縱橫交錯的,倒是勾起了沈星痕的童年回憶,不由得起了共嗚,身上一陣肉痛。
「好學不學就學人家造反,還想幹一番大事業給你師父看?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冷曦至漆黑中緩緩而來,輕舞手上藤條,說:「我睡得太久,是該履行我的職責了。」
「別打了!別打了!」一個個忙跪地求饒:「我們錯了!」
「錯哪兒了?」
一眾弟子噤若寒蟬,過了許久,方才有人壯起膽子說:「我們不應該拉幫結派,背叛師門。」
「人生誤入歧途的時候多得去了!我惱火的是你們做錯不敢認,挨打又不立正,幾個爺們卻是沒有半點擔當,真是丟盡了軒轅門的臉!」冷曦嘆了一口氣,又說:「你們說你師父從未以正眼瞧你們,但他卻能跟我說你們幾個是來自同一條村子的,走了三天兩夜來拜山,結果餓得實是受不住,就把本來用作拜師禮的雞蛋全吃光了,他別的沒收到,還要倒貼肉包子給你們充飢,但他從未言過後悔,反而因為覺得自己收到了幾個乖巧醒目的徒兒而沾沾自喜。你們師父公務繁忙,所以鮮少與你們親近,但其實他一直都在關注你們,不過是在你們察覺不到的地方而已。」
「對不起,師娘,我們甘領罪罰。」
「這次就小懲大誡,回去後把論語抄一遍吧!」冷曦斜睨他們,說:「你們繼續在這裏跪着,免得到外鬧騰,弄得一身傷回來。」
雖是要罰抄長遍巨箸,但眾人沒有微詞,只是挺直了脊樑骨,認真思過,冷曦見孺子可教也,心中是大為欣慰。
「娘!」
「霜兒?」聽到呼喚,冷曦也是發現了二人,但瞧着他們狼狽萬狀,愁緒之色爬上了玉貌,她說:「你們兩個孩子也真是的!遇險也不知道避一下嗎?我來幫你處理你們處理傷口,若是留疤可就壞了。」
「不急於一時,女兒可不孱弱。」
「唉!害你們受苦了,待會我到灶房露兩手給你們補補。」
一夜鏖戰,暮色蛻去外殼,天際處有絲絲裂縫擴張,泛出了金黃晨曦,旭日彷似烈火重生的金烏振翅,冉冉為人間帶來光明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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