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缘起性空)
他说:那蓝色的眼睛——那孩子的眼睛有时看着我们,以一种我无法理解和揣测的方式。不在他施加威权的时候,不在他发号施令的时候,不在他用已平静的像自然大河中的沉石般稳固的理智去一反他如此多年的习惯,将某些混合着道理,命令,指导和隐喻的话反复讲给那些各怀愿望的人听的时候——只在这时候。只在现下这般的瞬间。兰,兰,兰,兰。她在他耳边呢喃,将手指绕进他的黑发如同抚摸雄鹿温顺而健壮的皮毛,呼吸他骨血中的芳香;她不再平静,她的身体颤抖而呼吸急促,她轻咬他的嘴唇像那品尝林果的母鹿,而那馥郁的果实迷醉了她的精神;她的精神,那明月般天生的遥远,明亮,剔透的理智和纯净如银的慈悲在滴落,坠入这似伤口,有汗血相合,同意识般漆黑的情人之海。她的脚趾拨动的床榻的水波,如同他的手像攀爬着岩壁命悬一线的人般透露着勉力的绝望,但这种平静而刺激,安然的坠落让她们两人都沉溺其中,半个夜晚,缓慢而原始的韵律以一种如今的人恐不能想象的深刻而浓郁的温柔进行,仿每次触摸和亲吻都是她们对那不可攀登极限的最后的试探和向往,要让灵魂上升或下沉,没入彼此的皮肤之下,缠绵融合。月色穿过海,从那已被分割的源来之处洒落室内涂抹冰河似的地面露在她们身上,而,间隔片刻,这对情人会停止动作,赤身裸体地拥抱着,注视,轻柔地抚摸彼此,像两个盲人在企图用手指勾勒挚爱的模样,并在某一瞬间感念于失明的慈悲,好给这情爱留下无尽的想象——她摩挲他的轮廓,深深望着他,一言不发,而如此在彼此牵引的连锁中,他也失言,沉醉了——即使在某一瞬间他能意识到,在这海上——在这天空中,有什么在注视她们;那双蓝眼睛。
他将她搂进怀里,将她的心跳按在自己胸口,将她的身体遮掩起来,出于某种本能的保护和他绝不推卸的责任,因即便他不说,他隐约知道那蓝眼睛在看什么——当那眼睛,在她们拥抱时,在他们为了某种忽然迸发而甚无缘由的感情相视而笑,或在一个午后于紫藤树下交换花瓣似的吻的时候——那眼睛看着她们。
那孩子喜欢动物——他模糊感到。这是他在这些年中大概唯一完全理解的事。她对动物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情;她看着它们,好像要从其中找什么答案。但他想不了那么多,尤其是现在,动物性的因此最紧密而淳朴,不受言语所欺骗的感情彻底占据了她们的心,他不能思考这么多,他能做的就是将她抱在怀中,从这蓝眼睛的凝视中,将她赤裸,温热,勃发着动物般欲望的身体隐藏——因她为什么渴望拥抱,为何在他怀中啜泣?
他环住她的身体,感她如出窍般惊悚,战栗;她的身体如受热量所驱动般颤动,睫毛上月光绽澜。
她吻着他,而他模糊地想:
我得承担着责任……
动物渴求着彼此;他心想,是他,让她坠落了——他不能让这情形更不可挽回。
但事实是相反的。他喘息着,意识陷入深黑的模糊中。
那蓝眼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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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月落至天中时她可看到那欲海所起的狂潮,从她仍所坐的桌前抬目而望;‘花园宫’的紫庭浸没在海光般夜色中,时随春夜的风散落雨幕花城。光在蓝紫色中隐而变化,偶有一二鸟鸣,但无人声,桌上的灯火照亮她蓝发蓝衣的一角,并显着桌上那层叠的文书。她坐在这,一整夜不曾合眼,持续不断,未见任何焦躁和紧张地看着这些报告,然后焚毁。这些报告,有些谈及物资的调配,有些示意兵力的筹集,也不乏那斗胆对她们事业成功性提出诚挚疑问和进一步确认的,她将这张纸拿在手上许久,端详,而后再付之于火显然不是因为她在思考这个句子的含义,更多是由于她需,仍同她从前般,理解这些语句的字面意思。
她注视火舌将它燃烧,听见耳边的魂灵叹息:胜利。
信使。她别过眼,面无表情,而那声音复而继续:正义。
正义会胜利。那魂灵说,似从她身旁飘散了,在月光下留下一串银尘似的痕迹,使她能见到它所去的是窗边,她手上,烟灰坠落,将她从这束缚中起身走向大窗前,而就在她前行的过程中,一阵大风刮过花园令那树木同海底的宫殿般如在浪中摇曳,人在沉睡,世界已震颤,死魂灵悲叹:
欲望。
它说,而她的眼微动,像闪过一丝蓝色的雷霆,将她的蓝光带入了天上,注视其下。她看着,听着;她听见那颤抖和呻吟,像一种她不可解的密文在深夜中响起,因此,信使说:
你毫无疑问会胜利,血马儿。
正义会战胜欲望; 那欲海翻涌着,叫她这个与它毫不相干的心灵听着,凝望。她闻到花香,看见林间奔驰的走兽之影,生命在这繁衍的季节追逐;她看见人的影子,呈现五彩斑斓的点状在城市中分布,于这狂浪中摇摇欲坠等待着坍塌碰撞。
——混沌的生命,无知的生命,可怜的生命。
那声音叹。
窗户映出她的身影,忽然,电光划过她的眼,如某瞬间她得了什么触动,有浮光掠影的记忆闪过她空洞的脑海,一个女人抚摸着她,对她说:生命。感受你的生命。她看到一个紫色的庭院,但深刻地明白她从未去过那,但在她脑海中浮现着,如同一个来自客观实际的想象。那是个堆满棺材的紫花林,那女人,如是现在,在她的眼中伸出洁白的手臂,同动物般渴望,呢喃和呻吟,那时对她露出平和的微笑,抚摸她的头,说:
当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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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伯莱丽雅张开嘴唇。她的身影在窗户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交缠的身体,回忆中,虚幻里的声音被死魂灵的声音掩盖,二者交替,谁也没有占上方,只有一种尖锐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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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教会你一切,无论你有什么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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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正义战胜了生命。”
魂灵叹息,但似又有些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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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安伯莱丽雅便顿在这瞬间生出了连年来极罕见的愿望;她甚想问这魂灵,如该是何意,但它已心满意足地消散,留着她一人在月光下了。那幻象的天启已消失,残留在她手心的只有月色,如摩挲银沙般她颤动手指,回忆那混沌海中女人陶醉而痴迷的神情。
安铂。有人说,她一愣,恍惚回头,却见之是漆黑一片,面色坚硬。也许那紫色的庭院就是这欲望的海,她模糊感到,而母亲似没什么能教给她的,因约莫她自己也无知不解,在其中沉浮。她的眼掠过这生的现状和对生截然不同的想象;她的眼看着这生的欲望;她这来自不曾诞生的,因此永生的眼,目视它的混乱。‘花园宫’在她低下仰头看她,她并不曾走出其中。
因为她从未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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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月亮,
我的银水,
我的尘世幸福,
他在她耳边用那古老,遥远的语言呢喃,如同这欢爱是一种古老,恒久但不改其本质情感的传承;想到他应该承担的责任,浸没在这欲望的鼓动中,他唯有承认,咬着她的耳垂,如叹般道:
我的善念慈悲。
而相反他定然是她的黑暗,她的流沙,她的世间苦难,和那尚不可说出口的极反之物——她的仇怨痴缠。她掀开眼帘用瞳孔中朦胧的波光阻止了此类联想和思考,尽管他仍在想着最初。
——怎么啦?
她有点醉醺醺地说,牵住他的手。已经到半夜了,甚至,半夜都过了,她们才停下来,仍靠在一起,说些往昔的闲话。
——你那时有些朋友就不愿你和我一道留在……
他低声说,手放在她的腹部。留在哪儿?
留在这。
——傻瓜。
她咯咯笑,抚摸他的手指。不过她也陷入回忆中了,那时还在古老的银色海岸边;她想着,眼神渐深,因那隐喻也越发清晰,但,同时,睡意也在拖拽她。
——嗯,你那时候还是白头发呢。我也是。我在海边见着你,你说……
——“我们是不是认识?”
——我说,我们没有见过呀。你笑了,然后,说:
“我见过你!你是那个月亮上的女人,每天向着海面上看……”
他苦涩地笑了笑;浓郁,黑暗的长发落在她身上如说着这是遥远的过去。有的事儿改变了,有些事从来没有。
——对不起。
他低声道,靠在她肩上,叹息:“我让你失望了。”
不,不,不,不。
她当然说,但思绪却深了。我当然不是在说,这个世界没有变化——她心想,不是说她从月亮上落下来后没有受足够的苦,甚至,不是说,他没有变化,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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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过你;隔着银沙,她看见他,模糊不清,说:你在月亮上,我每晚都看见你,愁眉不展。
你是不是很孤单?
她的眉目仍是清晰而冷峻的,但那银马已向前去了,听见他说——我也很孤单。
你是我唯一能见到的人。
——我也一样。她回答。
海雾散开,她驱马上前,见他的影子越来越清晰,但起初是没有面目的,只有朦胧。他伸出手,而,在那时候,她知道她可以离开,却心中一动。
他对着她笑了。
“我是洛兰。”他说,而,忽然,在那瞬间,他的面容清晰了,如同她的存在般。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而鲜明,她的指尖,从那魂魄的冷光中传来一丝热度,但足见从无到有;两人长久对视着,仿佛她仍有机会转马离开,但所有的后事似都已注定般凝固在那时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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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忆此事;完整的她,而因此,他怀中的身体迅速由着那情感的冷却而衰老。他似做了准备而因此没有放手,见她轻轻转身。
她衰老的面孔对着他的脸,而后,她对他露出深爱的微笑;一个属于爱的极致,它的苦厄和所有欢乐,它的孤独和容忍的微笑。
“但遇见你是我最高兴的事,兰。”她轻轻抚摸他的脸,见他的眼中浮起泪光:“在那之前我并不存在,若此后我得了永生,又如何呢?没有什么变化,我还是月亮上的那个女人,对着海面上看。”
她低下头,靠在他怀里;两人的呼吸都低了,在这半遮半掩的承认间坠入睡眠。她呢喃,似安眠曲般哼唱道:
而我并不是未得到永生。
往世和来生中,我对你的爱何曾变过?——而你也是一样,你也是一样,我在北海边遇见的爱人。
她无声地动嘴唇,用那冰冷,温柔而理智的嗓音,以他唯能用触碰感知的方式,道:
让她们变成日月星辰吧,我们填补了彼此的空洞,注定归于尘土,唯爱得以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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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海在剧烈地碰撞着;魂灵还没回来,安伯莱丽雅已将所有的文书阅览完毕,焚烧殆尽,抬头看那斗争的痕迹,面色平静:不生的不死和永死的永生斗争着,尽管身在中心,她并不心知肚明。
再次,她走向窗外,这回见到了一个人,在庭院中向上望。她不曾预料,两人目光相接,她见那人的目光疲惫而苦楚,似亦感天海之争,渺小无奈。
昆莉亚站在花园中,紫花坠落,染她之眼眸,而速而,被燃烧殆尽,安伯莱丽雅抬头,见屋上有一抹金色,破天而升。
黎明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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