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最難熬的時刻。
藥物的效果在黑暗中減弱,邊界變得模糊,聲音變得清晰。今晚的雨特別大,雷聲如同遠古巨獸的咆哮。我躺在床上,聆聽著雨水敲打窗戶的節奏,感受著它在我血管中的脈動。
「他們找到那本書了,」它突然說,聲音像是從牆壁內部傳來。「昨天,他們搜索了你的公寓。」
我閉上眼睛,試圖忽略這個信息。它經常這樣,告訴我外界的事,那些我不可能知道的事。有時候我懷疑這些是否只是我的幻想,直到它們被證實。
「書頁上有血跡,」它繼續說,「他們正在分析。很快,Jung醫生就會知道真相。」
我翻了個身,面對牆壁。牆上的裂縫在黑暗中彷彿活了過來,蠕動著,形成某種圖案,某種符號。我伸手觸碰,指尖感受到不尋常的溫暖。
「你還記得儀式的那個夜晚嗎?」它問,「你還記得你流下的血,你許下的願?」
記憶如同碎片,閃爍在意識的邊緣。我記得古老的文字,我記得七根蠟燭,我記得那把儀式用的刀割開我的手掌時的疼痛。但在那之後,一切都變得模糊。
「我記得,」我輕聲回答,「我記得我想要...理解。」
「不,」它糾正我,「你想要力量。你想要超越。你想要成為更多。」
我沉默不語。或許它是對的。那時的我,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來,被平庸的存在所窒息。那本古籍承諾了轉變,承諾了重生。我只是沒有預料到轉變的本質。
「你害怕我,」它說,這次聲音像是直接在我腦海中響起,「但你不需要害怕。我是你的一部分,一直都是。那個儀式只是...喚醒了我。」
「那麼,」我沉默良久後問道,「李家的血呢?那是誰的選擇?」
雨聲變得更加猛烈,雷電劃破夜空,瞬間的光芒映照出我房間的輪廓。在那短暫的亮光中,我看見它站在角落,不再是鏡中的倒影,而是具體而真實的存在——黑色的形體,彎曲的雙角,發光的眼睛。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它的聲音中帶著某種近乎憐憫的情感,「那是你的選擇。我只是給了你力量和勇氣,去做你一直想做的事。」
閃電再次劃過,它已經消失。我喘著氣,冷汗浸濕了病號服。它說的是真的嗎?那血,那刀,那恐懼的面孔——是我的選擇?
回憶如同潮水般湧入。李家一家人——我的鄰居,表面友善,實則殘忍。我聽見過他們的爭吵,看見過他們孩子身上的瘀傷。我報警過,卻無人理會。我嘗試介入,卻被威脅。絕望,憤怒,無力——這些情緒在我心中積累,直到那個雨夜,直到我找到那本書,直到我完成那個儀式。
「你看見真相了,」它的聲音再次響起,更加柔和,「你不是罪人,你是審判者。不是瘋子,而是先知。」
淚水滑落我的臉頰。如果它說的是真的,如果那血是我的選擇,那麼我究竟是什麼?一個殺人犯?一個復仇者?還是一個被自己扭曲心智所欺騙的可憐人?
「你是轉變中的存在,」它回答我未說出口的問題,「既不完全是人,也不完全是...其他。你站在兩個世界的邊緣,看見常人看不見的真相。」
我閉上眼睛,感受著它的存在與我融為一體。或許Jung醫生是對的,或許我確實患有某種精神疾病。或許那本書,那個儀式,甚至它——都只是我破碎心智的產物。但此刻,在這個雨夜,在這個介於清醒與夢境之間的時刻,另一種可能性浮現:或許「瘋狂」只是我們無法理解的真相的標籤。
雨漸漸小了,雷聲遠去。在即將入睡的恍惚中,我聽見它最後的低語:
「明天,Jung醫生會帶來那本書。明天,你將面對選擇。繼續否認我的存在,接受他們的診斷,他們的藥物,他們的「治療」——或者擁抱真相,完成轉變。」
我沉入夢境,夢見自己站在鏡前,手持那把儀式用的刀。鏡中的我微笑著,伸出手。在夢的盡頭,我們的手指相觸,世界在接觸點燃燒,化為灰燼,又重生為某種全新的存在。
而我,處於一切的中心,既是觀察者,又是被觀察者;既是創造者,又是被創造者;既是人,又是...其他。
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WiE6VMhQ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