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他回來。

 

　　躺在軟綿綿的大床上，迪達拉抱著棉被動也不動。並不是不累，實際上他很累了，但他就是睡不著。

 

　　現在都十點了蠍幹嘛還不回家啊，他是從不應酬的，所以九成九是加班了吧。那麼認真做什麼，又沒有上司在逼著他，而且也不想想家裡還有個小情人在等他回來，那個工作狂臭旦那。

 

　　迪達拉最近新找了個從下午到晚上八點的打工，下班時間比以前在高級牛排館打工時還早了兩個半小時，要不是因為蠍說著晚上下班回來還是看見黑漆漆的屋子，一點都沒有有個同居人的感覺，還加了一句「看你睡得像條豬一樣。天天這麼晚回來，晚上都累到沒力氣了吧──嗯？」他也不會立刻決定辭掉那份其實薪水還不錯的打工。

 

　　一邊盜用他的慣用語尾詞，一邊輕佻地抬起他下巴親吻的蠍眼中那種戲謔真是夠討厭的，結果呢，說自己晚上沒人陪好孤單的欲求不滿紅髮男自己現在卻連電話都不打一通就遲遲不回家！該不會是跑去出軌了吧！

 

　　我才不會打電話給你呢，又不是沒你就不能活，若表現出著急豈不是就正中對方下懷了嗎。做著無謂的意氣之爭的迪達拉打著身旁的枕頭，想像蠍的頭就躺在那上面，哼哼哼你再不回家啊？給你好看──

 

　　打了幾下後覺得這樣的舉動實在太過幼稚，迪達拉收回手，把自己捲回被子裡。回來又怎樣不回來又怎樣？如果蠍漫不在乎的話，那他何必呢。

 

　　迪達拉閉上眼睛。明明打算直接睡去不再想他的，偏偏還是，睡不著。

 

　　更討厭的是，腦中不由自主的出現那個人的身影。從以前就常常這樣了，從小當自己一個人靜靜的待在某個地方，那似曾相識的印象就會模模糊糊地出現。自從真正遇到蠍之後，那種感覺便更強烈了。

 

　　現在他終於明白那些印象代表什麼，並不是自己精神錯亂嘛。闔上眼，他可以想像出蠍身上的氣息、呼吸甚至體溫，好像他就在自己身邊一樣，這是一股什麼樣的記憶？又是打哪來的？

 

　　他的手，曾經輕輕梳開他的長髮，撫過他的臉，抱過他，迪達拉還依稀記得那雙手在空中翻飛舞動的模樣，但蠍明明沒在他眼前做過類似的動作，所以說……？

 

　　如今很多印象已經混在一起了，他也搞不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哪些是新添的哪些是舊有的，這件事實在很玄。據他的觀察，蠍對他應該也有類似的感覺，當初在牛排館包廂他們見面的那個晚上，僅僅眼神相交就能讀出對方的心，這樣的默契及熟悉感不可能是憑空出現的。

 

　　還有，那隨之而來，瞬間填滿心胸的感情。

 

　　旦那。

 

　　他只不過是晚點回來，自己為何會如此不安？搖搖頭想驅離腦裡搖曳不定的影子，迪達拉卻止不住那隱隱的心慌，潮濕悶重的空氣、岩石地面、遍地的殘骸……什麼的殘骸？那是什麼？怎麼看不清楚，想不起來？

 

　　呼吸亂了起來，頭開始疼痛，迪達拉揪住心口的布料，在床上蜷成一團。那是什麼感覺？濃重的、無助的絕望和失落湧現，伴隨難以遏止的心痛，幾乎要淹沒他。

 

　　「小鬼，你怎麼了？」

 

　　媽的，還幻聽了，我為什麼那麼在意那個傢伙啊……嗯……

 

　　「喂，我在問你。」

 

　　身上的棉被被掀開，一瞬間湧進的燈光讓迪達拉眼前一花，身旁有個黑影一手抓著棉被角，另一手壓在他身側的床鋪上：「縮在床上做什麼？你……」

 

　　蠍皺起了眉頭，眼前人臉色似乎不太好，比平常蒼白了些，眼神也有點渙散，他看見自己後一時間竟然也沒有任何反應，發生什麼事了？

 

　　「……做惡夢？」蠍推論著說，稍微放緩了語調，伸手揩去迪達拉額前的汗水：「都多大了還會做惡夢……」

 

　　「我、我才沒有睡著呢，嗯！」迪達拉猛然回神想辯駁，看見蠍之後，一股難以言說的憤懣委屈情緒轟然爆發，他想都不想就脫口而出：「──臭旦那你不是討厭等人也討厭讓人等嗎？今晚連通電話也不打，是跑去哪逍遙了？你知不知道我……」話聲突然打住，迪達拉抿緊嘴脣，本來打算不抱怨也不理他的，沒想到一見到面就把剛剛的想法全忘了。

 

　　「……我什麼時候有跟你說過我不喜歡等人也不喜歡讓人等？」蠍微瞇起眼睛，「我在公司加班，回神時就已經晚了。」

 

　　「……太誇張了吧你這工作狂，每次都這樣，只要一開始做你的事情就──」迪達拉又住口了，把後面的「不理我」三個字吞下肚，其實蠍今晚是第一次這麼做，但他竟然就是想抱怨，彷彿覺得他老是因為某些東西而把自己晾在一邊，還有蠍似乎真沒說過關於等待的那件事，不過他就是知道，說不出個所以然。

 

　　「我這不是回來了。」蠍若無其事的說，而後戲謔地淡淡一笑：「怎麼？沒有我陪就睡不著，所以在等我？」

 

　　「誰沒有你就不行啊！嗯！」迪達拉賭氣般地說著，別過臉去躲過蠍的眼神。

 

　　「傻小子。」蠍笑了出來，他輕拍床上那人的金色頭頂，說：「累了就快睡吧，我去洗個澡，然後也得休息了。」

 

　　「哼。」覺得剛才落居下風，迪達拉想扳回一成似的勾起一個迷人笑容：「平常不是很欲求不滿嗎？怎麼今天這麼體貼，我看累的是旦那你吧？加完班後沒有體力了對不對？那你就趕快洗洗睡吧，嗯……」

 

　　稍稍挑起眉毛，蠍對迪達拉的挑釁沒有表現出任何明顯的反應，他彎下身體，慢慢靠近床上笑得很刻意的同居人：「激將法對我沒用，小子。」

 

　　「那要是我直接脫衣服用色誘的有沒有用？」彎起湛藍色的眼睛，迪達拉一隻手攬上蠍的肩頭，另一隻手扯開他胸前襯衫的第一顆扣子，描摹起鎖骨的形狀：「但是如果說旦那你真的太累想休息，那就算啦，嗯。」

 

　　「少搗亂。」蠍抓住他的手，低聲說道：「不要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需要休息。今晚是我放過你，別挑戰我的忍耐極限，不然你會很慘。」

 

　　蠍眼裡壓抑著的深沉慾望讓迪達拉吃了一驚，但他不肯示弱，仍然嘴硬地說道：「忍什麼忍啊，我精神好得很……」

 

　　話才說了半句，就被蠍用手指頭抵住了嘴脣。迪達拉愣愣地看著蠍的眼睛忘了說話，靠得很近，那對絕美的琥珀色眸子裡流露出的情緒轉變了，蠍斂著眼神看他，彷彿在瞧著一件最珍愛的寶物，滿懷寵溺及溫柔，是只會留給他一個人的那種表情。

 

　　迪達拉一陣眩目，一種很熟悉又很模糊的幸福感襲上心頭，他隱約覺得蠍這樣看過他很多次，但是不管幾次好像都還是不夠，無論多少遍，他還是會不由自主陷入那深邃的凝視中。

 

　　蠍的雍容淺笑總是如此惑人，他用雙手抵在戀人枕邊，將身體越傾越低。迪達拉知道蠍要吻他，嗯，所以說終於還是忍不住了嗎？旦那。他稍微抬起下巴準備迎接蠍的熱烈親吻，閉上了眼，感覺到對方溫熱的氣息吹拂在自己臉上，臉頰感受得到蠍的體溫，期待他吻上自己的這段短暫時間裡，又癢又特殊的奇妙感覺一直以來都令他很享受，其實他很喜歡這種親暱的感覺。

 

　　他的脣瓣熨上他的，屬於對方的溫度一下灼燒進心裡，迪達拉預料蠍會將吻加深，於是放鬆了牙關等待著，豈料並沒有。

 

　　蠍不輕不重地只吻了一下他的嘴脣，迪達拉不解地望著他：「就這樣？」

 

　　「對。」蠍撐起身體離開他上方：「有件事，我從沒跟你說過。」

 

　　「啥？」

 

　　「我對你一直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其實我想這不必說你也懂吧，因為你也是對不對？」蠍定定望著他：「說不准我上輩子認識你，甚至愛過你……不，現在也是。」

 

　　蠍頭一次這麼直接的向他說這種話，但他一臉正經嚴肅的樣子讓迪達拉不知該感動還是該笑：「旦那，說這種話真是太不像你了，嗯……」

 

　　「不要打斷我。」蠍態度強硬地接著講：「我隱約覺得那個我跟你之間並不是好結局，但是既然有這麼多東西留在這些地方──」他指指腦袋，又指指胸口，「那麼這些感情的確是無法想像的深刻。我不知道發生過什麼事，也不在乎，但我很清楚──」

 

　　「如果我曾經錯過你，那麼這輩子我就要好好抓住你，嗯。」迪達拉想都不想的就說出來了。

 

　　「旦那，你猜得沒錯。」他撇撇嘴，「我跟你一樣。」

 

 

 

 

　　蠍去洗澡了，迪達拉躺在屬於他的那半邊床上，心情不知為何平靜得異樣。

 

　　他們都不明白這種默契是從何而來，不過只要確定他們互相愛著對方的那個靈魂不也很夠了嗎。

 

　　「在想什麼？還不快睡。」蠍走進房門，看見迪達拉眼睛還睜得開開的便唸了一句。

 

　　「沒啊，嗯。」心不在焉地應了聲，迪達拉轉過身，嘟囔著不去看蠍。

 

　　蠍關掉大燈，只留一盞微亮的床頭燈。掀開被子上床，在迪達拉毫無防備時攬住了他的腰。

 

　　「喂你幹嘛……你不是說今晚不要……」

 

　　「只是想抱一下不行嗎？誰說我要幹嘛了。」蠍的聲音貼在他耳後：「不要動，我想就這樣睡。」

 

　　「……隨便你啦，嗯。」

 

　　「嗯。」

 

　　「真看不出來你會是這樣黏人的傢伙。」

 

　　蠍沒有再回答，迪達拉遲遲等不到回應，朦朦朧朧之間強烈的睡意襲來，蠍的環抱居然這麼溫暖，這麼舒服啊，以前還沒留意這麼多呢。

 

　　……大概是因為以前做完之後累到倒頭就睡著了，才沒有發現吧。

 

　　其實這樣也不錯，無論是輕輕的啄吻，或者是現下什麼也不做，只是被他抱在懷裡。

 

　　他明白蠍的舉動所代表的意義，他是多麼珍惜他。

 

　　這輩子我要好好抓住你。珍視你。

 

　　他沒跟蠍說，其實剛剛那個吻比以往的任何一個還讓他心動。說起來似乎有點好笑，他們的關係進展一點都不柏拉圖，這樣一個沒什麼了不起的吻卻造成這麼深的感觸，他不說是因為蠍應該也懂，不對，他一定懂的。

 

　　意會就好，意會就好。

 

　　睡吧。別問過去，結局就是他愛他，開頭也是他愛他，這樣一個故事，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