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中的幸福 - 二

　　二

　　深不見底的黑暗。

　　滴答。滴答。

　　雙足淹沒在水裡，水滴規律地由上向下滴落水中，聲響不斷傳來。

　　這是靜謐空間唯一的聲音。

　　水中某種東西沿著足踝攀爬上來，滑順且冰涼，身體不禁起雞皮疙瘩，她無法動彈。

　　往上，再往上，接著慢慢縮緊……

　　咚！

　　珀莉頭撞到馬車壁上才驚醒，揉揉撞到的部位，怎麼忽然打盹兒呢？

　　方才的夢感覺太不舒服了，她蹙眉，真不是個好兆頭。

　　「小姐，大神殿到了。」

　　下了馬車，她步入神殿，恢宏氣派的神殿由白色石塊砌成，明明是座歷史悠久的建築，外觀仍保持嶄新的模樣。通往主殿的道路寬闊，兩旁栽植草木，不過今天目的不是來祈禱，她在祭司帶領下移動至聖女的居所。

　　圓頂建築型的涼亭內已有兩名女子分別落座，靠近時茶香四溢，圓桌上擺著各式餅乾。

　　「我們等妳好久了。」聖女伊芙琳揮揮手。

　　「就是，難道不知道提早到才是禮貌嗎？」魔法師菲碧手勾著椅背，翹著腳，一面咬著餅乾。

　　「沒錯，跟烏龜一樣慢吞吞的。」

　　「……我有準時抵達。」為什麼這兩人只要湊一起就喜歡合起來攻擊她？

　　珀莉走到剩餘的位子坐下，伊芙琳順手給她沏了杯茶。

　　四年前互相熟識開始，她們三人至少每一季會固定安排一次會面，她是來聊天，另外兩人是來分紅。

　　「喏，這是上一季收益的分成。」菲碧將後面寫了好幾個零的支票遞給伊芙琳。

　　「喲──太棒了！」伊芙琳握著雙手，眼裡閃閃發光。

　　「……每次看妳們這樣都覺得在做非法交易。」

　　「魔塔研究很缺經費的。」菲碧道。

　　「神殿也很缺錢的。」伊芙琳附和，右手比了個象徵金錢的手勢。

　　「……嘉比聶拉不是國教嗎？」國教應該有很多來自信徒的捐款。

　　「國教又怎麼著，花錢的地方可多了，人事、修繕、公益……」伊芙琳扳著手指一一數來。

　　「……就沒想過我不提供原料嗎？」來自貝奈詩領地的獨有植物。

　　「我們可愛的金ㄐ……金龍是如此美麗大方，愛妳！愛妳！超愛妳！」伊芙琳毫不吝嗇輸出告白。

　　「操！妳別每次都那麼肉麻！噁心死了。」菲碧嘔了聲一副要吐了的樣子。

　　「妳愛的是錢吧。」珀莉端起茶杯啜飲，對毫無靈魂的讚美無動於衷。

　　「金錢可是我的信仰！」她右手拍胸大聲宣布，完全不覺得自己的話哪裡不對，就算有她也不會改。

　　「咳、大主教聽到會哭的。」有個愛錢的聖女，珀莉心想代表力量的嘉比聶拉神也會哭的，祂選擇的聖女居然長這副德性。

　　「有什麼好哭，切，錢啊，講到這個我就來氣，當初就不該把那老頭當目標。」年近三十，菲碧仍然對十歲時發生的事情耿耿於懷。

　　無父無母的菲碧是貧民窟出生，在貧民窟老大威逼命令下行竊，她在街道上鎖定一位老者，沒想到偷竊不成反被捉了現行不說，老者意外挖掘出她的魔法天賦，強制押送到魔塔，後來她才曉得這位老者竟然是魔塔三位大魔法師其中之一。

　　然後被老者──大魔法師斐瑞特強行收徒，演變成現在不怎麼正經的師徒關係，人生就此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本人曾經表示過要是沒有脫離貧民窟，她不是成為盜賊就是殺手之類的兇狠惡棍吧。

　　「現在這樣不挺好嗎，妳們的生活多采多姿。」

　　「哪裡好！」兩人不約而同地槌桌。

　　「老頭總是差使我做這做那的，媽的，嫌我不夠忙嗎？我自己的研究還做不做了？」

　　「神殿也是，聖女不斷耗費神聖力也是會累的，還要抽空做慈善，讓我好好休息行不行！」

　　於是每季的抱怨大賽開始了。

　　珀莉真心認為相較她們的工作，她只管理領地似乎輕鬆太多？日常活動規律，除了永遠消化不完堆積如山待處理的文件，她好像沒什麼好抱怨的，嗯，還是縮在一旁靜靜傾聽就好。

　　畢竟說出來肯定會被針對，她又不傻。

　　兩個女人嘰嘰喳喳狠狠發洩心中的不滿，總算解開憋了許久的悶氣，珀莉喝完第三杯茶，抬手準備倒第四杯時，伊芙琳話鋒一轉問道。

　　「珀莉，妳能使用神聖力嗎？」

　　她放下茶壺，「不行，神給我的加護只有淨化力。」

　　「淨化力的範圍呢？」伊芙琳一手撐著下巴，一手伸過去拿餅乾。

　　「原本應該跟妳差不多……但是魔力迴路碎裂後，我無法主動使出淨化能力，身體負荷不了。」

　　菲碧吹了個口哨，隨即戲謔說：「所以被動就可以？例如黏膜接觸啥的？」

　　「菲碧，妳心思好骯髒。」伊芙琳譴責她。

　　「啊不然？她現在不就是那種需要主動觸摸才能被動替對方補充能量的魔力石嗎？」

　　「……雖然很想反駁，」珀莉完成倒茶動作，「妳說得卻很有道理。」以前未曾考慮到這層面，被菲碧提了一嘴，她今天倒是增加了新思路。

　　「能力真受限制，看來無法指望妳幫我分擔工作了，嗚嗚──咔！」假哭伴隨著咬斷餅乾的清脆聲。

　　「我可憐的小金龍唷──咔咔──嗚嗚嗚──」她再哀號。

　　「妳是要吃還是要哭給我選一個，兩個一起來他媽煩死了！」菲碧煩躁。

　　「好喔──咔咔咔──」只留下啃餅乾的聲音。

　　菲碧後仰翹起椅子，雙手抱頭望著涼亭頂，「剩沒幾天妳要離開皇都了，以後可真是少了點樂趣，唉──」

　　「真把我當娛樂小丑似的。」珀莉無奈，「我只是回去貝奈詩領地，又不是訣別。」

　　「不一樣啊，這次回去我們家的小金龍就要變成其他人家的，我心裡難受。」伊芙琳嘟嚷著，嘴裡一邊喊著寂寞、討厭、傷心之類的詞，一邊假裝擦拭不存在的眼淚。

　　「妳們真是夠了，好歹每一季我會來皇都一趟不是？」覺得好氣又好笑。

　　「嫁人總感覺不同嘛！新婚燕爾什麼的。」伊芙琳不想聞到戀愛的酸臭味。

　　「蛤？她會談戀愛？怕是要天崩地裂了吧？那不單純是策略婚姻嗎？」菲碧用辛辣話語戳穿假想，她早看透珀莉與常人略有差異的情感。

　　「妳不懂，先婚後愛也是種常見的婚姻浪漫。」伊芙琳憐憫地望著萬年單身的菲碧。

　　「得了吧，首先和不愛的人結婚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情。」菲碧甩甩手表示不贊同，在她看來因愛情而決定結婚攜手共度此生才是最好的。

　　此時保持沈默的珀莉笑笑出聲，「貴族哪能那麼任性呢。」多數是利益考量為優先。

　　「呿，貴族就是這樣才麻煩。」女性二十五歲前必須結婚是什麼鬼道理。

　　「畢竟是傳統嘛。」珀莉淡笑喝茶。

　　「話說回來，埃特禮那三個狗崽子居然對妳要回去領地的事沒有意見？」

　　「為什麼要有意見？」她疑惑，離別不是理所當然嗎？按時間算她還比原定計畫晚走呢，連進入學院授課都是預期外的事情。

　　「兩個小的就算了……但他不該啊？」她摩娑下巴思考。

　　「菲碧，不用浪費時間想了，有的人就是缺乏勇氣又畏縮，遲遲下不了決心出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呵。」伊芙琳冷笑。

　　「嘿，他有那麼懦弱嗎？說不定另有隱情。」見伊芙琳總鄙視他，難得地替他挽尊一下。

　　「誰管他怎麼想，換成是我，同情也好憐憫也罷，想要的東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當正人君子有什麼好？我就卑鄙怎樣。」她語氣中傳來相當自豪的意味。

　　「哇喔──咱們的聖女大人面對慾望還真誠實不矯情不做作。」

　　「好說好說。」她驕傲的咧，瞧瞧她對金錢的執著如此真誠。

　　菲碧欠揍地鼓掌，珀莉則困惑地看著兩人，聽不懂她們話中啞謎，她們同樣有默契地向珀莉隱瞞其實只有局中人沒意會到的真相。

　　如果並非本人講出來便失去意義了。

　　所以眾人皆看破不說，默不作聲地注視著事態發展。

　　三人再聊了幾許直至黃昏才散會，臨走前伊芙琳叫住珀莉，遞給她掌心大小的盒子。

　　「幫我把這個交給埃特禮小公爵。」他們倆關係極差，從來不稱呼彼此名字。

　　「好。我可以問這是什麼嗎？」她不會擅自動他人的物品，但她很好奇。

　　「是個他一定會喜歡的好東西，他會感謝我的。」

　　伊芙琳食指置於唇上比出噓聲的動作，面上展露神秘微笑。

　　「珀莉，記得看著他打開，我很期待他看見的反應，要找天告訴我啊。」

　　「我記住了。」她也想知道伊芙琳口中艾爾諾會喜歡的東西是什麼。

　　「那麼下次再見啦。」

　　「再見。」

　　相互招呼完，望著珀莉離去的背影，伊芙琳心道她們很快會再見，至少在她前往領地之前。

　　海威森特帝國有著一千年的歷史，據說如何施展魔法的方法是金龍教給初代皇帝，之後才發揚光大的。

　　這個世界充滿魔力元素，使用魔法的前提是體內必須要有魔力迴路，迴路越多，能施放的力量就越強；具體已不可考魔力迴路是什麼時候誕生於人體，但眾人所知的事實為魔力迴路靠基因遺傳及先天突變而來，缺少天賦的人只能依靠魔導具釋放器具裡存留的力量。

　　多數有魔法天賦的人會選擇進入魔塔，成為單純的研究人員，或是接受考核轉成正式的魔法師任職。

　　狄恩由於魔法天賦異稟，假期間會被老師提遛去魔塔實習，基本上畢業後直接進入魔塔工作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學期結束前狄恩上繳了研究計畫書，只打算悉心鑽研一個領域，那份計畫書恰好讓斐瑞特睇見，於是差人將狄恩喊過來個人研究室裡。

　　頭髮花白精神矍鑠的長者立於辦公桌前，手裡翻著狄恩的計畫書，朝他提問。

　　「狄恩‧埃特禮？我不是很理解，從你的在校成績得知精神魔法並非你最擅長的領域，為何偏偏選擇它當專業呢？」

　　狄恩袍子下的手不禁緊握成拳，他如實回答。

　　「我們家姊姊身上有被精神魔法控制的痕跡。」關於那種對人奇怪付出的根源。

　　「你姊姊？據我所知你上頭只有一位哥哥……噢，你是指珀莉‧貝奈詩，那個可惜的孩子？」

　　可惜的孩子。狄恩彷彿被捅心窩子，鮮血正嘩啦嘩啦湧出，他乾巴巴地應聲。

　　「是。」

　　斐瑞特沈吟一會兒，再問，「你什麼時候發現那孩子被精神控制的？」

　　「十六歲時，雖然當時我只能隱約探查到，但我很確定。」

　　斐瑞特聞言哈哈大笑，「不得了，真是後生可畏啊！這個年紀就能發現那麼隱秘的精神魔法蹤跡。不過很遺憾，你解不開的。」

　　「為什麼？」狄恩有些急了。

　　「那是我們三大魔法師都辦不到的事。」斐瑞特略微感慨。

　　「您的意思是……？」他感覺血液在逆流。

　　「唯有力量更強大的精神魔法可以解除控制，」斐瑞特頓了一下，「威廉‧貝奈詩是精神魔法領域的權威，力量無人能及，珀莉‧貝奈詩身上的精神控制正是她父親所為。」

　　狄恩訝異得張大雙眼，頓時難以置信到腦中一片空白，斐瑞特慈愛地注視他。

　　他顫顫巍巍地問，「請您告訴我……姊姊身上被施加的精神魔法，究竟是什麼？」

　　斐瑞特嘆息，「答案不是很清楚了嗎？你們是離她最近的人。」

　　「天啊……不是，我……」手摀住嘴，他沒想到自己的猜測竟是真的，顯得有些語無倫次。

　　「想要守護那孩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成為她的力量。我勸你還是換個專業吧。」替她剷平任何來到眼前的困境，她就不必再犧牲自己。

　　「前任貝奈詩伯爵為什麼要這樣做？」他難以理解對方的動機。

　　「這個只有當事人明白了。」等他發現情況有異時，已經來不及問威廉。

　　「那，姊姊曉得自己受到精神控制嗎？」

　　「她知道，並且本來打算等成年魔力迴路穩定下來後，再自己嘗試解開。」斐瑞特盡量和藹地訴說陳年舊事。

　　狄恩如入冰窖，他真的害慘了姊姊。

　　「我們……全是我們害的……」絕望充滿他內心，連寥寥無幾的補救方法都被斬斷。

　　「孩子，別露出那種表情，龍在某些事情上非常小心眼，卻又在其他地方很大肚，起碼她本人說過不介意。」他安慰道，他沒有指責的意思。

　　「不是，您怎麼能確定……」確定那非精神控制下的思維，而是出自於姊姊的真心話。

　　斐瑞特搖搖頭，「確實不能。仔細分辨，龍的情感和人類差異頗大，在我眼中威廉也是個古怪的人。接觸過三代貝奈詩伯爵，我唯獨能肯定的是，龍不曾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

　　狄恩欲言又止，甚至一時間找不到言語來形容現在的感受，懊悔、心痛、虧欠等等交織成複雜的情緒。

　　「回去好好考慮轉專業的事吧，不要擱置你的才能。」這是眼下他能給出最好的勸誡。

　　「……好的，謝謝您。」

　　狄恩向斐瑞特鞠躬，離開研究室。

　　這是渾渾噩噩的一天，狄恩整個人心不在焉到老師直接將他踹回家去，對珀莉的那份愧對實在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回到埃特禮宅邸，狄恩在庭院遊走，木劍撞擊和吆喝聲響讓他回過神來，居然不知不覺跑到隔壁練武場，他站在遮陽處繼續放空腦袋，烈日當頭，他卻覺得渾身冰冷，脖子像是被手狠狠掐住一樣難受。

　　他該怎麼做？他還能怎麼做？完全毫無頭緒。

　　父母不好說，手足中發現珀莉身上有精神控制痕跡的人，應該只有他，他是否該跟艾爾諾及薇羅妮卡談談？他萬分糾結，一方面認為是姊姊的隱私，一方面認為無論選哪一個，似乎都是徒勞。

　　遠處的薇羅妮卡正與人對練，她高昂的情緒反應在劍術上，把對手打得節節敗退，高強度訓練下染上緋紅的雙頰透著蓬勃生氣，好似任何煩惱憂愁打一架就能解決。

　　簡單又粗暴。

　　啊，真的是，他習慣性地耙了耙頭髮，心嘆自己怎麼跟大哥同一副德性呢？碰上姊姊的事小心翼翼而裹足不前。

　　「別抓了，再抓下去你遲早會把頭髮薅禿。」

　　剛訓練完，一手用頸上掛著的毛巾擦汗，一手持劍走來的艾爾諾給出良心建議。

　　「喂，別詛咒我好嗎？哪有你這樣當哥的。」嘴上雖抱怨手卻聽話地放下，說來羞愧，他也怕禿頭。

　　艾爾諾聳肩，「說吧，你在煩惱什麼？」本人對煩心時會抓頭髮的舉動毫無自覺，旁人一看便知。

　　狄恩手貼著後頸，苦惱的事大家一起來共享吧，只有他一個多不公平，內心良知掙扎幾秒才自暴自棄道。

　　「等薇羅妮卡對練完再一起說吧。」

　　「行吧，我先去換洗，晚點去你房間講。」

　　狄恩目送艾爾諾離開，蹲下來靜候薇羅妮卡結束這場練習。

　　通知完她後狄恩也回自己房裡，他首先把魔塔的長袍換成常服，接著整個人癱在沙發上放空。

　　艾爾諾及薇羅妮卡前後進房，他們各自坐在另一側沙發，狄恩醞釀了下才把珀莉眼下的困境和今日與斐瑞特的對話複述出來。

　　兩人聽完皆倒吸一口氣，啞口無言，爾後，艾爾諾艱澀地開口。

　　「你的意思是，很多時候姊姊極大可能是不得不做嗎？」

　　「……嗯。」他甕聲甕氣。

　　「那該怎麼辦啊？」薇羅妮卡手指發抖。

　　他們三人一時間擁有共同念頭，就這麼讓珀莉回去是否會再出現一個令她失去僅存東西，甚至她連性命都會豁出去的埃特禮家。

　　「我突然討厭起戴文這個人了。」緊張蔓延的氣氛下狄恩突兀地說。

　　兩人不解地看著他。

　　「你們想，他又不是真的喜歡姊，萬一哪天遇上大事他能保護好姊嗎？難不成又得讓姊再犧牲自己嗎？」

　　「我贊同你的話。」艾爾諾想也不想直接附和。

　　「所以我有個計畫，那個，薇羅妮卡，妳有辦法拖住姊嗎？至少在我們畢業前讓姊待在埃特禮家。」

　　薇羅妮卡在珀莉眼前撒嬌耍賴的本領堪稱一絕。

　　「你是打算將來即使姊姊離開，也好讓我們輪流陪在姊姊身旁嗎？」艾爾諾心有靈犀。

　　「這個想法很自私，但是，對。」狄恩猶豫地瞄著艾爾諾，這是下策，他明白艾爾諾尚未達到父親給他設下追求珀莉的條件，這也算是幫他延緩一些時間了。

　　「我試試看，不對，這必須得成功吧！」薇羅妮卡握拳，知道這種天大的秘密，哪能放心珀莉回去領地，況且預計會陪在她身邊的男人她根本沒見過，完全不清楚他的底細。

　　實在放不下啊！無論是姊姊，抑或他們三人的私心。

　　「晚餐後我會跟父親討論。」艾爾諾嘆氣，事情已經迫在眉睫，父親准許與否還是個問題。

　　另外成功的話，外人如何看待他們亦是個問題，最怕到時傳出埃特禮家強行扣留貝奈詩伯爵的謠言，那刻雙方的名譽恐怕都被抹上污點。

　　最重要的是，姊姊的意願呢？他們害怕聽到否定的答案，三人內心異常沈重。

　　密謀完三人原地解散，狄恩在房中來回踱步，心想書也唸不進去，還是再去散個步舒緩一下焦急的心情。

　　日暮之際，珀莉背向夕陽緩緩走近，陰影下瞧不清她的神情，但那雙金眸格外昭彰，思念之人歸來，狄恩見到她鼻頭忽然一酸，急忙邁步朝她走去。

　　「姊，可以抱你一下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問句，珀莉頃刻間茫然卻反射性地敞開雙臂，狄恩順勢上前抱住她。

　　「怎麼了？你闖了什麼禍嗎？」她拍拍他的背。

　　狄恩帶著些許鼻音回道：「我都幾歲了，才沒有闖禍咧。」姊總這麼包容，想哭。

　　他希望哥可以留住姊，強烈希望。

　　珀莉雖然疑惑但沒多想，反正小傢伙們對她親近的舉動不是一兩天了，早就習以為常。

　　歸來沒多久，甫打理好自己換上居家衣裝，賽里昂便帶著一位客人來埃特禮宅，私下來訪的大皇子，亦是皇太子的傑奧波德指名要見珀莉。

　　「見過帝國的小太陽。」

　　珀莉按禮節行禮，他爽朗應聲。

　　「別那麼拘謹，今天是我私人的行程。妳先過來坐吧。」

　　「好。」

　　珀莉坐到皇太子下邊側席，對面則是賽里昂。

　　「好不容易從邊境掃蕩回來，好險還趕得上見妳一面。」這是個比起在皇都安逸生活更喜歡上戰場保家衛國的皇太子。

　　「您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唔？倒也不算什麼正經事，就是回程時憶起十五歲的妳，突然想見見妳罷了。」

　　好奇怪的理由，珀莉心裡嘀咕。

　　傑奧波德說：「謝謝妳那時候沒有放棄我們。」

　　高大威猛的男人再次向她低頭。

　　「道謝的話您當年已經說過了。」那是她該做的。

　　「怎麼說呢，唉，這次討伐騎士團裡又出現叛徒，好在發現得早，只有幾名騎士受輕傷。」

　　「他們傷勢還好嗎？」

　　「治療完很快就活蹦亂跳了。」他笑道，「我就想啊，那時候若沒有妳恐怕我們會全軍覆滅吧。」

　　他感慨，為了防止重演那次事件，他們之後的入團與出征審查更加嚴格了，但依然防不勝防。

　　「天無絕人之路。」指不定當時沒有她仍舊可以渡過難關。

　　「噯，妳太謙虛了。」

　　「是啊，鋒劍騎士團也是托妳的福。」賽里昂搭腔。

　　珀莉搔搔臉，老實說她當時根本來不及考慮太多，秉持先做再說的原則而出手，幸虧結果尚可接受。

　　「那個……呃，我替二弟問一下嘿，妳完全不考慮嫁來皇室嗎？」二皇子心儀珀莉是眾所皆知的事情。

　　「二皇子有信心能避免三百年前的慘劇再度發生嗎？」珀莉反問。

　　「啊這……他應該沒有。」皇室中鮮少有專情之人出現，不然他不必心存僥倖代問。

　　「對吧？教訓一次就夠了，再來一次帝國和貝奈詩會真的同歸於盡的。」

　　三百年前的貝奈詩同皇子結婚，最後因皇子出軌反目成仇，那時停下報復整個皇室只因為貝奈詩發現腹中有子，在誕下孩子且待他成年後，毅然地拉著丈夫一同毀滅。

　　從那以後，數代貝奈詩幾乎拒絕在神面前許下承諾。

　　龍的感情大於人的感情，被對某個事物霸道、偏執的本性支配著，那段歷史災難珀莉自覺換作是她，同樣會做出相似的決定。

　　由珀莉眼中來看，當年沒降下詛咒給那位皇子都算他幸運了，龍的詛咒可比死亡更可怕。

　　過完十二歲生日，那年秋冬，父親身亡是她人生第一個轉捩點；十五歲發生意外是第二個轉捩點；眾所矚目的婚姻大概會是她人生第三個轉捩點吧。

　　「哈哈，這太恐怖了，我還是勸二弟早點打消念頭。」

　　「明智的抉擇。」珀莉淡笑。

　　一番閒話家常，傑奧波德像風一般來去，婉拒了賽里昂共進晚餐的邀請，直接回宮向皇帝稟報戰果。

　　晚餐時刻，珀莉隱約覺得三個小傢伙在隱瞞什麼，他們之間的氛圍夾雜著些許怪異，焦急、不安、隱忍……等情緒擺盪在一起，有點反常。

　　公爵夫婦沒有傳來這些情緒啊？莫非是他們三個出了事嗎？珀莉面無異色地用餐，心道晚點再去問問艾爾諾好了，但願是她瞎操心。

　　晚飯後珀莉如往常般在花園散步消食，原想找艾爾諾談談卻從管家那得知他正與埃特禮公爵商議事情，於是她回房洗漱，泡在熱水中整個人懶洋洋地，都不想挪動了。

　　後天要啟程回領地，明明那邊才是她名正言順的家，怎麼卻很陌生呢？

　　還剩一天吶……珀莉閉上眼，恐怕往後很難再有這般熱鬧的晚餐話家常了，她會很懷念的。她在埃特禮家得到了許多愛護、關懷，甚至是父母未曾給她的親情，皆由公爵夫婦身上得到了。

　　未來有了孩子，她會依公爵夫婦為範本養育子女，她不懂愛但可以模仿，她應該能做得比她父親優秀，要是戴文喜愛孩子就再好不過了，她期望他能。

　　按菲碧性格會說的話，不行就算了又不能怎麼樣，就隨它去啊。

　　還有那些搞不清狀況的旁系親戚，總覬覦著爵位財富，著實可笑。貝奈詩一脈單傳，唯有直系第一個孩子會是貝奈詩，之後出生的孩子就只是凡人，從父姓或母姓而非貝奈詩，自然沒有繼承權。

　　不過珀莉是特殊例子，歷史上首位成年前失去貝奈詩父母的繼任者，因此才衍生其他問題。

　　她捧起水潑於臉上，告訴做自己別再思考了，多想無益。

　　「小姐，您今天需要保養身體嗎？」朵菈進來浴室詢問，這個家的女僕莫名熱衷為她服務，或者說，府邸上下都愛與她接觸。

　　奇怪的吸引力，本人對此一頭霧水。

　　「不用了。對了，艾爾諾和公爵談完話了嗎？」

　　「是的，剛才大少爺已經回房了。」

　　「我知道了，妳下去休息吧，之後的我自己來就可以。」

　　「好的，小姐若是有什麼需求，請搖鈴叫我。」

　　朵菈彎腰致意，心中略微可惜，難得的接觸機會飛走了，她好想將珀莉的肌膚保養得水光滑嫩，宅邸女傭多羨慕她服侍珀莉這份工作啊。

　　起身離開浴缸，取浴巾擦乾身體換上睡衣，窗外驀地響起雷鳴，隨即天空轟隆轟隆作響，雨水降下，轉眼間變成傾盆大雨。

　　這雨來得真突然。珀莉移開望向窗外的目光，轉身瞥見置於桌上的盒子，才記起是伊芙琳託她轉交給艾爾諾的東西。

　　嗯……機會難得，換她去艾爾諾房間吧，她很少去的，通常都是艾爾諾先來找她。

　　披上外衣，珀莉捧著盒子將心思付諸行動。

　　猛烈雨勢吞噬了一切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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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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