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玉仁率玄氏旗下和官府兵馬漫山搜尋,一路上僅撞見數名無主亂竄的山匪,找不著他那擅於先斬後奏的女兒和隨侍。
田伯禮側眼覷著玄爺,後者面色如常,與眾人相言亦未疾言厲色,僅僅態度強硬地要求在此時出動人手,好似一個半時辰前的震怒為他一時眼花。
可愈是如此,田伯禮就愈知事態嚴重,玄玉仁和玄鍊是同個性子,越怒越穩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冷靜得嚇人,田伯禮在將夜時分受到急召,之後侍於玄爺身側觀其有條不紊地調派,隨時光推移,他越漸心驚。
經歷玄鍊出生和葉妍病故,玄玉仁像是開始修身養性,收起曾經外露的鋒利與剛冷,稱不上和顏悅色,卻待人寬厚許多,保留極大容錯空間予彼此,田伯禮乃同玄玉仁打拚發家的老人,此些轉變他皆看在眼裡,最是清楚。
然而適才玄爺與官府交涉,來往應對盡是年輕風采,其步步進攻不過三言兩語,就已逼得官府猛擦冷汗,趕忙調度兵員入山搜索,田伯禮方知他藏刀於鞘多年,雪光鋒利未減半分,玄玉仁懷抱尖銳依舊,僅是未到用時輕易不出。
玄玉仁轉著扳指眉宇平靜,田伯禮知他外表沉著,心中實然焦急得很,玄鍊不告而別非同小可,連帶大蜂那小子都跑了──玄爺等不起,他乃玄氏商主玄玉仁,身入商場二十載,慣於主動出擊,萬沒有原地守候的道理。
正想著,那頭官兵小跑而來報道:「那幾個只說與一名青年碰了面,瞳色很淺沒錯,就是沒見半大少女!」
小兵同時奉上一支箭矢,北嶺的箭與洛華的不同,尾羽生得長些,在風中能飛得更遠,大蜂入境隨俗改名換姓,就是這箭羽,始終未換。
騎在旁側的城主縣爺沒敢看玄玉仁,對著田伯禮哈腰諂笑:「看、看來咱是晚了幾步,沒追上蜂門公子,但這個……這個方向嘿嘿,是沒錯的……您瞧、您瞧接著怎辦呢?這些山匪……」
玄玉仁驀然回首,瞇著桃花眸子,皮笑肉不笑地說:「大人,您是官,自是您做主,玄某一介布衣商人,豈敢擅專?」
縣爺被那眼神寒得一哆嗦──那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他才是不敢拿定主意!
縣爺左右打量著玄氏,想破腦袋要想揣摩玄爺心思無法,遂目光瞟向田伯禮試圖求救,後者卻頂著熊似的壯碩身形冷眼瞪他,縣爺連忙縮起視線,心中暗罵不停,嚥著唾沫猶疑半晌,終是顫抖著聲音揚令大喊:「──山匪該死,逮到者不受降,就地伏誅!」
田伯禮混在一片求饒哀號打馬跟上玄玉仁:「常瑑,我知你愛女心切,但尚明適可而止,莫傷天和。」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何論命令乃官爺所下,與我無關。」玄玉仁話語漠然,玄鍊此番舉止讓他比料想要更怒火勃然,「官兵分得清敵我,若是本屬平民、迫於無奈從匪者,他們自下不去手。」
田伯禮還要再勸,又聽他重重長嘆:
「罷了──你瞧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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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赤璉睜眼迷濛,一時半刻方清醒,她躺於瀑池溪畔,半身浸在水裡,望著頭上高處乃適才懸崖。
她抹了把臉,吃力起身查看傷勢,水珠自髮梢和鼻樑滾下,落入淙淙波紋。
周身傷口泡得發白,全是早先在山下同官兵和入江海一夥所留,從懸崖掉落卻一個碰撞的瘀青都沒有,憶及昏迷前那異樣紅光,戰赤璉明白是危機觸發仲華嬰隱密,使自己意外被她那古怪力量所救──戰赤璉猜想無錯,仲華嬰著實百邪不侵。
戰赤璉仔細觀察,於潭池泥濘發現一串足跡,直向崖下山洞去,那足跡很重,不似尋常人所有,她心下琢磨,那使彈弓的姑娘手讓自己給打斷了,拖不動仲華嬰,肯定是用左肩扛起人帶走。
纏在掌上的布帛鬆脫,戰赤璉於潭底尋回鬼頭刀,浮出水面上岸,踩著足跡前行。
踏入洞穴時,戰赤璉首先撞上那對警惕的灰瞳,她遂輕嗤:「不打火,我等妳們冷死在這,眼下是秋季,夜半霜寒,好歹順手折幾枝柴應急。」
銀粟不答話,唯將抱在懷中還昏迷著的仲華嬰緊了緊,她自然知曉火源重要,但以她如今境況,無法負著仲華嬰四處尋找乾柴──戰赤璉給她的一拳足讓她肩膀腫脹,更不說手肘折斷,幾乎抬不起來,一陣一陣刺骨劇痛讓她難以動彈。
而若把人獨自留在洞穴,她又怕戰赤璉隨時醒了,只敢寸步不離仲華嬰,因此把濕透累贅的外衣脫去,自個兒擁著人,彼此依偎取暖。
戰赤璉一步一步踱至二人對面,倚著穴壁滑靠坐地,她輕嗅自己身上的河腥味,扭著衣料,淅瀝瀝地擰出一灘水,又揭開肩背衣裳,裸露一片傷痕遍布的皮膚,在那之下,尚有兩顆箭簇埋藏。
她銜去匕首套,將刃尖在身側大石蹭了兩回,隨即緊咬刀套皮革對準傷處下刀一挖。
見她狠絕如斯,銀粟驚愕不已;兩支箭皆射入極深,戰赤璉肩後一片被她自個兒攪得血肉模糊、深可見骨,豆大汗珠連連滴下,與方才水灘混作一處。
「喀、喀」兩聲於穴內迴響,二顆箭頭讓她挑落地面,戰赤璉鬆開牙間,朝旁處呸了一口血沫,冷笑說:「孬種沒膽,連個毒都沒敢放,怕自己個兒準頭不夠誤傷人呢……要這兩下淬了毒,爺許就魂歸西天了,入江海沒那魄力,終究做不成大事。」
她摘掉勉強掛著的眼罩,死白的右眸瞪著人,無端生出陰狠:「知錯要能改,爺要那孫子拿命來學!」
「逞凶鬥狠,妳無非一隻困獸。」銀粟漠道,盯著戰赤璉包紮收拾,越發將仲華嬰摟緊,她面頰緊貼後者光滑額面,因此深知懷裡的人兒正如昨夜蓮印發作後,燒得全身滾燙。
銀粟只恨自身平凡,不似小姐能出手救之,徒剩滿懷無用的心疼。
「困獸方知負隅頑抗,姑娘伶牙俐齒,聰慧遠勝常人,猜猜爺做何留著妳小命?」戰赤璉輕言笑語,叫銀粟莫名寒慄。
「妳背後有人罩著,遲早有人尋妳救妳,爺已一身傷痛,官府入山搜索,逃不過的,咱倆這般有緣,不如妳攜我出去?且問姑娘芳名?」她話中不無威脅,然而從適才進洞,戰赤璉便沒再碰過她那把鬼頭刀。
此前戰鬥她將鬼頭刀縛於手上,後來掉入瀑布一陣猛烈拉扯,指骨斷了兩根,眼下已然握不住鬼頭刀沉重。
銀粟委實沒見過這等凶徒,卻心下安定,戰赤璉若此刻不殺她,待小姐到場,她和仲華嬰便有倚仗,小姐無所不能,沒可能受挾於戰赤璉這等無賴宵小。
「小名不足掛齒。」她人也機伶,虛張聲勢道:「妳若敢拿我當人質,我亦能就此咬斷了舌頭,我此生誓做問心無愧的女丈夫,不拖累旁人。」
「……有骨氣。」戰赤璉舉止一頓,復而腳踩衣襬、憑左手撕成條狀,「爺是真欣賞妳,瞧著妳,若瞧著從前的爺。」
「混為一談,擔不起。」銀粟短語應之,戒備中表露不屑,她討厭戰赤璉,且未嘗假於掩飾。
戰赤璉並不在意,她手撫鬼頭刀說:「這把刀名喚『破九霄』,從我師父那兒承繼時,我便跟妳一般,天不怕地不怕,滿身的傲氣,萬夫莫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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