貌合神离The Reunion
室内,囿于先前战时的条件,不能说是装饰得很完整华丽富有大宴应有的气势,甚四处都残留先前年岁达弥斯提弗身处联盟和旧王室交替之间匆忙失修而深觉前途黯淡的颓废迷茫,表现在这石屋内的破损,箱漆的褪色和受啮齿动物啃咬的地毯上,仍然,这仍应被妥善地理解而赞称为二十年余年来兰德克黛因宴请宾客规格最高而最辉煌的大宴,正随他面前二人轻柔如云,使万事皆不分高下般的步伐行进,展露在维格斯坦第眼前。当门开启时他抬头,见洪流般的光明铺面而来,碰撞并似因瑟般逃离,反射又不知所措般凝固在他面前那二人的黑发上——而,无论这两位宴会最后和最初的宾客如何企图声称,她们和众人之间不存在等级的隔阂,如同这陆地创世的理想是一个众灵和谐不分彼此的妙景,它最终被那海潮般的身起之音,群林搏动般的衣料起伏声淹没回应:
一整个大厅来宾,这从南至北,从东至西全兰德克黛因的大王公俱是起身,或举起酒杯,或低目呢喃,或心怀愤懑,或满心换心,对着那两个人影致敬:陛下!有人说。父王。有人行礼。殿下——这像是指代一位公主,以为摄政,或者,仍有人说——殿下——这更像是指代一位王后。手指颤抖,眼神摇晃,而就维格斯坦第,在他的位置上可以看见的是,这敬意的对象,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用沉默,宛不肯首的眼神回应,但她们没有过多的表示。厄德里俄斯更忧愁些,而拉斯提库斯,在他生命的这个阶段,自从他离开了封魂棺——长久地保持着令人无法捉摸的控制力,比他过去以恐怖统治水原时更甚,尽管这种神秘对许多人来说与恐怖无异——仿佛他在封魂棺内看见了什么终极奥秘,从而经历了一种根本的改变,使他比之过去更增添了云淡风轻的威严。
“不必多礼。”他因此回应道,抬手示意众人落座,而众人回应以服从。他之后引厄德里俄斯落座,如同他的习惯,维格斯坦第,似一忠实的臣子和隐身的记录者跟随其后,见两人就座于大殿台上的主座——那儿原本已有两个宾客了,不是其余任何人,而恰好是先前唯二不曾起身致意的两位——克伦索恩大公和安伯莱丽雅公主。维格斯坦第可缓见两人的面孔逐渐清晰于眼前,如是她们的眼,在火光的闪烁中,克伦索恩大公的眼呈现那交杂着梦幻喜悦和几许或无根据,只是浮起,只是兀自不可抑制的惊慌,望着这两个并肩而上的人。他的身体是松弛的;他的金发在这些年中苍白了许多,而,相反,安伯莱丽雅公主,从始至终,都宛如一柄刀,一尊像般落座在那。她没有欢呼,感动或致以敬意,从始至终,从那门打开,到那两位宴会的主人在这光明之海中恍如黑暗的云水般上行时,她端着酒杯静默相望;她的靛青色长袍容纳着火而那藻蓝色的发辐射着幽暗,富有力与能的光;她的眼睛,最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和那绿色对着。就在这上升的过程中,她那双后日有名的双目用冰冷而富有打量性质的眼神始终望着她父亲,而最终,在嘱目睽睽之下,拉斯提库斯将厄德里俄斯送至儿子身边,自己则落座在女儿身旁。
这两张面容,相似而相反地对着,闪烁着刀光的锋利,像天上的云海与低下的深渊互相望着。片刻这儿是没有任何信号和动作的,没有纷争,只有对望;拉斯提库斯的脸上甚带着一抹柔情的微笑,当他抬起手邀请女儿时。
“你一定觉得是第一次见到我。”他轻声对她说。她没有回应,只垂下眼,恭敬似一个封侯对着君王,他停顿片刻,而后叹道,黑发朝她垂落——他没有碰她——也没有示以那家族间的亲昵,只是这般使人不解其故地开口:
“我们等了你许多年了。”
她仍不答;安伯莱丽雅已至如此岁月:在她的服从中,她甚显勃发着某种属于未知的震慑力。服从是她的沉默,而沉默是她的性格,除此之外,再不意味着什么。而后,在这对父女第一次公开交谈后,拉斯提库斯转头,对众宾客——他的孩子,臣子和等待他审判的罪人说:“开宴吧。”他吩咐:“在进入正题前,你们可先彼此交谈,放松一番。”你可想象那宴会没有任何人得以尝到任何食物的味道,所有的事物都褪色而腐化了;情感僵硬,理性闭塞,本能被压抑,唯一一个处于流动而柔软的心灵整体中的克伦索恩大公,但他也没能吃多少东西——大公抱着妹妹——他已知道的灵魂的母亲,反复诉说自己的内疚。“我很抱歉。”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泪流不止,缩在她怀中:“我想念您,妈妈。”
他最终似被眼泪醉倒,睡在了她怀中。厄德里俄斯轻抚儿子疲倦的面容,始终少动作,也无话,而,另一边,父亲和女儿的行举是清醒而僵硬的。
拉斯提库斯始终望着席间,面色平淡。他喝了一些酒,却没有醉的迹象;他的眼神冰冷,但不似过去若要大发雷霆,更加令他的孩子,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心中莫名而毛骨悚然。与之相对,安伯莱丽雅殿下是一以贯之的,她握着手中的酒杯,端坐,一言不发,如同一个马上的将军。
她们偶尔交谈。“你喜欢吃什么,女儿?”拉斯提库斯会用稍显轻盈的语调询问她,而她则目不斜视地回答,望着眼里的星火。
“任何提供给我的,父亲。”她回答。
宴会的丰饶和沉闷一直持续到十点,等拉斯提库斯令人将克伦索恩同母亲一起送回卧室时,他才起身,用平和的声音宣布,审判和陈情开始了。
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LKfqLF9hZ
对许多那年代的人来说这宴会标志了安伯莱丽雅同她父亲对抗的开始——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敢如此平淡而鲜明地将他冷遇或在每个动作中,都显出对他命令的漠然和无谓——除了那些对他的真实一无所知的愚者和欲趁取他性命的,本身就被恐惧压倒的人以外再也没有了:此事叫许多毛发似触电般立起而无数心灵在谨慎中雀跃。战争已经持续了太多年,幸存者都像死了无数次——而这是最后一条命。
所有人——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必须谨慎——是的,尽管因为我的讲述,你们很明白这是个关于灵魂的故事,但在这儿,尤其是这儿,你可能得牢记那肉身的樊笼以领会众人的选择。
“……我晚些时候来找你。”拉斯提库斯对厄德里俄斯说,声音很轻,但无疑,女儿是能听见的,众人,尤其是维格斯坦第可见她稍偏头,似回忆起了某个久远的插曲——她的长发,藻蓝而浓郁,洗干了血污,落在她长衣的胸前用流水般的线条显示那儿高低不平的残缺;她的兄长,克伦索恩大公醉酒后的面容则像个在玩乐后感受着忽如其来空虚的女孩,同她坚毅而英俊的面容对立着,但无论如何,无论这对兄妹是如何地显示着肉身上一二和谐,一二独特的不和谐的奇观——同她们的双亲相比,她们就像漂浮的灵魂一样纯净。维格斯坦第可以见到——如是安伯莱丽雅和所有人都能见到拉斯提库斯是如何握着厄德里俄斯的手;闪烁的火像魔咒跳跃在那对绿眼中,而即使当事人也许不曾意识到,厄德里俄斯还是很快地撇开了。
“我们一会见。”她轻声道,最后回头一眼,望着他,再看向女儿,显为难。她走得很慢,甚显孤独和几分无措,最终离开宴会厅;她的行进,如同将这位圣者往事和来生的迷茫和纠葛尽显此处,维格斯坦第,大约在看见此景时才隐约有感:即使一切都似回来了,她仍似心中惶恐,门缓缓合上,他能看见拉斯提库斯的眼追着她,追着那黑暗的闭合和坠落,如同在失去中凝视往昔的痕迹。
拉斯提库斯很快回过头了头。他向着那些如坐针毡的宾客宣布他的想法:“我首先要严厉地谴责你们各位在这二十年里的选择——如同我离开时担忧的一般,这二十年来,你们除了破坏,猜忌和斗争以外几乎什么也没做。”他向寂静无声的大厅洒下这句话,继而叹息,未有多少愤怒,倒令众人惊讶:“但这到底不是你们任何人单独的过错——这是你们的共同的过错,因此我不准备再使这土地上洒落共同的血。”他说这对这有着极悠久,极良善起源的陆地而言是再不合适的。拉斯提库斯与众人如此说:“我会简练向你们简述这两千年来的真实历史,那之后,你们众人可以决定是否向我陈情,要求对某个对象的审判,如果我认为这审判合理,我会亲自进行裁决和处刑。”
他反对任何私下的处刑和接续的酷刑——我们有的够多了。他道,不需要更多——你认为这很奇怪,对么?我那时也是,而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他自己也是这样的觉得的。许多年后我和克伦索恩一起从‘回忆宫’中得知了这件事的始末,包括洛兰在封魂棺中的经历。
他知道自己的堕落么?——答案是,否。他只是拼尽了全力,拼尽了他对爱人的思念从封魂棺中逃了出来,此事令他心有余悸,也终令他的脾气温和了,但,不知怎么,如他自己感到,如所有人感到——有什么事在倾倒,有什么事变了,像他无意识地追逐着厄德里俄斯的身影,感到平衡的崩塌——他仍然在企图让这世界维持它应有的样子,只会在稍久之后明白——他已导致了它不可避免的堕亡。
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RcsEz8Oo3
安伯莱丽雅公主在这个过程中,始终望着台下众人。她没有做任何评价,哪怕是对那些看上去极‘不公正’的。当然,她的态度被认为是种积蓄力量的忍耐和威力显赫,冰冷的怒火中烧——威严是有关控制和爆发的艺术,而当一个人会恰如其分地受群体愿景勃动而,相反,没有灵魂时——她就像是个王者的化身。她还那么年轻,请你想想这个场面,但她几乎看上去就能挑战她的父亲了——这会让她的支持者多么高兴!
你能想象么?
ns3.143.244.33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