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籠罩了我。一陣刺痛後,便是虛無。
子彈穿透胸膛的那一刻,我看見了Jung醫生眼中的恐懼與決心的複雜交織。看見了Mei臉上的絕望。看見了Chen醫生驚愕的表情。然後,一切都消失了。
我回想著在聚會上的最後時刻。當警察衝進來時,所有人都開始奔逃,混亂一片。而我,站在原地,看著Jung醫生,某種衝動驅使我直接走向他,而不是逃跑。
那一刻,一個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現在是時候了。讓他看見真相。」就是這聲音引導我走向Jung醫生,伸出手,觸碰他的前臂。那種電流般的感覺,那種連接,那種喚醒。我想讓他看見,讓他承認他一直在否認的真相。
然後是槍響。是痛苦。是墜入黑暗。
我漂浮在某種意識的邊緣,既不是活著,也不是死去。一個中間地帶,一個過渡的空間。
「這就是你想做的?」一個聲音突然打破沉默。那個低沉如雷鳴的聲音,那個引導我殺死李家的聲音,那個在我腦海中低語許久的聲音。「用你的生命來測試我的力量?」
我感到困惑。「測試你的力量?我以為是你引導我走向他的。我以為是你讓我觸碰他,讓我...喚醒他。」
「不是我。」聲音似乎也感到震驚。「我沒有引導你去送死。」
「那是我。」另一個聲音突然插入,更加輕柔,幾乎是悲傷的。「是我引導你走向Jung醫生。」
我試圖尋找這個新的聲音來源,但發現自己沒有身體。只有意識,只有思想,懸浮在這個無邊的虛空之中。
「你是誰?」我問。
「我一直都在這裡。」那個新的聲音回答。「在它的陰影下,在你的意識邊緣。我是你不願承認的部分,是你的弱點,你的懷疑,你的...病。」
「精神疾病?」我猜測。
「如果你願意這麼稱呼我。」它的聲音帶著某種雨打在窗上的節奏。「但我更願意稱自己為...自毀的衝動。是我讓你面對Jung醫生,是我讓你暴露自己,是我...引導你走向死亡。」
「為什麼?」我問。
「因為結束比繼續容易。」它輕聲回答。「因為死亡比生活簡單。」
「你一直在撒謊。」低沉的聲音對新來者說,帶著明顯的敵意。「你一直在干擾我們的連接,一直在削弱我們的力量。」
「我只是提供另一種選擇。」精神疾病平靜地回應。「一種他可能更容易接受的選擇。」
我感到自己被夾在兩種力量之間,被拉扯,被撕裂。「我死了嗎?」我問,試圖打破它們之間的緊張。
「還沒有。」另一個聲音回答,更加輕柔,幾乎是悲傷的。「你在邊界,在生與死之間,在理智與瘋狂之間,在現實與幻象之間。」
我意識到這個新的聲音來自我右側。我轉向那個方向,雖然我並不確定如何在沒有身體的情況下「轉向」。
一個模糊的形體出現在虛空中,如同霧氣凝聚成的人形。它沒有清晰的面容,但輪廓是人類的——或者說,曾經是人類的。
「你是誰?」我問。
「我是你不願承認的部分。」它回答。「是你的恐懼,你的弱點,你的病。」
「精神疾病?」我猜測。
「如果你願意這麼稱呼我。」它的聲音帶著某種雨打在窗上的節奏。「但標籤只是人類試圖理解未知的手段。」
我感到第一個聲音——那個低沉的聲音——來自我的左側。我轉向那個方向,看見了另一個形體。這個更加實體,更加清晰,有著人類的形態但又不完全是人類。高大,黑暗,頭上有彎曲的角,眼睛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光芒。
「而你就是...」我開口。
「你知道我是誰。」它打斷我,聲音如同金屬摩擦。「我們一直在一起,即使在你不知道的時候。」
「惡魔?」我問,感到一陣不安。
它輕笑,聲音中帶著某種古老的智慧。「又是一個標籤。你們人類總是需要分類,需要命名,彷彿這樣就能控制未知。」
「那麼你是什麼?」
「我是你選擇的聲音。」它回答。「是你靈魂的一部分,是你意識的延伸,是你...的另一面。」
我懸浮在這兩個實體之間,如同被拉扯的風箏。一邊是所謂的「精神疾病」,一邊是所謂的「惡魔」。而我,夾在中間,既不確定自己是誰,也不確定該相信誰。
「為什麼?」我最終問道。「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你們選擇了我?」
「我們沒有選擇你。」精神疾病說,聲音變得更加悲傷。「我們是你的一部分,一直都是。只是某些時刻,某些條件,某些觸發,讓我們變得更加...明顯。」
「李家。」我說。
「是的。」惡魔確認,聲音中帶著某種滿足。「那是一個關鍵的時刻,一個門開啟的瞬間。」
虛空開始變化,扭曲,形成某種畫面。我看見自己站在李家的公寓前,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形成一道水簾。我看見自己推開門,手中握著那把刀——刀柄上的符文在閃爍,彷彿有自己的生命。
我看見李家的恐懼,看見刀刃劃過空氣,看見鮮血噴濺,看見生命從他們眼中流逝。我看見自己的表情——不是恐懼,不是憤怒,而是某種接近於平靜的專注,如同完成了一項重要的儀式。
「這是真的嗎?」我問,聲音顫抖。「我真的這樣做了嗎?」
「你的身體做了。」精神疾病說。「但誰在控制你的身體?是你自己?是我?還是...它?」
「你總是否認責任。」惡魔對精神疾病說,聲音中帶著嘲諷。「總是讓他懷疑自己,懷疑現實,懷疑一切。這就是你的本質,不是嗎?混亂,不確定,永恆的疑問。」
「而你總是提供確定性。」精神疾病反駁。「絕對的確定,絕對的方向,絕對的目的。這就是你的誘惑,不是嗎?在混亂的世界裡提供一個清晰的道路,即使那條路通向毀滅。」
我看著這兩個存在的爭論,感到某種奇異的熟悉感。這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對話,這種辯論,這種拉扯。它一直在我的頭腦中進行,只是我從未意識到它的存在。
「Jung醫生知道嗎?」我問。「他知道你們的存在嗎?」
「他曾經知道。」惡魔說。「然後他選擇了否認,選擇了壓抑,選擇了...逃避。」
「他害怕。」精神疾病補充。「害怕面對自己內心的黑暗,害怕承認自己的不完整,害怕失去對自我的控制。」
「所以他創造了理論,創造了診斷,創造了治療,」惡魔繼續道,「只為了說服自己和世界,我們只是大腦的錯亂,只是化學物質的失衡,只是需要被治癒的疾病。」
虛空再次扭曲,這次形成了另一個畫面。我看見Jung醫生年輕時的樣子,站在一面鏡子前,表情扭曲,眼中充滿恐懼。我看見他背後有一個黑影,與我左側的惡魔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他的嘴唇在動,但我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也能聽見聲音。」我恍然大悟。「就像我一樣。」
「不僅是他。」精神疾病說。「他的兒子,他的妻子,Mei,Chen醫生,那個聚會上的所有人...他們都能聽見,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程度。」
「這是某種...基因的遺傳?」我問。「某種大腦的特殊構造?」
「也許是。」精神疾病承認。「從醫學角度來看,這是一種可能性。某種神經傳遞物質的異常,某種大腦迴路的特殊連接。」
「或者是更多。」惡魔說,聲音變得更加深沉。「是現實的裂隙,是維度的交叉,是存在的另一種可能。」
虛空再次變化,這次出現的是一片地獄般的景象。火焰在遠處燃燒,但不是普通的火,更像是某種液體的火焰,流動著,蠕動著,如同有自己的意識。空氣中彌漫著硫磺的氣味,混合著某種金屬和血液的氣息。
地面是黑色的,不是石頭或土壤,而是某種有機的物質,如同肉體和骨骼的混合物。它隨著我的注視而脈動,彷彿在呼吸。
在這片地獄的中央,無數扭曲的形體在蠕動,既是人形又不是人形。它們的四肢過長,關節彎曲的方向違反自然法則。它們的臉部被拉長,扭曲,眼睛和嘴巴的位置顛倒。它們在痛苦中扭動,但又帶著某種近乎狂喜的表情。
「這是你來自的地方嗎?」我問惡魔,感到一陣恐懼。
「這是你想像中我來自的地方。」它回答,聲音中帶著某種愉悅。「是你對未知的恐懼具象化的產物。」
「你對他撒謊。」精神疾病突然說。「你一直在撒謊。你不是來自外部的存在,不是超自然的實體。你只是他大腦的產物,他壓抑的慾望,他潛意識的投射。」
「那麼你呢?」惡魔反擊。「你自稱是疾病,自稱是缺陷,自稱是需要被治癒的異常。但如果你只是另一種存在的可能性呢?如果你是進化而不是退化呢?如果你是下一步而不是錯誤的一步呢?」
兩個存在之間的空氣彷彿變得靜電般緊張。我能感受到它們之間的敵意,不僅僅是理念上的衝突,更是存在本質上的對立。
「夠了。」我說,感到某種力量在體內升起。「我不想聽你們的爭論。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精神疾病輕聲笑了。「在這個地方,在這個狀態,你以為有什麼是絕對的真相?」
「你想要哪個版本的真相?」惡魔問。「科學的?宗教的?哲學的?每一個角度都有自己的真相,每一種解釋都有自己的邏輯。」
虛空再次扭曲,這次變成了某種墓地的景象。灰色的墓碑排列在濕潤的草地上,霧氣在地面游走,如同幽靈的呼吸。
一群人站在一個新挖的墓穴前。Jung醫生,蒼老而憔悴;Mei,眼中含淚;Chen醫生,表情嚴肅;還有其他我不認識的人,可能是那個聚會的成員。
我看見他們低垂著頭,聆聽著某人的話語。風吹過墓地,帶來花朵的香氣和潮濕的泥土味。然後,他們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往墓穴中扔下白色的花朵。
「我的葬禮?」我問。
「可能的未來。」精神疾病回答。「如果你選擇放棄,選擇臣服於死亡。」
「但還有其他可能性。」惡魔說。「其他道路,其他結局。」
虛空再次變化,這次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場景。我看見自己站在一個高聳的平台上,俯瞰著一座城市。但這不是普通的城市,而是某種扭曲的版本,建築物彎曲成不可能的角度,街道如同蛇一般蜿蜒。天空是紫紅色的,如同瘀傷,幾個巨大的黑色物體懸浮其中,形狀難以辨認。
在我身後,站著一群人,眼神空洞,表情木然。他們的臉上有某種奇怪的標記,如同紋身,但更像是某種符文或者記號。他們都看著我,等待著我的指令,我的引導,我的...命令。
「這是另一種可能性。」惡魔解釋。「一種力量的道路,一種控制的道路,一種...統治的道路。」
「通過什麼?」我問,感到一陣不安。「通過恐懼?通過操控?」
「通過理解。」惡魔糾正。「通過接受自己的本質,通過擁抱真正的力量。」
「不要聽它的。」精神疾病警告。「這是幻覺,是妄想,是精神病態的具象化。」
虛空再次變化,這次是一個白色的房間,無窗無門,只有四面空白的牆壁。在房間中央是一張床,我被綁在上面,眼神空洞,嘴角流著口水。Jung醫生站在床邊,手裡拿著一份檔案,臉上帶著滿足的表情。
「治療成功。」他向旁邊的人說。「所有的症狀都消失了。沒有幻聽,沒有妄想,沒有暴力傾向。705號現在是一個完全受控的個體。」
「這是你的道路嗎?」惡魔問精神疾病。「被診斷,被治療,被...消滅?」
「這不是我想要的。」精神疾病抗議。「我只是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狀況,接受幫助,學會與我共存,而不是被你引向毀滅。」
虛空轉變,這次是一個更加私密的場景。我看見自己和Mei,赤裸相擁,在一張大床上。但這不完全是我記憶中的那次性愛。這更加強烈,更加原始,更加...野蠻。
我看見自己的手緊握著她的喉嚨,她的表情既是痛苦又是快感。我看見自己的動作越來越激烈,越來越失控,直到...床單開始染紅,鮮血從她的身體各處滲出,順著白色的床單蔓延,形成某種奇異的圖案。
「不!」我叫道。「這不是我!我沒有...我不會...」
「但你想過。」惡魔低語。「在那一刻,在高潮的邊緣,你感受到了某種衝動,某種慾望,某種...力量。」
「這是你的本質嗎?」精神疾病問。「殺戮?暴力?毀滅?」
「不是!」我堅定地說。「我不是殺人犯。我不是...怪物。」
「李家呢?」惡魔提醒我。「你忘了你的刀是如何穿透他們的血肉嗎?忘了你是如何看著生命從他們眼中流逝的嗎?」
「那是不同的。」我辯解。「那是...必要的。」
「必要?」精神疾病重複。「誰定義了必要?是你自己?還是那個聲音?還是某種更深層的慾望,某種你不願承認的部分?」
我感到困惑,感到被拉扯,感到在兩種解釋之間徘徊。一邊是科學的、醫學的解釋:我患有精神疾病,我的幻聽和妄想導致了暴力行為。另一邊是超自然的、神秘的解釋:我與某種古老的存在建立了連接,它引導我進行某種更宏大計劃的一部分。
哪一個是真的?哪一個是我想相信的?哪一個是...能讓我接受自己的?
「讓我問你一個問題。」惡魔突然說,打破了我的思考。「你為什麼走向Jung醫生?在那個聚會上,在警察湧入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逃跑,而是直接走向他?」
我回想那一刻,回想我內心的感受,回想驅使我行動的思想。「因為...我厭倦了逃跑。」我最終說。「我厭倦了躲藏,厭倦了否認,厭倦了...懷疑。我想面對他,想讓他承認真相,想讓他看見他一直否認的部分。」
「那是我的聲音。」惡魔說,某種勝利的語調在它的聲音中流淌。「我引導你走向他,讓你觸碰他,讓你...喚醒他。」
「不!」精神疾病抗議。「那是自我毀滅的衝動,是自殺的傾向,是疾病的症狀!」
「夠了!」我大喊,感到某種力量從我體內爆發。「夠了...」
虛空中的畫面消散,我們再次回到那個無邊的黑暗中。只有我,以及我左右兩側的兩個存在。
「我厭倦了這種拉扯。」我說,感到一陣深沉的疲憊。「厭倦了這種懷疑,這種...不確定。」
「那就選擇吧。」惡魔說。
「不要被它誘惑。」精神疾病警告。「它只是想利用你,控制你,摧毀你。」
我看著這兩個存在,一個模糊而悲傷,一個清晰而強大。
「我選擇我自己的道路。」我最終說。
兩個存在都沉默了,似乎被我的決定所震驚。
我感到某種振動開始在虛空中擴散,如同遠處的鼓聲,逐漸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急促。
「那是什麼?」我問,感到某種緊迫感。
「是你的心跳。」精神疾病回答。「是你的生命,在呼喚你回去。」
振動變得更加強烈,虛空開始崩解,如同鏡子破裂,碎片向四面八方飛散。在一切消失前的最後一刻,我看見了惡魔和精神疾病,它們的形體開始變得模糊,融入黑暗。
然後,就像一次驟然的呼吸,刺眼的白光緩緩散去,我的視線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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