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 - 第五章現世歲月(上)

突然一股沁人心脾卻又不濃烈馨香把沈星痕從模糊中拉了出來。

香非在萼，骨中香彻，似乎是梅花的香氣。

身體仍是很沉重，只覺被人輕輕扶起，擺放成打坐的姿勢，額頭上也傳來一股溫熱，逐漸散至四肢百胲，緩和着拼命帶來的副作用。

一縷陽光透入柔軟濃密的睫毛，進入他的眼珠內，映照出一個娉娉裊裊的身影。

那絕色的臉容卻還是沒有透露出半分情緒，依舊是一張冰塊臉，一派肅然，他正想開口，但喉嚨的火辣辣不由得讓他最後只發出了嗚嗚一聲，軒轅霜會意，缩回羊脂美玉般的纖手，替他倒了一杯水。

给清泉滋潤過後，沈星痕終於能夠說話，他問：「這裏是老頭的家嗎？」

「是。」

「你能幫我把老頭喊過來嗎？」

「我在了。」白陌塵不知何時倚在門邊，笑說：「臭小子就這麼想我嗎？」

軒轅霜不打算打擾二人的談話，向白陌塵一欠身後退出了房間。

「雨晴和我爸沒什麼大礙吧？」

「她有內力護身，本身也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只是撞到了腦袋，生命無虞，不過現在還沒有醒過來就是了。」白陌塵關上門說：「而你老爸則是毫髮無傷，他把你二人託付給我後便跑去上班了。」

「他的心也真是大啊！這都沒有嚇壞他。」

「因為他早就知道會可能發生這種情況。」白陌塵一屁股坐在床旁邊的按摩椅上說：「我和你爸第一次見面是你還在上幼稚園的時候，那時我已經在這個世界取得合法身分，也開始對這裏有認識，於是我找你爸道明原委陳述利害，想把你領回去養，可你爸早就把你視為了親兒子，死活不肯讓，我拗不過他，只好由得他去了。」

沈星痕心裏有些五味雜陳，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既然你和我爸一早就認識，為甚麼不讓他來介紹你，害我白白給你打了一頓。」

「他們全天候監視你家的一舉一動，我不知道他們的手能伸多長多廣，想着先不要打草驚蛇，也就沒敢和你爸聯絡。我就一直等呀等，終於等到他們放鬆警惕，這才能與你見上一面。」

「你就不能表露身份嗎？好歹是堂堂一個帝天境的人物，你的名頭應該能震懾他們吧。」

「這對怕死的才有用，記得以前和他們那一族的人打過一架，他們明知打不過我，可幾乎每個人都跟我玩命，那瘋批樣簡直和你一模一樣！更何況我並不知道他們到底有多少高手潛藏，若是冒然暴露，怕也只是會弄得局面更加恶劣。」

「呃......你藏了那麼久，最後還不是給人摸了底。」

「老實說是自己犯蠢罷了，現在想來，我第一次與你見面時就已經暴露了，他們先是故意派有修為的人監視你，一段時間後逐漸把人撤走，我一時掉以輕心，腦子沒轉過來，忽略了他們可以派普通人的可能性，結果老底露了個精光，滿盤皆輸，也就導致後來的局面。」白陌塵摸了摸鼻子說：「不過幸好他們有遵守承諾，不然我都不知道怎和你爹交待。」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不要自大狂妄，沒有好下場的。」

「你還訓起我來了！」白陌塵哼哼說：「聽說你答應了軒轅小姑娘，要幫她的親人祛除湮滅。」

「嗯。」

「怪不得你在這一個月不斷旁敲側擊自己身體如何。」白陌塵沒好氣罵說：「就算死不了也會折壽啊！」

「能不能小聲些！」沈星痕往門口方向偷看一眼，皺眉低聲說：「我也是一時心軟才答應的，反正也只有一次，就當做善事吧。」

「不是我詛咒你，你早晚會因女人而死。」白陌塵冷笑幾聲說：「說起來，我也真該慶幸那些闇族人偷走了通往異界的鑰匙。」

「甚麼？」

「我說，你的異界之旅要泡湯了。」

「老頭，你莫不是在逗我吧？」沈星痕深深質疑：「你可是帝天境，傳聞中可以一夫當關，萬夫莫敵的境界誒！」

「你覺得我的樣子是在說笑嗎？」

「枉鳯凌漸這麼這麼崇拜你！」沈星痕恨鐵不成鋼：「那有其他方法可以去嗎？」

「不是吧？你還想着去討女人歡心？」白陌塵數落說：「舔狗舔狗，注定一無所有啊！」

「甚麼舔狗？我這叫說得出做得到，你懂個屁！」

「唉！罷了！有同情心也不是壞事。」白陌塵無奈道出實情說：「你老爸有後備的。」

「不對！」沈星痕鬆了一口氣，又驟覺不太對，說：「他為甚麼也會有？」

「你親爸给的，他怕我粗心大意，後備的给了你爸。」

「他來過？」

「不止來過，還曾和你親親抱抱舉高高。」

「我沒有印象了。」

「不記得很正常，畢竟他和你見了一面就走了，說是要和你娘幫人討公道，暫時不能接你回去。」白陌塵罵罵咧咧的說：「媽的！我還納悶有甚麼比骨肉更重要，結果是去幫闇族打仗。你到那邊去查一下，看看有沒有內情。」

「不用你說，我也會做的。」

「話題扯得有點遠了，先說回你的身體狀況！」白陌塵嘆氣一聲，又說：「臭小子，你只剩兩年命了。」

「我賺了。」

「放屁，本來我可以幫你延壽數十載，但你傷得這麼重，害得身體自動以狗屁血脈之力來治療。」白陌塵破口大罵：「我說了多少次？你中了毒，要小心再小心。現在好了！毒素開始侵入肺腑，回天乏術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沈星痕的神情平淡得很，說：「現在還活着我就很知足了。」

「你們夜家怎麼老是出瘋子。」白陌塵沒好氣的說：「若是想活命的話，就去找一個叫葉流觴的人，此人號藥聖，妙手回春，醫術比我高明，說不定有辦法救活你。」

「我跟他素不相識，他不救我怎麼辦？」

「不必擔心，醫者仁心，是不是人他都會救。」

「他人在哪兒？」

「不知道，畢竟我也十幾年沒聯絡了，但我叫了鳳小子幫你尋去。」白陌塵忽然鬼魅一笑，說：「還有記得等他治好你後，你才報上你是我的弟子。」

沈星痕頓時明白了這兩人間絕對有過節。

「喂！我有問題要問你！」白陌塵眼神變得銳利起來，說：「你怎麼就繼承了湮滅之力？」

「一句話總結，手賤。」

「唉！一體多脈還中了毒，天生短命相啊！」

「怎麼說？」

「人類的體質本就難以駕馭神道之力，因此血脈繼承者的壽命多短於常人，你一下子來倆，還是明光和湮滅這種聞所未聞的組合，可想而知。」白陌塵苦笑道：「根據記載，壽命最長的一個雙脈者也只活到了三十歲，你可以試試破他的紀錄。」

「也不錯，在那邊遇到危險時，至少能保命。」

「大錯特錯，這只會是你的催命符。」白陌塵嘆了一口氣說：「自我出生起，闇族的風評就爛得一塌糊塗，甚麼壞事都一定跟他們有關的，湮滅就是烙印，一旦能力外露於世，世人便認定你和他們是一伙，自此一損俱損，你就是跳進太平洋裏也洗不清的，就這樣持續到海枯石爛。」

「那還挺浪漫的。」沈星痕倏尔想起鳳凌漸那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的神情，不由得感嘆：「唉！真麻煩。」

「世道如此，誰又能不隨波逐流呢？」白陌塵說：「不過你也別太過死板，若是真的遇到危險，那就放開手腳，但是記得不要留活口。」

「明白了。」

「唉！我這是教出了甚麼樣的弟子，竟視人命如草芥。」

「媽的，死老頭，你也好意思說我，這可是你的建議。」

「我這不是試試你的心性如何嘛。」

二人插科打諢間，木門被輕輕叩了兩下，温婉的語調從外傳來：「白前輩，早餐好了，可以出來吃了。」

白陌塵應了一聲好，繼續講：「真羨慕你有個好老婆。」

「你怎麼知道的？」沈星痕啐了一聲，恍然大悟，說：「鳳凌漸那個大嘴巴！」

「怎麼？害羞了嗎？」

「我為甚麼要害羞，那本就是玩笑話，我沒想要娶她。」

「你這男人還真無情。」白陌塵以哀怨的腔調說：「人家可是衣不解帶守在床前照顧你，又给你輸內力，便宜都給你佔光了，你就立刻翻臉不認人，這就是拔……」

「閉嘴。」沈星痕忍不住打斷：「她也受傷了，你就不會攔着她嗎？」

「還是會心痛的嘛。」白陌塵語氣一沉說：「不過還是奉勸你一句，他們都不是等閑之人，你最好小心些，不要讓他們發現你的秘密了，畢竟人心難測。」

說罷，白陌塵上演川劇變臉，樂呵呵的跑出去，嘴裏還一邊嚷嚷著些好吃的。這時，沈星痕才拿起置在床頭的神離刃，以手指慢慢摩挲着，凹凸不平的表面很是硌手，他又輕輕了彈一下這神兵利器，卻是如頑石般沒有動靜。

長成這副德性，也難怪不受待見。

好一片刻後，他方才把神離刃藏在枕頭下，重新躺下睡覺。

不久，只見軒轅霜端著盤子走了進來，有豆漿有油條有炒麵有粥，應有盡有，沈星痕倒真是好久沒有吃得這麼豐盛了。

「我可以出來吃的，何必如此麻煩。」

「你身上有傷，無妨。」

說得你身上好像沒傷似的！沈星痕直視那雷打不動的面龐，臉上雖有慘白之態，卻沒露出疲勞之感，也不知是在強撑，還是練武之人的體魄本就比較強健。

注意到男人直勾勾的視線，軒轅霜卻並不如少女般羞澀，落落大方的問：「要嘗嘗嗎？」

「好啊！」沈星痕收歛目光，取過一碗粥，嘆說：「是皮蛋瘦肉粥呀！」

看他神色有異，軒轅霜忙說：「若不喜歡，我再去做。」

沈星痕一愣，旋即笑說：「那我要滿漢全席。」

「稍等。」她的回答毫無猶疑。

「開個開玩笑，不要當真。」沈星痕忙拉住正欲動身的軒轅霜，解釋說：「我只是有些懷念這粥，沒有其他意思。」

軒轅霜很努力理解其中的含意，不過得出的了深深的迷惑，她只得放下餐盤，說：「不打擾你用餐了。」

隨着房門掩上了，沈星痕總算覺得自在起來了，他一邊感受著柔滑與鮮香的粥水在口中翻騰，一邊看着春意盎然的山林，慢慢的享受著這短短一刻的寧靜。又在床上臥了一會兒後，沈星痕拖著仍然酸痛的身軀下樓，準備清洗碗碟，卻發現原本亂葬崗的景色早已不復，反而是一派乾淨整潔的新氣象。

他向正翹著二郎腿、把玩著遊戲手柄的白陌塵，問：「你打掃的？」

白陌塵漫不經心的回答：「軒轅丫頭做的。」

「你作為一個老前輩怎麼好意思的。」

「是她自願的。」

「算了，跟你這糟老頭沒得聊，鳳凌漸人呢？」

「他幫我拿快遞了。」

沈星痕無言以對，只好轉身入廚房，果不其然看見軒轅霜在刷堆積如山的盤子，畢竟大老遠就有哇啦啦的水聲從那裏傳出。

「給我吧！」軒轅霜順手接過碗碟，手法乾淨俐落，想必沒有幫手也能獨自完成。

不過讓一個娘們全做了實在不太厚道，閑著的沈星痕便接手擦乾盤子的工作，而餘光則不斷打量少女的穿着。剛才沒仔细看，而如今一看，軒轅霜早已不是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換上了一套適宜的居家服，如瀑一般的秀髮早已被一枝白玉簪盤了起來，倒有幾分成熟少婦的模樣。

「怎麼了嗎？」少女心思细膩，很快注意到異樣的目光。

雖然沒有壞心思，但對上清澈無瑕的眼神，沈星痕還是不禁有幾分自慚形穢，他輕輕咳了咳，指著其右手上仍在淌水的白絲绸手套，忙岔開話題，說道：「你這手套挺别緻啊！」

「保暖用的，冷族之人天生體寒，很容易把手凍爛。」

「這樣洗碗不會礙事嗎？」

「不會，這防水、防火、防割。」軒轅霜說：「而且家族有規矩，任何時候都不得脱下。」

兩人至今的交流次數屈指可數，並沒有共通的話題，只能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起來，不過都是沈星痕問一句，軒轅霜答一句，雖然她的語氣依舊冷得像三尺寒冰，但從眸子中流露的温潤來看，關係應該是拉近了不少。

「臭小子，你爸打電話過來了。」突兀的男聲强勢插入了對話：「他讓你回家，去接收你親爹的遺產。」

沈星痕應了一聲，完成手頭上的工作，換了運動鞋，正要外出，卻見軒轅霜也跟了上來，欲要陪伴他一道。

「你傷得不輕，待在家休息吧！」

在旁湊熱鬧的白陌塵，說道：「將來好歹是一家人，總得見一面吧！」

沈星痕瞪了混脹師父一眼，然後對她道：「你在擔心我嗎？」

「臭美。」又是白陌塵答道。

軒轅霜螓首微頷，算是表達了對他的擔心。

沈星痕想寛慰幾句，釋除她的疑慮，但目視着那堅定不移的神色，知道怕是無用了，他嘆道：「罷了，就隨你吧！」

瞥了一眼傾國傾城的可人兒，沈星痕想了想，回到屋中一陣翻找，拿出一個鴨舌帽和囗罩，說道：「戴上吧！」

「你控制慾太強了吧！」

「臭老頭，我不答理你，你還來勁了是吧？」沈星痕忍不住罵道：「有意思嗎？」

「沒意思我還玩嗎？」白陌塵聳聳肩，笑道：「好了，別瞪我了，知道你護短了。」

攤上這麼一個師父，沈星痕既尷尬又無奈，只覺臉上一陣發燙，不過看見軒轅霜依舊心旌不搖，倒是讓他很快壓下羞臊。

軒轅霜壓了壓鴨舌帽，遮蓋了美眸，因為此時的她不想讓人看見桃花眸中的碧波洶湧。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vEP50Va4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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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現世歲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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