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鍊一路快步,穿過院落闖入閣中,扯開帳帷怒瞪床上人,但見仲華嬰遍體冒汗濕冷,雙眸緊閉眉心緊擰,一雙柔荑纖手把錦被都揉皺,她翻來覆去喃喃呻吟、痙攣著睡得極不安穩,周身溫度高得異常,蒸騰出的熱氣讓玄鍊眼前微微扭曲。
──不好!這得把人燒壞了!
玄鍊當即出手救人,數道冰冷白光降在仲華嬰嬌軀,卻未曾減緩其滾滾灼熱,玄鍊都懷疑她衣裳將焚出火苗。
仲華嬰掙扎之時,玄鍊眼角瞥見她腰後一處印子燙得映出紅光,當機立斷指尖凝出利芒破開那片衣料。
──那幾欲竄出焰舌的紋印,是朵端正的九瓣蓮花,尚且含苞待放。
玄鍊心下大駭──蓮印?目蓮尊者所造殼身?這仲華嬰究竟何許人!
瞅著仲華嬰痛苦難耐,此乃目蓮座下所護之人,玄鍊頓感無所適從,她不同於音熾月那般精於醫道,遂是不知從何著手,所幸仲華嬰似已燒到極致,紅光驟盛,溫度遂漸漸降涼,伊人亦緩下喘息,待玄鍊抬手觸之,其人已恢復正常。
無影恰在此時奔闖而入,只見小姐伸手的背影,思及方才綻出屋外的腥紅光芒,以為是要掐死那仲姑娘,一顆心簡直要從喉頭蹦出,他驚喊一聲:「──手下留情!」
仲華嬰登時嚇醒,渙散的眼神逐漸攏聚,發現這片熱鬧。
玄鍊嘴角冷冷一撇,這下可好,得圓個說法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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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裡,別院燈火通明。
守夜小廝見怪不怪,只道是客人同小姐習性相近,小廝腹中墨水少,思索半晌,也僅憋出一句「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小廝腹誹,屋中眾人自未瞭,眼下大夥兒圍坐案前,銀粟伺候筆墨,無影烹茶,俱等著小姐發話。
沸水潺潺入杯,無影驀然想起早時那大夫捋著鬚,搖首嘖嘖稱奇:「這姑娘福大命大,公子有所不知,咱那山裡的溪川最急最險,掉進去肯定粉身碎骨,姑娘僅是皮肉傷,吉人天相啊。」
無痕適才順手扯了件袍子,搭在玄鍊身上,正好遮掩其衣衫不整,後者顧忌尊者幾分面子,觀仲華嬰汗津津得蒼白,裹著衣袍、不安地縮在椅身裡,首先撩開左袖,語氣表著溫軟:「別怕,我同妳一樣。」
應其所言,玄鍊皓腕內側障眼法撤去,一枚九瓣蓮印隱隱浮現,宛若商徽,明示此乃目蓮尊者出品。
仲華嬰瞳孔倏縮,倒抽一口氣,移向玄鍊的目光多了分驚疑。
玄鍊卻還瞧出一點不解,遂明白仲華嬰不知就里,她暗罵目蓮幾百回,邊行解釋:
「咱此身來歷非凡,合該有人護持,抑或妳天資難得,具自衛之能。」但玄鍊方才使魂力在她體脈走了一圈,關竅不通,仲華嬰僅是一介凡人,「……護持妳的人懶怠,將妳交託予我。」
她掩好藕臂往椅背一靠,翹起腿,已然壓不住遭目蓮殘影彈額頭的不爽利,渾身上下一股鬱悶氣纏繞,無影忙先奉上涼茶給人消火,也不知小姐究竟和誰人起衝突,鬱悶,放在小姐身上叫奇景,那人有本事,惹著了小姐,還能讓小姐好聲好氣地與仲姑娘說話。
玄鍊連飲兩盞,總算把窩在心裡頭的火澆熄些許,她蓋著杯口往桌上放,下頷輕抬:「怠懶的傢伙替妳擔保,魂魄甚來歷我不清楚,但我信;可作為『仲華嬰』之過往經歷,我卻一定得聽聽。」方好定奪後續。
「說不了,就寫。」她食指尖點在紙上,指甲在白宣留下幾個印子:「甭在我面前拿喬,禮尚往來,仲姑娘應當耳聞,先讓妳有個準備,玄某要問,從不虛以委蛇,必定刨根問底。」
仲華嬰將信將疑,從白日驚艷動人、笑鬧熱情,至如今氣勢如刀、嚴厲肅然,玄小娘子若有千面,卻不知當以何者為真。
然而寄人籬下,仲華嬰必得拿出誠意,況且她曉得自身特殊,而玄鍊這樣的同路人,乃她至今唯一所遇,於是她牙一咬,堅定頷首,捏住筆桿。
洛華與天界關係密切,有機緣之人仍舊若滄海一粟,屈指可數,仲華嬰不得不抓住。
銀粟憂心忡忡,她擔心仲華嬰包藏禍心,非屬善類,更怕小姐因此遭受損傷。
無痕老神在在,以手作梳,順開玄鍊亂髮。
「身分來歷、家住何處、父母親友、以及妳因何現身山野、掉落溪流?」玄鍊列舉,無影豎著耳朵聽得專注,他默默記下內容,明早就得派人調查核實。
仲華嬰乃陵州惠縣亞安城人,亞安城水氣多,常見雲層蔽日,那裡的姑娘個個肌膚白嫩,水靈得喜人,仲華嬰本也是家裡嬌養的小姐,未經世事風雨,父親為生意人,母親出自書香門第,仲府家境殷實,仲華嬰作為獨生女,在其中無憂無慮成長,秉性善良,善識大體。
亞安城與現下所處之望霞山城分居陵州南北,天各一方,仲華嬰足不出閨閣,還是因前段沿海三州大雨不絕,河道溪水暴漲,沖毀堤壩,田畝房舍盡作水鄉澤國,陵州一帶百業凋敝,百姓怨聲載道,流匪層出不窮,仲府亦受天災人禍牽連,仲父本欲攜家眷向南尋求親戚援助,卻在途中遭遇流匪,為著護仲華嬰脫逃,仲家二老慘遭匪徒殺害,一家連同僕從等二十三口,僅剩仲華嬰一人存活。
那匪首揮舞著雙刀,眼不眨一下就砍破她爹娘胸口,血點子濺上臉,仲華嬰嚇得涕淚橫流卻喊不出聲,血腥味充斥鼻腔、淚水模糊了視線,混亂當下,她唯記得雨水冰冷,身上卻熱得要燒出火,周遭綻發一陣不祥紅光,包圍她的匪徒彷若見到甚駭人之物,一個個驚叫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待到仲華嬰藏入一處洞穴、堪堪平安時,才發覺自己已然不能說話了。
她以為是嚇成啞巴,玄鍊卻知是因蓮印發作所致,從此仲華嬰不再是凡胎肉身,且有別於一般異士,涉及此等隱密者俱不准說,故被奪去聲音,以示警告。
目蓮道不便言,乃因一切盡在不言中,玄鍊僅須推敲細想,就能琢磨出滋味來。
尊者一如既往,說不清道不明的毛病不改,怪裡怪氣地叫人摸不著腦。
仲華嬰在穴裡捱至天明方離開,落魄之際僥倖被一名路過的女俠所救,她本欲下山尋親,但女俠告知官府無能,陵州南部早被流匪佔據,女俠所住之望霞山是最後一處安靜地,仲華嬰見舉目無親,心中惶然,便隨了女俠邀請,與之一同居在山中小屋,半月過去,日子過得也算安寧。
但就在今日,仲華嬰出門採摘野果,不幸碰上巡山匪徒,追趕間她失足掉落溪河失去意識,醒來時便已身處飛霞山莊。
此般遭遇波折無數,眾人皆不勝唏噓,無影心軟,偷偷又往人茶盞裡多兌了點蜜。
──既同為商戶,在本地又曾有親屬,那便好驗。玄鍊暗忖著開口:「匪患難除,妳這樣一位嬌滴滴的姑娘家,委實受苦了,妳提及女俠,我便著人去打聽,若能早些聯繫上,也不叫人那般著急。」
仲華嬰頷首,眸中盡是感謝。
玄鍊還有其他安排吩咐,就聽外頭小廝嚷嚷,驚去寧謐夜晚,一時間山莊動靜甚大,各處點起了火把明亮。
作為目前唯一的當家主子,玄鍊自得出門查看。
彼處黑暗朦朧,她耳觸數騎馬蹄隆隆響動,籯齎橐負,自遠奔來。
麻煩。
玄鍊輕嘖。
星空下是滾滾塵煙,大蜂那雙琉璃金的眼在夜中閃爍。
玄玉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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