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步落至一處矮房屋頂上,暮戟慢慢走向坐在邊緣的人影,那人影雖然披著大斗篷,卻還是能清楚看出斗篷下嬌小的身軀。
暮戟在那個年紀時可沒有這麼瘦小,天生柔軟的身子骨加上後天的鍛鍊,或許身體的成長就是如此被限制住的。
當那嬌柔的身軀禁錮在身下扭動時,暮戟的心裡總會被勾起大大的漣漪,不過,那種漣漪或許以後再也不會出現了,也不需要出現。
「桓刺。」暮戟從來沒有用暱稱喊過那人影的名字,以前是,以後也一樣,他停在人影身後兩步距離,輕喚一聲名字,他始終沒等到對方回頭,「這兩日有好天氣的話,去絕沙荒漠探探盜賊。」
「……」桓刺雖然是沉默,但他確實把話聽進去了,他慢慢轉過頭抬起望向那比他還冷漠的眼神,「我知道了。」
「回去了。」暮戟回身,邁步前又道:「別讓你哥擔心。」
桓刺看著暮戟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垂下眼簾低聲說道:「……知道了。」
他緩緩起身,抬頭望著被黃沙染糊的天空重重吁出一口氣,他知道有些東西改變了,暮戟對他的感情,他對暮戟的感情,都像外邊的沙塵一樣止於狂暴之中。
桓刺的身形和兩年前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暮戟和自家兄長的身高差不多,都沒有青獅和蔭來得高,而十六歲的他卻還是和自家兄長差了一顆頭左右。
為了不受較大的風阻,為了在黑夜中無聲隱匿,他們這些特殊部隊的成員不需要身高和體型,永遠像個孩子一樣就好了,不過對於其他人來說,他或許永遠就只能是個孩子。
他又是垮著肩膀一嘆,眼神裡夾雜了不甘和憤怒,他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暮戟,對不起。」
他的身影消失在一陣不純淨的風中。
*
「暮戟?」還是躺在床上的蔭詫異的看著開門走進房內的人,他心裡一點想法都沒有,就是驚訝。
暮戟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便走進盥洗室,大約過了十分鐘之久才出來,把斗篷脫了之後他坐到床緣,終於看了搭檔一眼,「傷,痛嗎?」
面對此行隊長兼搭檔兼心上人一點也沒有關心意思的冷冷提問,蔭皺了皺眉頭,想想還是別亂說話的好,便道:「呃,不痛了。」
他不知道暮戟的心情是好了還是更糟了,他隱隱約約總覺得是後者,但照暮戟願意回房來見他,桓復的面談確實是成功了,難道暮戟是被逼著來找他的?
「抱歉了。」暮戟撇過了視線,所以他看不到搭檔那驚恐的眼神,「回去之後我會向團長請罪。相比之下,桓復更適合當隊長。」
「喂……」雖然蔭很想問暮戟是不是哪根神經接錯還是亂吃藥,不過他更優先將自己的不滿表達出來,「說啥啊你?你是團長親自點出來領隊的,再說桓復他也是個副隊長啊,雖然是一組一個負責人……」
「正因為對團長的欽點感到愧疚,所以才要請罪。」暮戟淡淡一嘆道:「對團長,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決的。」
蔭心裡頓時覺得不悅,雖然他的確是用一句道歉就能安撫好的,但這麼聽到還是感到莫名的火大,「暮戟,我是不知道桓復跟你說了什麼,不過他絕對不爭隊長的位子,如果你真向團長說這事,以後還有任務的話,隊長肯定都得落在桓復頭上,他根本就沒那個心,你這樣強迫他對得起他嗎?」
「有能力的人,沒有資格選擇要不要承擔責任。」暮戟話中有話,只是他不知道搭檔會不會聽出來。
「狗屁能力!桓復是我們這隊攻擊力最低的,就算他能制得住臭貓和阿刺,但真要打起來他就只有被輪姦的份!」蔭說話毫不客氣,當然這話他是不敢在本人面前說的,「真像你這樣說的話,你也沒資格選擇要不要放棄隊長的位子!」
暮戟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你心裡沒底的事,想知道就去問桓復,我都和他說了,他願不願意告訴你,我管不著。」
話題似乎轉變得有點快,蔭愣了愣,把話吸收進去後才蹙著眉說道:「那你得先親自去告訴他,是你讓我去問他的。」
照桓復只把青獅帶走卻什麼也沒跟他說的情況看來,桓復是沒打算主動說跟暮戟究竟談了什麼,所以他必須得到當事人的授權,這樣的機會才會更大。
暮戟沒答話,用行動表示自己要離房,蔭有些錯愕,猛然一想才發現對方是要去隔壁房。
*
時間回到約十五分鐘前,桓復撲向完全沒敲門就開門的來者,用臉去磨蹭著對方的頭髮親暱的說道:「阿刺!你這個小笨蛋終於願意回來了!歡迎回來!」
桓刺一點也沒有排斥或驚訝的意思,他淡淡問道:「哥哥為什麼要歡迎我回來?我不是這間房的。」
磨蹭一瞬間停止,桓復拍了拍自家弟弟的頭,把門踢上之後帶著對方到床上坐下,他又是一個大擁抱過去,「你要住這間也無所謂,照你自己的意思就好了。」
青獅坐在書桌前看著,他默默嘆氣,此行隊長跟副隊長一樣都偏心,暮戟偏心桓復,桓復則是偏心桓刺,這麼溫柔的搭檔他都沒看過幾次。
「是嗎?」整個人被埋進胸膛裡的桓刺聲音裡滿是不解,「那就打擾哥哥了,不過晚上我也不會回來的,所以哥哥不用擔心。」
桓復猛然一顫,將懷抱退離後兩隻手搭在自家弟弟肩上,嘴上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僵硬勉強,「你就是回來也沒關係,臭貓睡地板就好了。」
果然就是偏心!青獅在心裡欲哭無淚。
「那樣就對不起青獅哥了,就算哥哥這樣說,我也不會回來的。」桓刺的語氣一點也不強硬,對他來說,晚上在外是一件太過理所當然的事,他相信自家兄長也明白的。
*
時間回到現在,暮戟也是不敲門主義的,反正門也沒鎖,他直接開門進去,一見的場面就是青獅坐在書桌前,兩手肘抵著桌面,兩手掌則像是看不下去一樣的摀著額頭,再往床上一看,桓復像是緊緊抱住了什麼壓在床上,定睛一看床被間,被壓得動彈不得的是桓刺。
桓刺的臉正好在外面,他往門前一看,眼神裡透露著滿是不解和無奈。
桓復發現有人來了,也十之八九猜的不遠,兩隻手臂迅速把自已撐起來看向房門處,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的衝著來人笑道:「暮戟,你也回來了啊!」
看桓復笑的這麼熱情,暮戟反倒覺得發麻,他又瞥了青獅一眼,發現還是那個見不得人的樣子,他重新看向跟發神經沒兩樣的桓復,問道:「你在幹嘛?」
「嗯?幹嘛?」像是不知道此行隊長在說什麼的桓復眨了眨眼,默默往身下一看後便一臉瞭然,他又抬頭笑道:「培養感情啊!」
默默把門帶上的暮戟發現了桓刺發出了無聲的求救,他往前走幾步,注視著不知道為什麼笑容看起來就是很欠打的桓復,「你是要讓自己在弟弟心裡微弱的尊敬也蕩然無存嗎?」
「哈?暮戟你在說什麼?」桓復失笑道:「我又沒要對阿刺做什麼,兄弟間擁抱一下很正常吧?」
「是不是我晚點進來你就要說兄弟間在床上打滾一下很正常吧?」暮戟的神色裡帶著鄙夷。
青獅完全把臉埋入手掌裡了。
「哈哈!打滾一下的確也沒什麼奇怪的啊?正常的兄弟不是都會那樣玩耍嗎?」桓復笑得更歡了。
「所以你們是正常的兄弟嗎?」暮戟直接翻了個白眼,「不管管你弟的意願如何,也管管你丈夫心情如何。」
「暮戟,你這樣說就不對了,阿刺不會主動親近我,那當然就得我主動了。」桓復一臉認真的說道:「再說我們兄弟間的事,就算是青獅我也不會讓他插手的。」
暮戟同情的看了一眼青獅的背影,又同情的看了桓刺一眼,最後無可奈何的盯著桓復,「雖然早知道你很會扯,但沒想到這麼中肯。」
他看到桓復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青獅聽到了自己心中也曾經出現過的語句,不禁在心裡無限認同。
「那就不打擾了。」暮戟回身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說道:「我就來說一句,我跟蔭說有事要問就找你了。」
「哎!等等!」桓復的叫喚一點幫助都沒有,他還是眼睜睜看著暮戟離開房間了,「靠!又把麻煩事丟給我!」
桓刺眼神往旁邊一轉,剛剛心裡想著自家兄長能追出去就好了,接著他感覺到一股不善的氣息,來自上方。
「阿刺!」桓復又撲向自家弟弟,來個緊實的大大擁抱,邊哭訴道:「那種傢伙個性這麼差有什麼好的!哥哥我不好嗎!你為什麼就不喜歡哥哥呢!」
覺得自己再這樣下去肯定會被自家兄長弄死的桓刺艱苦的開口說道:「……我沒有不喜歡哥哥呀。」
「你沒有不喜歡,但是你也沒有喜歡啊!哥哥我明明比那個臭傢伙溫柔多了,你真的不用有對哥哥抱有愛慕之情是不倫的顧慮啦!」桓復看來對自家弟弟和他不親近感到怨念頗深。
青獅聽的都快哭了,那完全就是一種不倫戀,雖然很想阻止搭檔繼續教壞弟弟,不過他堅信桓刺自己能分清是非對錯的。
「哥哥……」桓刺的聲音聽似放軟,實則是被壓得沒多餘的氣能正常說話,在聽到自家兄長疑惑的嗯了一聲後懷抱也鬆了一些,他這才無辜的說道:「可是對象如果是哥哥的話,我要當進攻的那一方喔。」
青獅直接往桌面撞去,雙肩不斷的抖動著,他這不是崩潰了,而是無可自拔的想捧腹大笑卻又受情勢所限而有的行為。
「……」桓復深深倒抽了一口氣看著貌似人畜無害的自家弟弟,他從同樣的水藍色眼眸裡看見了驚恐表情的自己,在他放過桓刺飛奔奪門而出前就丟了這麼一句,「媽的!」
在桓復出去,重重的關門聲短暫的結束後,青獅終於可以放聲大笑了,他差點把自己給憋死了,他邊拍案大笑邊說道:「阿刺!你、你太強了!你真是桓復的剋星啊!我對你甘拜下風了哈哈哈哈哈!」
如果他不是笑得無可自拔,他還真想給桓刺來個五體投地的下跪磕頭。
解脫的桓刺坐起身拉了拉衣服領口,鬆了口氣後才委屈的喃喃說道:「……我只是實話實說。」
*
桓復跑到隔壁房告狀去了,一進房後把門甩上他很快就把目標鎖定在暮戟身上,並且行雲流水般的撲過去抱住對方,「暮戟!你走了之後阿刺就欺負我了!」
暮戟一臉嫌惡的推開對方,「要訴苦找你丈夫去。」
在床上看著的蔭臉都黑了,「我就姑且問一句,阿刺對你幹嘛了,桓、復、哥、哥?」
桓復根本沒理蔭,繼續巴著暮戟不放哭訴道:「他竟然說對象是我的話,他要當進攻的那一方!」
他的語氣裡將自己的傷心都表現得淋漓盡致了,暮戟愣愣的看著他,蔭則是愣了一下後噗哧笑出來。
蔭沒想到自己說的桓復就只有被輪姦的份還真說對了!
暮戟當然也是想到蔭說的那句才會這麼錯愕的看著桓復,「我救不了你。」
他果斷的選擇放棄了。
桓復終於放開暮戟,他一臉絕望透頂的注視著對方,一副就像是成為眾矢之的的抽了抽鼻子,指著暮戟哽咽的罵道:「你們這些垃圾都是一夥的!虧老子還這麼好心的解救你們!回去之後我一定要去跟團長告狀!」
還在笑的蔭頓時覺得自己很委屈,他可是自認根本就沒加入欺負桓復的行列,不過他也沒有加入拯救對方的行列就是了。
「你還是去找中意你的二頭目好了。」暮戟好心的給了自家隊員一個更好的意見,順便故意的補充道:「我相信你只要抓著他的手臂哭訴幾句,我們的腦袋就能給你帶回去做收藏了。」
叫做末鷹的傭兵團,共三位領導者,團長、二頭目、三首領。三個領導者的地位其實差不多,只是團長的權限和威信還是大了些。
二頭目非常中意桓復,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桓復本人更是清楚到骨子裡發寒,雖然他們的身體接觸僅到淺吻為止,但在言行上二頭目都是明顯偏袒他,也從來沒有拒絕過他的要求,當然至今他也沒提過什麼過分的要求,因為他根本就不想見到那個二頭目,親吻什麼的更是讓他噁心,不過地位如此懸殊,他只能踐踏自己的尊嚴了,不幸中的大幸是,二頭目也沒對他做過什麼太過分的事。
雖然大家都知道二頭目中意桓復,但從沒有人知道為什麼,當然桓復本人也不知道。若要論外貌,桓復充其量就是中上,論身材,不壯不瘦,但比他穠纖合度的大有人在,論骨子,光是他老弟的骨頭就比他軟了,論個性,他跟二頭目根本就不熟,所以大家都只是說二頭目中意桓復,而不會說二頭目喜歡桓復。
「靠。」一聽見那個稱呼就忍不住罵髒話的桓復也不知道該說是平復了還是更激動,「你再跟我提他我就跟你翻臉!」
「行,不提。」暮戟先是這樣說讓桓復鬆了口氣,隨後又淡淡笑道:「你再來找我麻煩,我就整天在你耳邊提他。」
桓復一下又鼓起微紅的臉頰,再又一次的奪門而出前喊道:「你們都是該死的王八蛋!」
他回到自己房間後,發現自家弟弟已經不在了,就剩一個笑癱在書桌的青獅。
「阿刺那個臭小子呢?」桓復憤憤的走過去,一把扯起青獅的頭髮。
「去工作呢!」青獅雖然整張臉癱在桌面上,但嘴角還是止不住笑意,「桓復讓他天氣好就去探探盜賊,雖然現在外邊天氣怎樣我也不清楚。」
「哦。」桓復心虛的撇開視線搔了搔臉,因為讓自家弟弟去探路就是他給暮戟的提議,「我剛剛去隔壁了,暮戟跟阿蔭應該沒什麼問題了,大概。還有我跟你說,暮戟那傢伙太過分了,我說阿刺欺負我,他竟然不甩我,我說要跟團長告狀,他竟然給我提、提……提那該死的傢伙!」
桓復一下子變得激動起來,咬牙切齒的吸引了青獅的注意,他起身走到桓復面前,疑惑問道:「提什麼該死的傢伙?」
桓復哀號般的叫了一長聲,最後環著胸咬牙說道:「二、頭、目!」
青獅立刻就吹了個口哨,笑道:「暮戟不愧是暮戟啊,竟然敢在你面前提他。」
「你佩服什麼啊!」桓復一拳揮過去,落空了,又一腳踢過去,還是落空了,最後他佯裝要抱住青獅,他也抱到了,然後直接用腦袋去敲對方的下巴,得逞了。
青獅被推開後跪在地上摀著也不知道有沒有歪掉的下顎,半個字都吐不出來,連哀號都做不到只能嘶嘶哀嗚。
「哼。」桓復冷笑一聲,回身走到門前,這次終於不用再奪門而出了,「我去打聽消息了,你就不用跟了臭死貓。」
青獅雖然很想攔下他,不過實在痛得沒辦法動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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