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有些黃茫茫的,一問之下是外邊的沙塵暴剛過一輪,中午前多半不會再來。
離正中午還有近四小時,雖然打聽過了盜賊的位置,但桓刺還是希望自己能在中午前趕回來,他對盜賊團的飲食沒有任何正向的期待。
他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吃飯了,也是到了該進食的時候,他不希望盜賊團的食物讓他食不下嚥結果只能吃滿肚沙子。
盜賊團在茅沙北北西的位置,他將身子用斗篷包裹好,固定好腰上的水瓶和腰後的短匕,戴上了連帽,口鼻也蓋上了隔塵布,從茅沙後門牆上一躍而下。
在川之流的傭兵都很討厭這種滿是沙塵又乾燥的環境,算是一種無人例外的潔癖。
原本桓刺是要戴護目鏡的,不過他沒帶錢出門,所以買不起,又沒有偷東西的惡習。
他伏低身子快速前進,盡量避免沙子進到眼睛裡,到了沙塵比較飛揚的地段時他乾脆閉上眼睛行動。
盜賊團的地盤比他想的還要近些,茅沙的人都說騎馬大概也要一小時左右,不過他出發到看見盜賊團地盤當然不到半小時,反正他的腳程確實比馬匹快了些。
盜賊團外觀看來和一般山賊的架設不太相同,比茅沙還高的圍牆大多是用來擋沙塵的,圍牆上沒有一點開口或窗戶,雖然茫茫黃沙很遮視線,但桓刺還是看見了在高牆上的瞭望台,那個小空間也沒有任何窗戶,連望遠設備都是架設在裡面的,裡面並沒有任何人,大概是盜賊們認為,根本就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到絕沙荒漠。
桓刺揉了揉眼睛將視野放平,緊閉的木頭大門比茅沙的還寬幾米,這個大門就和山賊們的一樣了,數根巨大的圓柱木頭插進厚實的沙地裡,木頭與木頭之間似乎還塗上了什麼液體,多半是用來更完善的隔絕沙塵。
再往左右看看,盜賊團的門戶看起來挺大的,內部應該也不小,據情報來源,盜賊團的外觀是六角形,雖然沒有說是否每面牆都有門或都是一樣的高牆,但桓刺猜每面牆都一樣沒有一點開口。
桓刺從左後腰的包裡拿出一條手帕擦了擦臉上沒遮住的部位,偏著頭又望了望整個能見到的盜賊團外觀。
他心想,該怎麼進去呢?
這麼高又扎實的牆他是爬不上去了,大門感覺也不可能撞破,難道要他從木頭門下的沙子挖進去?雖然那確實是沙子最柔軟的地方了。
果然在沙塵地的盜賊團就是麻煩,都不會留個狗洞的,瞭望台上也沒人,絕對不想挖沙洞的桓刺都不知道怎麼讓人放他進去了。
所以他做了一件非常愚蠢但無可奈何的事。
敲門。
他用力捶著木頭,非常扎實,悶悶的聲音不斷傳出,還有風中的沙沙聲作伴。
他大概敲了三分鐘左右,終於有不一樣的聲音出現了,從厚重木門的另一端傳出來的男人的聲音。
「搞什麼啊?有人在外面嗎?」
終於被注意到的桓刺又重重敲了兩下才扯開嗓子喊道:「請讓我進去!」
對面沒有回應,但是他聽得到沙沙的風聲中有著細小的談論聲。
又過了一會兒,門的另一端又傳來:「你是誰!」
覺得又要大喊的桓刺微微嘆了口氣才又喊道:「我迷路了!」
當他扯盡嗓子的時候聲線會提高不少,本來年紀就小聲音細柔的他只會讓聲音聽起來更像個小孩。
「喂!你等等!門只會開一點點,你就爬進來或滾進來!」門的另一端終於傳來了放行的回應。
桓刺又是一嘆,果然又被當成小孩子了。
木門開始嘎嘎作動,他往後站了一點,被磨尖的木門尾端慢慢離開沙面,沒多久就停了,他看到了幾雙腳在對面,這個高度,他正好滾得進去。
不過用滾的多半會吃到沙子,桓刺等沙子落下的差不多後,慢慢的爬了進去。
等他拍了拍身上的同時,木門也被重重放下。
「哦,果然是個小孩子。」站了一排的其中一個男人這樣說道。
他們都穿著大斗篷,頭上包裹著布巾,有幾個用隔塵布裹住了口鼻。
桓刺的視線雖然是落在中間那個男人上,不過他一直用瞳孔細微的移動去觀察盜賊團內部的一屋一物。
傭兵是比盜賊更高等的存在,盜賊恣意妄為、毫無紀律,就像群居的野獸,單單一名盜賊沒有什麼力量,但一窩子的盜賊就像蝗蟲過境一樣令人無從抵抗。
但是盜賊有傭兵沒有的特別的尊嚴,他們離群索居,匍匐在險惡的地勢,等待過路人為他們送上錢財與食物,他們誰的性命都不放在眼裡,除了同為一個盜賊團裡的兄弟,可是盜賊間還是會有爭鬥,沒有人會勸阻,只會有滿滿圍觀的人群叫囂著、下著賭注,盜賊團的首領不一定是最強的,卻絕對是最霸道的,只有富有野心之人,才會去爭奪那獸王一般的地位。
傭兵不一樣,傭兵不允許私鬥,更不允許隨意殺人,燒殺擄掠那種卑賤之人所做的事他們也不幹的,但如果是任務需求,他們可以做任何的事情,更可以獻出自己的生命,他們是沒有尊嚴的,他們被上位者以及利益踐踏著,他們必須遵守規矩,違者以命相抵,傭兵間不會有太多的感情,他們不在意同一個傭兵團中其他人的性命,他們都深知,任何一個人,包括自己,隨時都有可能死,隨時都可以死。
傭兵在出任務時不會互相稱呼也不會告知名字,除非是特殊情況,但他們也只會使用代稱。傭兵就像獨居又老謀深算有智慧的野獸,不是每個傭兵團都有搭檔制度,也不是每個傭兵都可以有搭檔,也不是每個傭兵都把搭檔看得像摯愛之人。
只要不扯後腿就行了。傭兵對於自身以外的人,就是這樣的想法。
培養一個上得了任務檯面的傭兵,要花很多時間金錢,但是他們的生命一點都不值那些錢。而且為了灌輸忠誠,要花更多的心力去教育,但他們卻也被灌輸著,死亡無懼。
性命輕如鴻毛,忠誠重於泰山。
「喂,小子,把臉露出來,你是外地人嗎?沒在茅沙打聽消息嗎?最近沙塵亂得厲害,還真沒想到會有人進入絕沙荒漠。」
桓刺作為主要視線目標的人開口了,和他在門外聽到的聲音是同一個,他這才好好打量起對方。
看起來並不強。
「哈哈哈!說不定是慕名而來的喔?」在一旁的男人拍著中間的男人的肩膀笑道。
「我……」桓刺裝成怯懦的樣子,慢慢拔掉臉上的遮塵布,收著下顎小心翼翼的說道:「我沒到茅沙去,原本是要去的,可是迷失方向了,看到這裡有建築物,就過來了。」
「哦?那你從什麼地方過來的?」站在中間的男人又問。
桓刺無須多想,開口便答道:「流江來的。」
那是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流江是座小城,夾在沙漠和江流之間,背倚絕沙荒漠,面向番江運河,從流江到首都,可以坐船也可以走陸路,流江也是除了茅沙離這個盜賊團最近的城鎮。
盜賊們跟他預想的一樣,沒有懷疑。
「那你怎麼這時候要去茅沙?沒聽說沙塵暴的事?」盜賊又問。
桓刺登時露出委屈的無辜眼神,聲帶哽咽的說道:「我把要送去茅沙的商品弄壞了,來不及交貨,老闆很生氣,把我趕出來叫我去跟茅沙的訂購人說……沒有聽說沙塵暴的事情。」
他在這群盜賊的眼神裡看到了對於孩子的惻隱之心,因為多半的盜賊都有著悲慘的過去,當他們還在孩提時。
幾個盜賊交頭接耳的討論著要怎麼處置這個可憐的不速之客,桓刺見他們遲遲作不下決定,又補了話道:「請讓我留在這裡吧!一大早我就被老闆趕出來,在絕沙荒漠裡走了好久,什麼都沒吃,水瓶也空了……老闆的脾氣很差,而且那個客人很重要,我就算沒被客人打死,回去流江也會被老闆給……」
他收到了更多的同情眼神,第一步成功了,其實來迎接他的這些盜賊,他很有把握能自己處理掉,不過暮戟給他的任務是探探盜賊,而不是見一個盜賊殺一個。
盜賊們又討論了一下,待此起彼落消緩後,站中間的男人攤手笑道:「我去跟二首領報告一下,你們先帶他到門房休息下吧。」
他說的門房,是盜賊團中最靠近大門的屋子,多半用來接待這種不速之客,不然就是給遠道而歸或正要外出的兄弟暫時休息的地方。
那個男人和另外兩個人走了,其中三個帶桓刺到左邊的門房去。
他們給了桓刺一點食物和水,桓刺也乖巧的吃了起來,反正盜賊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就是很難下毒,第一那太浪費飲水和食物,第二毒藥太難弄到手,第三他們基本對毒藥不熟。
「我說,你可以把斗篷脫掉了吧?」其中一個黑髮的男人挑著眉問。
桓刺知道他的意思,不過他還是沒打算照做,因為他有個本來就是真相只是被多加了一些形容的事實,「我裡面……穿的很暴露,因為一起床就被趕出來了,身上這些是送我出來的人給的。」
他們這隊傭兵其實穿的制服都差不多,不過形式上多多少少有些不同,布料的多寡也有差別,而桓刺的制服是特殊部門的便服,其暴露程度就像半裸一樣。
上半身就是一塊黑布圍住胸處,一件只長到肋骨的短袖小外套,還是開襟的,腰椎骨到髖骨都是裸露的,下半身穿的也是不到膝蓋的短褲,斗篷下勉強能見到的就是腳上那雙黑長靴了,所以他平時都是穿著斗篷不脫的。
換另一個棕髮的男人挑起眉,疑惑的眼神裡難掩住興致,「暴露?有多暴露?難不成就一塊纏胸布?」
桓刺的視線看過去,因為多說無益,不然他還挺想讚揚對方猜得不遠。
「行了行了,別強迫他了。」剩下的那個灰髮男人無奈說道:「他這樣的小孩能藏什麼武器?就算斗篷蓋著,還是看得出身子嬌小小的,又能搞出什麼名堂?」
桓刺突然有種被小看的感覺,但他還是看向對方微微笑道:「謝謝。」
灰髮男人見那笑容後愣了愣,隨後搔著頭撇開了視線。
過不久,原本那個去通報的男人就來了,他說二首領要見桓刺,就和同行的那兩人帶桓刺走了。
出門房後,他們朝大門前筆直的走,兩旁都是些住所,有茅草建的、木頭和石頭混建的,還有不少只是幃帳,全木頭蓋的房到目的地前除了門房就只有兩間了。
在外頭的人不多,但桓刺能感覺到住所裡的人都不少,不過除了那兩間木頭房外,他都感覺不到有什麼高手的氣息,雖然那兩間木頭房裡的人也不是說多強。
直到停在所謂的目的地前,桓刺被帶到的地方並不是一直沿著筆直的路的盡頭的那間大木頭房,不過稍微路過後,他發現那大房裡沒有人的氣息,他想了想,大概是開會和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吧。
大木頭房是路尾,他們折了左邊去,最後又繞進右邊,走了一段路就停在一間磚頭和木頭蓋起的房前。
那房並不大,大概只有他們住的旅館的兩間房加起來,不過外面的裝飾倒是稱得上華麗。
這邊空地很大,卻只有一間房,桓刺想了想,若這是二首領的房間,那麼盜賊團的老大應該在另一側。
帶頭的那個男人往門上敲了兩下並喊道:「二首領,人我帶到了!」
裡頭沒有傳來任何回應,但桓刺知道裡面有人,他直覺的認為自己不該進去。
「好了,你進去吧。」帶頭的看了桓刺一眼,接著又向其他兩人說道:「走吧。」
還有些不解的桓刺看到他們三個離開就瞭然了。
等他們走遠之後,桓刺把腰後的短匕和腰包卸下隨便丟在旁邊,順便把水瓶倒空,他禮貌性的敲了敲門,等了約兩秒鐘卻沒有回應,他就直接啟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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