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双全法Behold the Apocalypse
(济川听着;作家讲述的方式显然比当初写作版本更加隐晦,但他最初还是害羞了好一会,直到最后进入深沉的思索中。作家的声音渐渐消逝,有片刻,众人的身影停留在夜色的包裹中,直到那停留在屋内的蓝鸟忽而再次动翅膀,毫无留恋地朝屋外飞去;雨停了,而这时济川才回过神来,重新望进火光中。
一串眼泪从他面颊上滑落;那作家温柔而疼惜地笑了,前倾身子,问他:“怎么了?”
这个孩子摇头,抹去自己的泪水;他的温柔和亲善到了如此地步,甚至不愿意使人见自己感伤而为难。济川愿回答这个问题,但似委实感到他心中压倒他的感情太过庞大,眼无助地闪烁着,作家自在耐心地等他,只是那个女孩——德仁也显出几分宽容,反令人惊讶了。
她的眼光也黯淡了片刻,宛坠入不可见的深海,而这时,济川才开口了,嗫喏道:
“一定要这样吗?”他轻声说:“就没有能够让所有人都感到满意,高兴的方法吗?”
作家摇了摇头,他抬起头看向钟表,似注视着流动的时间,如此解释:“想想这个世界本身,济川。”他温柔也残酷道:“它在为着不知名的缘由被创造,诞生的瞬间,它在企图使所有的生灵幸福么?我们很难这么说,因此你甚至可以说,从最根本,世界构成的道理就不是完美,纯善的——那只是我们曾经的梦想,而终于到了不得不破碎的时候。”
济川因此难掩沮丧和迷茫,作家又垂目对他微笑,宽慰道:“但是让它变得完美也不是我们人类的责任,既不是兰德克黛因人的,也不是兰德索里德人的,世界有世界的规律,但人类有人类的特点,它以自己的构成运作,我们以自己真正的愿望生活。”他顿了顿,然后诚恳,清晰地说:“这不是个快乐的故事,处处充满了悲伤,但在最后,它仍不乏意义,因为在不惜使那对于纯善的理想覆盖在整个世界上,挑战天,挑战神后,我们终于领悟了自己的极限和愿望。”
那孩子望着他,而话语在唇边呼之欲出,作家微笑,道:“那就是去爱。只是这样而已。”
他用这句话作为总结,叫济川点头,也继续暗中抹去眼泪;他温和地接受了那个显然会在故事中带来狂澜的幻灭,同时也担忧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而女孩——德仁,更是平静的。她的眼在先前的沉没后回到一个更普遍的尖锐,直觉锋利的状态。她的蓝眼闪烁,望着作家,直接地询问道:
“那厄德里俄斯呢?”德仁问。济川肯定有些没有明白,但作家笑了,推着眼睛,朝她点头。
德仁看向济川,不知怎么,似见到他渴望知晓的眼神,还是开口解释了:
“那是厄德里俄斯的愿望啊。”她摊开手:“或者说,迦林的吧。其余人能接受这个愿望破碎,她又能吗?”
她继而看向作家:“而且我注意到,她好像没有很抵触拉斯提库斯跟她接触——不如说,她很喜欢才是。”德仁平静道:“她难道不知道拉斯提库斯破棺意味着什么吗?”
作家点了头,似觉得这个问题很适合作为切入点,叹而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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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德里俄斯——或者说,迦林大神,是我们北荒民族,兰德克黛因人的始母——也是迄今唯一一个与我们失散了的灵魂。自她殁后,我们不知她去了哪,只知道最终,她必然是被这次幻灭伤害得最深的人,故而你的问题很有道理:为什么厄德里俄斯没有坚定地拒绝拉斯提库斯,没有阻止他进一步释放自己的欲望,‘堕落’,遵循普世的道理,从而使这个由她所创造的世界不免也为物质界的狂澜所淹没,令我们和兰德索里德人最终接轨,相遇了?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想请你们记起一个事实:厄德里俄斯在‘来龙’之时就不再是迦林大神完整的灵魂。分魂现象,如同在厌能和难云阿身上,吠陀先的两个分身以及在维斯塔利亚和厄德里俄斯身上,你都可以看出,并不少见——甚至也许从根本上我们所有人都是分魂呢!
回到这件事上,它的重点是,其实到现在为止,你们其实都没见过真正的迦林大神。来龙时期的厄德里俄斯女神,我要说,因为失去了记忆,可比她本人温柔了不少……
方是我们还在北荒居住的时候,迦林大神是我们的母亲,但我们跟她是有距离的。她就像海上冰冷而清晰的月亮般,让我们感到难以接近,若我们举行全族的集会,其实将我们凝聚在一块的反而不是我们的母亲,而是我们的父亲——所有的孩子都更喜欢洛兰一些。
包括迦林大神本人也是一样。她是个因为太完美,太得天独厚而过于理想的人,难免就有点不近人情了,我觉得是洛兰给了她那更多像人的情感,甚至,为了这感情,她后日也没有像其余女神般弃人世而去,反进入了封魂棺,为我们,为她的理想,遭受了如此多的磨难。你如果问我,为什么迦林大神,最终,在这个时候,没有更理性,甚至不择手段地处理这件事——为什么她没能跳出一连串陷阱,如很多次一样,我当然不能去问她,但我可以猜测。
我认为这是她让步,去爱洛兰的方式。我很爱洛兰,他在我心中的分量不言而喻,然,我想这是不能和迦林大神相比的。
‘世界’不懂得什么是爱,而世界能战胜一切,如同曾经的迦林大神,如此地深邃而理智,但在她拒绝了回天,留在地面时,她一定明白了,也做了交换。那温柔,盲目,短视和贪恋每个瞬间如同永恒,为另一个人献身,痛心,不惜牺牲自己的愚痴,就是她为爱付出的代价。
这就是迦林的选择——仍然,我认为,确实,在这个时候,终曲开始之际,她尚且是从未真正体验过真正的堕落的。
而,无疑,那感觉超乎了她的想象,所以,时至今日,她仍未回到兰德克黛因。大约就是因这种原因,迦林大神的魂魄,那时始终在分离和遮蔽之中,不愿自己的理智影响自己的感情。
此为这名叫厄德里俄斯的女神的真相——我从未说过她是个完美的人物,相反,我恐怕她是个对太多人来说都难以理解的人,一个遥不可及的理想和避之不及的灾祸,如同她的结局所示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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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伦索恩做了个温暖的梦;当他醒来的时候,他还暖融融地,抱着被子,像只小狗一样埋着头。甚至,在梦中,他也记得自己很小,被一双白色的手臂抱着怀中,轻轻摇晃。那手臂散发生命的暖香,那胸脯柔软若在融化,外头,似是一片冰海似的洁白,像维萨维亚斯的北港,却又不似那般冻结,而只是明亮,璀璨。他梦见一间小屋子,有人将他拥抱轻抚,屋外的银岸上,有人奔跑欢笑;他感这像一个聚落,一个村庄——手抚摸他柔软的头颅,嘴唇亲吻他的脸颊,他沉醉,入迷了,不愿醒来,咧嘴而笑。
他感到这像个家。
——你醒了,林。你还好吗?药草我已为你准备好了……噢!
有人入内,小心翼翼。这个人谨慎地放下手中的餐盘,又小心踱步到床边来。克伦索恩朦胧的眼看不见他的样子,只看见一截垂下的灰发,泛着银光,却淌着些黑色,无疑,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发,却不费力气,认出了这个人。
——爸爸!
他雀跃想,笑得更开心了,令这个人有些瑟缩。他好奇,珍重地垂下头,轻声说:
——好小啊,跟从灵魂中诞生的一点也不一样。林……
我们的儿子在笑呢……
抱着他的人也笑了笑;她的语气中没有那么多惊奇,自然,这是她所生的孩子。她的手也更克制,平稳些,尽管充满爱意,却让克伦索恩觉得有些难以捉摸。两人,在孩子身旁聚着,低语。
——这就是肉身的诞生……虽然生产过程确实有些艰难,但总体来说也不坏。
她平静道:这便是尘世的幸福了。
克伦索恩感到她身旁这个人沉默片刻;他靠近母子二人,轻轻用手揽住她们俩。他身上有股如云般的香气,让克伦索恩很舒服,而,似乎,女人在他怀中也放松了;这像个封闭的世界。
——下次,我们还可以生个女孩。
她露出浅淡的微笑,柔声玩笑,但周遭的气息却冷了。云似沉重,染上了水,染上了黑。男人垂下头,在女人耳边,低声开口,但那声音,却用克伦索恩最熟悉,低沉,沙哑,已褪去了那水云光的声音,呢喃。
他听见了那声音,浑身悚然,宛有雷霆刺破,要见之以真相。
“打开封魂棺吧,林。”男人道:“别为了我放弃你的理想。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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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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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伦索恩猛然睁眼,如此在梦境最后,再度逃离他的瞬间,使他褪去了先前的所有温暖,洗刷周身的寒冷和悚然。他出了汗,从床上支撑起身,捂着额,踉跄向前。屋外阳光温暖,‘花园宫’内一片欢庆,他企图捉住脑海内那雷霆的痕迹,却既不记得其实质,也不得它的色彩,只在旋开门的瞬间,看见一抹蓝色。
“安铂……”
他有那虚脱之感,呢喃开口。阳光,在这一年的初夏飞涌至他面上,在他的眼角眉梢,他注视这人的鼻梁唇间镀上金黄;他颤抖,看见她挺拔,平静地相望,心中那熟悉的陌生感无处安放。
“大哥。”安伯莱丽雅问好,仍抱着臂,蓝眼中似有些关切,又终究,如空无一物:“您醒了,希望众人的欢庆不曾叨扰你。”
她致歉,长发洒落:“我已表达了我不希望过分庆祝的愿望,然宫人还是坚持。”
克伦索恩见安伯莱丽雅做一邀请共行的姿态;他恍惚中不曾拒,仍向前而去,走入这花海中,两人并肩,宫人既见,不断有人向这对容貌迥异而又到底相反相成的‘叔侄’致敬,尽管她们的真相,恐如今,已人尽皆知。
花雨纷降,克伦索恩难寻真相,只觉感官的澎湃,在那永久的欢生和似潜藏,即可来临的破碎中,而安伯莱丽雅,如示不曾有他的患得患失,始终以那坚毅的姿态,使诸花如水散落在她周身。
“——也感谢您为待我庆生,一直推迟回到孛林的时间。”她抬手,极具风度地张开前路:“请吧。”
克伦索恩望前,已见那宴会的庭院,见花台四处,宾客满堂,内廷被布置得如同春神之节般,除却这主角本身是淡然以外,似所有人都在这难得,持久和平的笼罩的嬗变中,带那温柔而陶醉的笑容。
他向前一步,而,刹那,风卷人群的欢呼和掌声,带那金黄如火,梦幻紫云并时而来,传响歌曲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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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爱如雨
唯此独深
长恨歌起
河海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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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拨弦而唱,歌声低沉,分明原是如此悲怆的歌曲,却被原作者的心绪所影响,唯见深情了。克伦索恩如是才见花园中央那一黑一白,并坐琴前的两个人影,俱面上含笑,彼此相望,共唱此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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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以欢
唯汝以爱
故我誓不汝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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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步,恍惚,听她温柔拨弦,为此而奏,为生而鸣,这属于兰德克黛因哀婉也欢欣的歌,复而,那一高一低的声音在目光中交汇,相视相约,相爱相别,誓此情难矣,此生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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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湖归海
时月回天
方得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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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不止,似水坠地,如雨漫天,吟唱和掌声久久不息,为这回归的生命大源而奏乐欢庆。
“不想两位陛下都是如此善乐,足称万载美事!”唐默泰普带头奉承,接着便是扣杯的剔透应和。
厄德里俄斯笑了笑;但克伦索恩看见了,母亲全然是在对父亲笑着的,依依不舍。他向前一步,忽被一冲出的人影挡了道,没能在这乐曲尚在奏响,春意温柔时,进入其中。
“别离!”
叙铂.阿奈尔雷什文从人群中钻出来,用他那张衰老而天真,受伤也纯洁的脸仰头望他。克伦索恩有些错愕,唯转过头,见手已琴弦在落下,于那曲终意散的苍凉和寂寞中,手指交汇一处。他看见父亲没有看任何地方,只深深看着母亲。
黑色长发宛如绸缎,绿色的眼闪烁云光;这对爱人彼此望着,宛欲一目而极时。克伦索恩撇开叙铂,走入花园之中,感时间和风都在掠过他,他无法走入那凝固的时间中,只是走向它;阳光极好,这是个最美的春末,再好不过的夏初。和平已持续了两年,兰德克黛因的天时,在半个世纪来,都没有如此和美过。
“克伦索恩!”
母亲和父亲并而回过头,召他上前,他露出微笑,却感,有那蓝色的目光,在他背后望着他。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虚浮。
时值女神历1031年五月,正逢‘血圣女’安伯莱丽雅公主二十五岁的生辰,她的生父,前国王拉斯提斯在经过两年的整顿国纪后决定北还黑荔波斯,带着他身上那最后的龙心,镇守在这世外之地,以摈除人世对龙心始终不退的仰望。这场宴会很好地向宾客显示,这次的离去同上次不同,他没有任何衰退的迹象,甚至,人感到——他几像是永生不灭的,宛如有神临身,而无疑,由此,他所期望的和平和秩序,也因此将永久。
一切都在最极致的尽善尽美中;克伦索恩跪倒在双亲的怀中,垂下头,愿去除心中弥漫的不安,珍惜这难得的,恐是此生最后的和美团圆。花落在他半金半白的长发上,手抚摸他的肩,欢乐不离,完满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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