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蜂翻身下馬,抬掌掀開車簾,迎玄爺下地。
玄玉仁放眼而望,目光定在女兒嬌小身形,連同侍從,四人衣著皆堪稱整齊,一點不像甫醒匆忙出屋之態,他迤然而行,止步玄鍊面前問道:
「還沒睡?」
「迎接爹爹呢。」玄鍊避而不答,擺出笑臉,「您早了一日,信上說明晚。」
「魚雁往返,總有誤時,我未押日期,明日許就是今日。」玄玉仁輕挑右眉,拍拍其削薄的肩膀回應,又負手由田伯禮引入屋去。
目送他二人消失於視野,玄鍊轉向大蜂:「旅途可安?」玄玉仁不提,其疲態玄鍊仍依稀瞧得出。
大蜂不怕和她講,坦承相言:「望霞山相鄰的丹雲峰,乃匪患『龍旗』本營,咱們去程平安,返道卻被龍旗一夥盯上,所幸陵州官府亦知情況凶險,派隨扈同行,且玄爺此趟本意在同各處管事商討對策,未攜貨物,因此行經途中雖然仍遇衝突,卻也突圍通過,有驚無險。」
「龍旗?這是要造反麼?生怕官衙不來討伐似的。」玄鍊嗤笑,「可有動手?」
「勞小姐掛心,大夥兒也非初次行商,動刀槍熟練,無礙。」大蜂卸下刀丟給無影,上頭還有血沒拭乾淨,這回他刀下砍了倆欲碰車裡人的手,一把弓十數支箭更不知送掉幾人性命。只觀少年郎低首,對小姐慎重而言:「玄爺是行商的體面人,手裡和衣襬無瑕潔白,我斷不會讓其沾染半分血腥,蜂門願以命為誓,此諾永矢弗諼。」
「這話小姐記著,我信你。」玄鍊肅然應允,轉眼笑道:「來回奔波數日,大傢伙想必累極,大蜂哥你看著拾掇拾掇,讓大家早歇去吧,明兒再開宴慰勞各位弟兄。」
大蜂躬身應諾,指揮眾人行動。
玄鍊旁觀一切,同時察覺無影抱刀靠近。
「小姐,您打算若之何?」
「甚若之何?」玄鍊輕嘆,「連日平靜無波,偏生只晨日撿了仲華嬰,爹爹就趕著忙著回來了,田伯勢必得稟報爹爹,咱如實以告便是,若論人間手段,爹爹勝我靈活許多,仲華嬰此人複雜,我還指望爹爹幫我一把。」
大蜂哥的刀髒了,無痕捨不得用小姐贈的帕子,曲起胳膊肘夾著就拿衣袖抹,無影見狀又是罵咧咧:「渾小子!等會記著打水沖過,你當這血漬好洗,也不心疼人家浣衣娘的手,仔細她們再不給你洗衣服!」
「阿粟。」吵鬧之際,玄鍊出聲喚道,燈光朦朧,於她面上籠出陰影。
「小姐?」銀粟湊前。
唯聽她低道:「仲姑娘孤身在外,好容易碰上一位好心女俠,而今因故分離,那位女俠想必心焦不已,明早我差田伯伴妳和仲姑娘下山打聽,妳得把人顧好了,爹爹最忌生人,妳帶著她,別在爹爹跟前晃。」玄玉仁提早歸來,仲華嬰關係目蓮尊者,玄鍊未敢輕忽,尚有許多細節待聯絡查明,塵埃落定前,她須減少玄玉仁起疑之機會,「自個兒撿的人,自個兒負責,阿粟和小姐約好的,便要貫徹到底。」
「阿粟明白。」銀粟捏著懸在胸口的龍玦,「始終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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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屋昏暗,僅點亮一支燭光,焰色通紅,金燦燦地勾著秋蛾撲去,卻使之引火燒身,掙扎著燃作灰燼。
「爺用計連環,才使得她信任於我、情願引狼入室,可惜我大費周章,怎麼就不見她飛蛾撲火,焚身為我呢?」
影中人坐在榻上,支起右腿搭著胳膊,掌中匕首銀光駭人,閃爍一派匪子眼裡,似磨著舔舐在脖頸,叫人發抖瑟瑟。
「──是了,嬰嬰不同於蠢笨飛蛾,嬰嬰聰明得緊,自無法輕易哄騙。」戰赤璉擲出匕首,擦著小頭目入江海的鼻尖釘入地面:「爺哄著嬰嬰好長時候,以為大功告成,就被你們這麼一嚇,給攪黃了,入江海,你怎麼賠給我?」
憶起伊人攬在懷裡,呼吸俱是宜人馨香,戰赤璉就不住喟嘆,嬰嬰即是那罌粟花,叫人吸一口,便不能自拔。
「頭、頭兒……」入江海伏身膝行上前,腆臉而笑:「意外……是意外!您把那小美人兒藏得那樣好,咱幾個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慎把人唬著了,正在找、正在找呢,您那小美人兒細胳膊細腿,能跑哪去?這一時半刻找不著也是……是小的、小的過錯、咱幾個給您賠不是、賠不是……」
他匆促改口,連磕幾個頭,把自己光亮的禿頂都磕出瘀青,又轉身抬腳,發狠地踹在後頭那些嘍囉背上:「肏你大爺的!你們這幾個天殺的王八羔子!把頭兒的寶貝嚇沒了,你們給頭兒添霉找事呢!老子和頭兒兄弟主僕情誼都給你們這群王八折沒了!」
「狗娘養、狗娘養的!」入江海一副勃然大怒模樣,爬起身、腳下愈發狠戾,彷彿氣得無處發洩,摸到腰際刀柄,一瞬拔刀憤吼:「老子砍了你們這群王八羔子!」
「饒、饒命!海哥饒命啊!」
「──入江海。」影中人懶懶發聲,俯身傾前離開黑影,露出一張俊臉,「近日官府搜山入林,嚴打流匪一脈,兄弟幾個已經折損無數,你再把人都砍沒了,爺哪還有人手找嬰嬰呢?」
戰赤璉撫著右目上的眼罩,完好的左眼眼尾下彎,生得一副無害的討好相,可她薄唇一勾,英俠的儀態頓時暴露邪肆,張狂得讓人不能直視,這般擅長作戲的女子,才把驚魂未定的仲華嬰騙得團團轉。
「……是……」入江海鬆開手,刀刃「鏘啷」掉在地上,砸斷一名嘍囉指頭,後者吃痛噴淚,卻死咬著牙不敢哀號。
入江海哪管得這些,抬腿又是一腳,直接將人踹滾邊,便撩袍一跪,哭天搶地嚎道:「頭兒!您當真天下第一的好頭兒!這幾個不成事的驢腦袋您還是要了,這幾條賤命算給您無上福氣再添一筆了!您是善人!大善人!我給您將功折罪、將功折罪!上山下海、必得替您把小美人兒給找回來!」他抱拳一禮,起身提著幾名嘍囉出屋:「頭兒,您等著!您等入江海凱旋而歸!」
門轟然關上,室內再陷闃寂。
戰赤璉指尖捻著燒焦的蛾翅,英氣和秀美交融的臉孔漾出一抹詭笑。
「出逃於圈套的羔羊,得好生捉回來鎖住呀……嬰嬰,妳在哪兒啊?」
仲華嬰那樣脆弱,好似攥緊了手,就會將之捏碎了骨頭,怎能讓她流落在外受折磨?戰赤璉捨不得、捨不得這樣有趣的遊戲,她竟然沒有親自參與。
戰赤璉嗅著血腥味等待時機,企盼追著那顫抖無依的羊,好好地浪一浪,瘋一場。
只可憐了嬰嬰,錯認她是英勇不催的護衛犬,豈知她實是覬覦著羊的貪食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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