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刺!住手!」原本想衝上去的桓復被暮戟攔了下來,他只好繼續喊道:「不准對他下手,放開他!」
桓刺的視線雖然是看過去了,卻是落在神色中明顯慍怒的暮戟身上。
他心中一沉,發現自己做錯事了,也知道是自己太衝動了,不過心中除了認錯,他更多的感覺是難過,已經體驗很多次了,他認為這就是被稱為傷心或難過的感覺。
桓刺緩緩鬆開手,很有技巧的沒讓無月夜跌到地上,確認對方站好後,他退了兩步,低著頭垂下眼簾輕輕問道:「哥哥也和他是一起的嗎?」
威脅終於退開的無月夜還是往反方向退了幾步,聽到那個稱呼,他先是質疑了一下,隨後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有著同樣的水藍色眼眸,這個想要殺他的孩子,是暮戟要他見的傭兵的弟弟。
「不是,但你不能動他,他跟任務一點關係都沒有,你要是隨意傷害無辜的人,我有權力懲處你。」桓復認真的看著自家弟弟,他不是無情,更不是危言聳聽,他只是就事論事。
無月夜頓時覺得自己的猜測錯了,但很快這個念頭又沒了,因為那個孩子絕對不可能是暮戟的弟弟,只是他真的沒有想到,原來傭兵可以對親人也這麼殘酷,同樣的水藍色眼眸,不太可能是沒有血緣關係的結拜兄弟吧。
桓刺終於抬頭看向自家兄長,他面帶哀愁的問道:「如果我殺了他,哥哥會替暮戟殺了我嗎?」
桓復一愣,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雖然懲處不是隨便說說的,但他不可能去殺自家弟弟,第一,殺害與任務無關的人的罪並沒有這麼重,不過這得排除殺害對象的身分。第二,桓刺是傭兵團中特殊部門的人,而特殊部門直屬團長,而桓刺又是團長欽點入隊的,就算犯了再重的罪,也得等到回傭兵團聽候發落。
面對自家弟弟的問題,桓復的回答是不會,但他直覺自己不能說,他覺得自己要是說了,就算是暮戟,在這個距離下也沒辦法拯救那個寵奴的性命。
場面當然沒有一直僵持下去,暮戟移動了腳步,他不是停在無月夜身邊,而是停在桓刺面前。
桓刺抬頭注視著那冷漠的眼神,頓時覺得心揪得難受。
為什麼要這樣看我呢?桓刺只想問這個。
他還有些發傻,雖然這並不是他躲不過攻擊的原因。暮戟用右手扯過他的前髮,提高並往身後扯去,同時用左手奪過他手上的匕首扔到地上,左手的動作並未結束,將匕首丟出後就直接拐住他的右手。
最後的姿勢是,暮戟在桓刺身後,暮戟右手扯著桓刺的頭髮讓他拱著身子又向下壓,而暮戟的左手則是反折了他的右手,用力的抵在他自己的背後,讓他身體拱起的弧度更異常了。
但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哀號或悶聲,還是骨頭因為拉扯和扭轉而產生的喀喀聲都沒有。
桓刺的身體其實一點都不痛,他還能再更彎曲、能被壓得更低,讓他痛的就只有被重壓的右手和那顆像被緊揪住的心臟而已。
「暮戟!」不會被攔住的桓復終於邁開步伐,他就只是想去解救自家弟弟而已。
暮戟看了桓復一眼,在對方還差三大步距離時就把桓刺往身後甩出去,桓刺自然是撞上了地板,還磕到了房頂邊緣稍微高起的檻兒。
桓復很快就改變前行方向,邊喊著自家弟弟的綽號邊跑到桓刺身邊,他蹲下去扶硬生生撞上頭的自家弟弟,心疼的問道:「阿刺,有沒有怎麼樣?」
桓刺沒答話,只是在自家兄長的攙扶下好好的坐在地板上,桓復見到他的表情,心裡是怒也是疼,立刻就轉向暮戟吼道:「你到底在幹什麼!阿刺做錯什麼了!這都是你造的因果,你憑什麼發洩在阿刺身上!」
桓復說得婉轉又直白,至少在場只有無月夜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暮戟冷冷看過去,淡漠道:「你終究護弟心切,他這也算是動了與任務無關的人,我不過是替你懲處他。」
桓復皺起眉頭,他自然明白暮戟的意思,但他並不打算認帳,低聲又吼道:「先動和任務無關的人,是你吧!」
他一說完,眼角就瞥見自家弟弟的視線落在他臉上,而且表情變了,從剛才的無助徬徨,到現在的無奈惆悵。桓復頓時覺得,自家弟弟並不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也就是說,桓刺認同暮戟的暴力行為。
暮戟緩緩走到桓復面前,一把拽起他的衣領冷冷說道:「所以說,有血緣的牽掛會讓你永遠出不了頭,你比女人還善變,但你還是有機會的,只要像個女人一樣去利用可以利用的人。」
桓復半秒就解讀了暮戟的意思,腦海裡也瞬間出現可以利用的人就是末鷹二頭目的信息,這讓他更是慍怒,用力扯開暮戟的手,就差沒反擊了,「這不是你可以為所欲為的藉口!暮戟大隊長!」
其實,他很想說,要是他利用了可以利用的人,那暮戟肯定會沒命。他不說的原因,只是他不想拿朋友的性命做威脅。當然,這也一直是他的弱點。
「良善者,無法成傭兵。有牽掛者,必因其喪命。」暮戟突然扯出這些,其實這些話是很久以前他們接受訓練成為傭兵時從導師口中聽到的,是教誨。
桓復咬牙正要回話,卻被音源處較低的聲音給制止。
「哥哥,對不起。」
桓刺這句道歉,讓桓復頓時熄火了,當然也懵了,他愣愣的看向自家弟弟,滿臉不解的問道:「阿刺,為什麼道歉?」
「害哥哥生氣,害暮戟生氣,對不起。」桓刺眼神裡滿是純真,卻又是那樣的堅定不移。
桓復一時不明白害暮戟生氣為什麼要向他道歉,但他很快就理解了,誰讓他跟暮戟吵架了。
他瞬間放軟了表情,也鬆軟了心,他疼惜的看著自家弟弟後將視線落在依舊冷漠的暮戟身上,他淡淡說道:「暮戟,你真是個混帳笨蛋,你沒有做錯什麼,你當然不會做錯什麼,你只是在貫徹傭兵的原則,還有傭兵的惡習。」
傭兵的原則,冷血無情,以利為先。傭兵的惡習,恣意貪慾。
暮戟只是靜靜的看著他,他就當作暮戟是默認了,桓復無奈一嘆:「阿刺是我親弟弟,你是我同期的朋友,那個是你鍾情的願意介紹給我的人,你讓我的立場,尷尬的讓我想說髒話。」
當然,如果只是說說髒話就能解決現在的窘境,那要他說到口乾舌燥都不成問題,只是心煩氣躁才是現在最大的問題。
「你是我同期的朋友,桓刺是我的隊員,那個是我中意的想介紹給你的人。照這立場來看,不該是現在的情況。」暮戟照著自家隊員的說法改述了一次,他雖然沒有明說,卻也表達的足夠清楚了。
在場沒有人地位比他高,憑什麼他要做的事沒辦法順利進行?
桓復還在想怎麼回嘴,就發現自家弟弟站了起來,他才喊了一聲也來不及阻止,桓刺就從屋頂一躍而下,桓復馬上湊到邊上看,完全沒有自家弟弟的身影,黃茫的空氣頓時有些冷清,就像他心裡的寒意。
「暮戟。」桓復兩手搭在屋頂的檻上,他語氣之重正如他手握檻兒的力道,「我確實軟弱,也很無能,你的作法沒有錯,只是我們立場不同。今天阿刺選擇承擔過錯,我也就不跟你計較什麼,我是很想揍你一頓沒錯,但我更想拜託你,別再傷害那個孩子了!」
無月夜十分驚訝,他沒想過一個傭兵能有這樣的情感,他沒有家人,不知道擁有血親是什麼感覺,他只知道,或許是比戀人還要更深的羈絆,無畏付出,無謂回報。
「恕難從命,我從來就沒想過傷他。」暮戟慢慢走到無月夜身邊,替他整理了一下斗篷的位置,「就算是你,也會無意間的做出傷害別人的行為吧。但聰明如你,恐怕你都不是無意的,而是不願承認。」
桓復猛然一怔回過身,咬著牙似是欲哭無淚,「你根本不懂什麼是溫柔,那樣柔弱嬌貴的寵奴你根本照顧不了!」
摟著暮戟的無月夜愣愣的看著另一名傭兵,現在扯到他又是做什麼?暮戟的霸道他固然明白,但他也發現了傭兵小細節裡的溫柔,不過想想,或許他看到的那些溫柔,並不是那個傭兵所說的溫柔。
「無所謂,能哄他開心就好。」暮戟扶著無月夜慢慢移動腳步,「反正他也不跟我走。」
「啊?」桓復吃愣的應了一聲,他還來不及意會過此行對長的意思,一個俊秀的面貌與嬌嫵的容樣就在他三步距離前停下了,「應該看得出現在的我滿臉疑惑吧?」
「是啊,想讓人裝沒看到都不行。」暮戟搭著無月夜的肩膀,輕輕一笑道:「桓復,這便是我二十多年歲月以來,第一個勾起佔有慾的傢伙,無月夜。」
氣氛轉變太快,桓復還是沒能反應過來,怒火霎時從心中消散,無影無蹤的不知去向,他傻愣愣的看著寵奴,心中只有一個想法,確實漂亮。
「喂!」無月夜重重但聲音依舊柔美的喊了一聲,桓復猛然回過神卻發現不是在叫他,又見無月夜撇過臉瞪著可以說是綁架犯的傭兵罵道:「什麼第一個?難道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是不是!而且不要用傢伙來稱呼我,沒禮貌!」
「呵,不然喊你小妖精?」暮戟深深一笑把臉湊了過去,兩張臉登時只剩巴掌寬的距離,見無月夜一縮又雙頰微紅,他直接趨前給那張柔嫩的雙唇來了一記點吻。
無月夜一聲驚叫,正要開罵卻被桓復搶先罵道:「臭暮戟!你們兩個要繼續在我面前打情罵俏卿卿我我的話我就走了!」
「你瞧,我的小妖精,你讓我們家隊員吃醋了。」暮戟湊在無月夜耳邊,眼睛看著自家隊員妖媚的說道。
「吃你妹的狗醋啊!」
桓復踱步一吼,就在語畢的那一瞬間,無月夜用著不輸他的音量吼道:「跟我什麼關係啊!自己惹的禍是男人的話就自己承擔啊!」
被嚇到的反而是無辜的桓復,明明被罵卻不知反省還笑了起來的暮戟無視了無月夜想咬死他的表情,笑了好一會兒才對著自家隊員說道:「你們兩個都比較像兄弟了。」
無月夜登時有種被擺了一道的感覺,哼了哼聲撇過頭癟起嘴沒再搭理傭兵。
桓復頓時覺得很無奈,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洩氣般的說道:「媽的,現在就剩我們三個人,阿刺的事先不說,回歸正題吧。」
暮戟看了一眼自家隊員,心裡是明白過來了,他搭著無月夜的肩膀,用著平靜卻又略帶輕佻的語氣說道:「月夜,這個傢伙就是我想介紹給你的,這個任務裡暫時是我的隊員,是剛剛那個臭小鬼的哥哥,叫作桓復,是個好男人。」
被介紹完的桓復眼角抽了一下,前面的介紹他都姑且接受了,偏偏最後一句讓他翻了無限個白眼,「不管怎樣都比你好!」
「好男人?」無月夜皺起眉頭看著眼前那有著好看的水藍色雙眼的傭兵,神情和語氣看似帶有敵意但其實真的只是疑惑的問道:「暮戟你果然是想找他來跟我比較看看嗎?」
桓復的表情一下變得驚恐,這個寵奴提出的疑問讓他下意識的去看此行隊長,卻發現暮戟的表情從剛剛欠揍的樣子變成有些不悅的感覺,這是怎樣?
桓復很快就得到解答了。
「我說了不是,別再讓我說第三次。」暮戟把右手撫上無月夜的白緻的頸子,也帶了一些威脅的意味在,他沉沉說道:「我會讓你慢慢認識我,還有我身邊的人,這個叫桓復的是跟我關係密切的傭兵裡最有理智的,沒有之一,而且你們某些方面來說還挺像的,估計能成為朋友。」
桓復得到的結論,暮戟不開心的原因是自己的心意被質疑了,就算無月夜可能帶了五成的玩笑之意。
無月夜有些訝異,不論是暮戟的舉動或是說的話,他繃著身子,小心翼翼的說道:「我知道了,但是我也說了我不會跟你走,就算認識你的朋友也不能怎樣,更別說是跟他變成朋友。」
「無所謂,總會有用的。」暮戟輕輕撫摸著無月夜的頸子,上下緩慢的游移,最後探進了領口之內,「在有限的時間裡能讓你瞭解多少是多少,而且,我也希望他能夠支持我。」
「咦?」無月夜發現傭兵的手就只是探進領口裡,就只是放在那裡,不過讓他驚訝的並不是這個,「暮戟你……你是接受我不會跟你走的事實了?」
「我有拒絕過嗎?」暮戟對上那雙呆愣的雙眸,語氣不再那樣冷沉,反而有些玩味。
無月夜一頓,發現自己被戲弄了,抿著嘴鼓著小臉撇開了視線,最後又不自覺的看向另一個傭兵。
那個叫作桓復的傭兵,果然是剛剛那個凶狠的孩子的手足,一樣的水藍色眼眸,明明那樣相似卻截然不同。無月夜不自覺的欣賞起對方的外表,長得不差,骨架不寬,個子比暮戟矮不過幾公分但整體看來就是比暮戟瘦小半圈,穿著雖然就是傭兵的樣子,但無月夜總覺得,眼前這個暮戟說要介紹給他的傭兵,莫名的覺得不適合當傭兵。
如果當成寵奴的話或許也別有一番滋味?無月夜突然冒出這個念頭,把自己嚇了一跳,明明那個叫桓復的就沒有暮戟生得好看,又為什麼對暮戟都不會有這種想法呢?啊,或許是一股天生的氣質和魅力吧。
「很好,暮戟你有那個自知之明就好。」桓復繃著一張臉來到兩人面前,視線卻是對著寵奴的,「你……無月夜,我不能說我很高興認識你,不過幸好你沒事,我家老弟給你添麻煩了。」
無月夜眼神的焦距不斷拉近,一刻也沒離開桓復身上過,他愣愣的說道:「哪裡,反而是我才給你們添麻煩了。」
他看著眼前傭兵神色的緊繃變成無奈,然後當著他本人的面嘆氣咕噥著「有這個自知之明就好」,這讓無月夜頓時也跟著無奈了起來。
其實無月夜到現在都還不明白暮戟在想些什麼,就算認識了暮戟這個人,也認識了他身處傭兵團的其他人又能怎樣?即便他成為了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暮戟的人,他也不會跟著對方走的。或者說,他不能。
「那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叫你才好,就直接喊你名字了。」桓復繼續看著寵奴,表情並不算太好,「無月夜,你應該知道我們是末鷹的傭兵,等沙塵過去了就要離開,回川之流後可能到死也不會再到茅沙來,雖然跟一個寵奴當朋友滿奇怪的,但在這段短短的時間內,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好好相處,就算這可能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面,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暮戟坦白中意的人。但我話說在前頭,除非我們的人有意主動傷害你,不然我是不會站在你那邊的。」
無月夜仍是傻愣愣的聽完眼前這傭兵說的話,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淡淡說道:「我明白了,多謝你,桓復先生。」
一聽見那個稱呼,桓復笑了笑,將視線放到此行隊長身上,微瞇著眼威脅般的問道:「暮戟,現在事情都順你心了,你還想怎樣?」
其實他就只是想確認看看,此行隊長會不會說出要帶寵奴回去的話。
「不想怎樣。」只見暮戟搖搖頭,把寵奴往自己身上攬了一些過來,「我欣賞你的理性,也讚譽你的包容,但我還是不免要說一句,善良跟包容不是傭兵該具有的特質。」
桓復直接翻了一個白眼過去道:「不用你管!我還不是活得好好的。」
之後三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一會兒天,桓復說要離開就離開了,暮戟知道自家隊員是放不下其他人。
無月夜難得問了一些其他人的事,暮戟也只挑重點的說了個遍。無月夜聽完還是那副似懂非懂的樣子,不過他心裡倒也有些底就是,而且還莫名的對傭兵團有些感興趣,他雖然是狂龍的人,但狂龍傭兵團的領域是一步也沒踏進去過。
「暮戟,時間要到了吧?」
「能不能別說這麼煞風景的事?」
「……我是為了你的飯錢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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