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六、博弈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49w6HJrwu
這一日來得特別詭異,郵政總局內櫃枱的數目銳減,加上局內空氣不流通,排隊人龍絡繹不絕,隊中的人開始鼓譟。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ZIw81fYJY
有位身穿西裝的中年禿頭阿叔排了很久,去到鍾仁宇當值的櫃位前不斷高聲爆粗,但在場只有寥寥數人聽得懂他說的是什麼。雖然隔著一塊玻璃,但鍾仁宇仍感到言語所帶來的威力。鍾仁宇覺得罵人的口音很熟,才聽到對方講的是台灣地道用語及粗口,他夾雜著半鹹半淡的普通話指手劃腳,似乎是一個生命入面為自己帶來多災多難的災星。
「唔通……唔通……係佢?」,鍾仁宇呆立當場久久不懂反應,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位大叔見鍾仁宇毫無反應,將「領取掛號郵件通知卡」及他的身份證扔在鍾仁宇前。
鍾仁宇一見到身份證上的名字險些叫出聲來,再細看卡上所寫的地址,霎時之間鍾仁宇眼前天旋地轉,控制不了自己的淚水。站在面前這個讓他徹底失去家庭溫暖的人,正是他的親生父親鍾景鴻,雖然時隔已經二十年,他的地中海禿頭依然健在,面上仍然戴著那副茶褐色多邊眼鏡,但身上已換了那套名牌Gucci西裝,與昔日衣衫殘破的他有明顯分別。不過,鍾仁宇母親離世前絕望不已的眼神,以及自己頭上那引以為恥的記號,至今變成鍾仁宇心裡不能拔除且隨時發作的尖刺。
幸好,鍾景鴻不認得自己。鍾仁宇無想過讓自己痛苦一生的人,會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出現在自己眼前:憤恨、悔疚、羞恥……一幕幕不欲提起的往事如潮水般再次襲來。鍾仁宇看到收件的人,竟然是當日父親背著母親鬼混的女學生,地址寫著該女學生的住址「上環皇后大道中268號荷李活華庭X座X樓X室」,距離中西區校網內、父親曾任教的某間中學路程並不遠,他愈看愈感到驚心動魄。
「……你這個屁孩 (註1) 撿角 (註2) 呀?快點啦,坐在這裡嘴炮 (註3) 幹麼?」鍾景鴻嗓門再次提高。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ULL85gWNF
此時上司吳偉強見到勢色不對上前解圍,操著一口流利的普通話道:「先生不好意思,他是新來的什麼都不懂。我現在協助你,你是幫別人拿取掛號信件嗎?程序很簡單,我同事會按著地址找回相關信件,之後你簽名便可以了。」
「對。謝謝呵!!」
「喂鍾仁宇你仲成碌木咁坐喺度,眼甘甘望住人做咩呀?拿拿臨去後面個tray度搵番封掛號信比人哋啦,後面條人龍水蛇春咁長呀,仲喺度發夢……」吳偉強呼喝著,抵著郵局內的熱氣。
鍾仁宇拿起領取通知卡在後面胡亂地翻了一翻,將信交給吳偉強。
「咪住,呀鍾仁宇你識唔識字架?雞乸咁大隻字寫著荷李活華庭呀,你拎咗封咩信比人哋呀?帝后華庭呀,你盲撚咗呀?我真係比你激到嘔血,風頭火勢仲有心情喺度發夢。快啲去拎過封信比人啦!!真係低能!!間局比你揸旗嘅話死咗十世呀!!」吳偉強怒罵鍾仁宇的聲音全局都聽得到。
其他同事不忘對鍾仁宇流露極為鄙視的眼神。
「真不好意思,我的同事弄錯了……」吳偉強道歉。
鍾仁宇終於將正確的信遞上,吳偉強搶了過去並開動電子簽名板,「請你在這裡簽個名字就可以了。」,鍾景鴻依言照做。
鍾景鴻離開時冷冷補上一句,「你要教教這個屁孩,很撿角,真的令人傻眼 (註4)。」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3Isvr3dtV
吳偉強陪笑道:「一定一定」,其後向鍾仁宇發火:「你一陣收咗工後去我房……」
鍾仁宇稍為計算時間,若然快快做好手上工作準時收工的話,下午與黃慧詩的共讀作品約會必定可以準時,為了這次約會交流他興奮得數晚都睡不著。然而他依稀記得,他預約了下午去佐敦一間診所做頭皮檢測,但因為他數日前錯手刪掉提示的whatsapp,又無寫低檢測時間,所以他的心一沉。
郵局內人流減少,鍾仁宇鬆了一口氣,但他的心思已經飄到黃慧詩身上,無暇細想吳偉強的事。
「呀鍾仁宇,今朝你有眼見架啦,個個做到踢晒腳。你呢?你知唔知你今日咁嘅表現,係會累死我哋啲同事架?」吳偉強一見鍾仁宇劈頭便罵。
「我…..我……」鍾仁宇嚅囁著吞吞吐吐。
「今朝郵局個冷氣壞咗,入面又多人,仲要阿Joey唔知死咗去邊無返工。我自己都要落場頂著Joey個位呀!頭先呢我都唔知你做緊乜,明知個客等咗咁耐躁底就一定架啦,人哋代領掛號信咋嘛,你做咩成個人碌葛咁坐喺到望住人哋張身份證啫?幫人攞掛號咪幫人攞囉,你有咩特別嘢要做啫?人哋無身份證比你睇咩?你見唔到排緊隊條人龍呀?」吳偉強發炮。
鍾仁宇眼望著房內電子鐘一分一秒地過,知道一定不能在下午二時準時趕到。他偷偷地看著手機,Google忽然彈來了一封來自診所的提示電郵:「提提你,請於X月X日下午2時準時到佐敦XX中心做頭皮檢測 (地址:佐敦彌敦道301-309號嘉賓商業大廈1XXX室)。」。鍾仁宇才猛然想起自己將檢查的事拋諸腦後。
吳偉強見他心不在焉、怒氣更盛,道:「做咩呀?好趕時間咩?」
鍾仁宇連忙道:「唔係唔係……」,將手機調至靜音模式。
「你Postal Officer嚟架,帝后華庭同荷李活華庭兩度完全唔同嘅地方,你照單執藥都可以執得錯嘅?你咁垃圾嘅表現,我點放心比你坐我個位呀?連署任嘅資格都無丫!出面個個同事都係fit馬,陳怡翔最醒目,第一個返嚟見啲冷氣有問題,即刻衝咗入倉度搬定三部冷風機出嚟;仲有你知唔知點解突然咁多人迫埋喺埋面嗰幾個counter?因為出面嗰幾部機突然壞咗要搵IT組嘅同事嚟睇,又要有秩序安排啲人排好條隊,係邊個喺門口度做人肉廣播?係許詠彬自己主動向我要求做!!」
鍾仁宇低下頭默默垂淚,無法放低剛才遇見鍾景鴻的事。他的口微微抖動,按捺著替自己解釋的衝動,因為他實在無法面對他的父親,也不敢對身邊任何朋友談到自己的奇恥大辱,就好像一個長埋於土裡等待爆破的戰時炸彈。
「安全感」、「親密感」,這兩個詞語從來不會出現在鍾仁宇身上。只要想起黃慧詩對自己的熱情,鍾仁宇不得不展現出對方喜歡的模樣。其實處身於這段關係裡,鍾仁宇不安感及焦慮無停止過,他不敢相信將來有一天黃慧詩會喜歡自己、這個真實的自己,就等同日本動漫《千與千尋》裡有可怕外表的無臉男一樣。
但,又有多少人看清,外貌嚇人的無臉男本相是怎麼樣?
「星期一朝早十點前,交番份詳細嘅statement俾我,Out!!」吳偉強命令。
鍾仁宇的心更痛,他要如何在份報告裡詳盡解釋自己的錯誤,完全基於自身的家庭問題?又或者,他要杜撰多有力的藉口,才可以合理說明剛才在櫃枱前的舉措?這一切一切都顧不得那麼多,他要盡快趕去診所做檢測。
列車到達尖沙咀站後,鍾仁宇才驚悉要通知黃慧詩,但他全然失語。鍾仁宇在黃慧詩whatsapp的通訊欄裡鍵入了數個字後隨即刪掉,當處身於完全失語的狀態之下,即使連文字都未必表達到箇中的難受,又或者搜遍整本人肉字典都無法形容當前的處境。黃慧詩已經傳了數張Preface Café的內籠照片,以顯示自己的位置,但鍾仁宇開啟了「閱後即刪」功能。
週末下午佐敦某間生髮診所裡,客人絡繹不絕。鍾仁宇下班時戴著帽子急趕離開郵局,途中一直帽不離身亦不時打量著來來往往的途人,唯恐被發現頭上的恥辱。那時距離預定的檢查預約時間尚餘十分鐘左右,他登記後一臉戰競、瑟縮在接待處的一角不發一言,等待著職員跟進,就好像等著裁判官宣告刑期的囚犯。
「同你初步照過晒,嗯……你呢個case要好大面積咁植先得,做乜攪到今日先嚟睇呀?」醫生的話令鍾仁宇更難受。
「因為……因為……我都以為係暫時性,同埋我老豆…..都有呢個問題,咁咪無為意囉……」鍾仁宇每說一個字,心便痛多了一分。
「你呢啲case我見唔少,後生細仔廿零三十歲,個頭甩到好似成個六十幾嘅阿叔又或者成個清朝人咁。初頭就係乜都唔理,結果拖下拖下頭上嘅毛囊死晒先嚟救。點救啫?脫髮分咗七期,你呢個係介乎第五同第六期中間,無架啦去到呢個地步,你食supplement、用有生髮功能嘅洗頭水通通都無用。食藥、用洗頭水只不過係保養你嘅頭皮,對於生髮真係無作用!!」
第五期、第六期……這些數字鍾仁宇不是沒有聽說過。牙牙學語的小朋友已經懂得的數字,但對著一個脫髮的人,帶來的壓迫感又豈止於冰冷文字?他這種人,終於可以與末期癌症的病人相提並論。
「嗯…..嗯…..植髮咁得唔得?」鍾仁宇此時候想起上次銅鑼灣某間活髮中心的報價,他不甘心。
鍾仁宇開始感到肉痛,已經預計到這筆支出將會很龐大。若然有盡頭的話都算值得,但如果沒有盡頭呢?一個人落到人生的絕境裡,所有出路都被堵死,就算面前的是刀山油鍋也要跳進去。相對於自己的終身幸福、重拾作為男人的自信,鍾仁宇別無選擇,這些都是身為禿頭人的悲哀。
但原來,「上刀山、下油鍋」都要講資格。
「唔係唔得,但係你都要有心理準備唔好抱有過大嘅期望。植髮唔係百分之百成功,效果好定係唔
好,取決於後面健康嘅毛囊數量夠唔夠,即係足夠到可以移植到上面禿咗嘅地方。」醫生補充道。
「我唔係好明……」
「個手術原理好簡單,我哋會抽取你後面健康毛囊移植上去。但係我頭先都講,要視乎你嘅髮量夠唔夠,唔夠嘅話根本遮唔到,做唔到你想要嘅效果。我初步睇,你髮量似乎唔夠,就算我夾硬同你做,效果一定係去唔番你廿零歲時候嘅樣架啦!!」
鍾仁宇露出了一副絕望神色,不敢相信世上有缺陷,是連用錢都不能解決。
「鍾生不如咁啦,不如我建議你諗清楚個期望係點先,我唔想做咗出嚟到時你又話唔滿意效果,盞晒大家時間!」
離開診所時已經接近傍晚,鍾仁宇發現一則由黃慧詩所發的訊息:
「等咗你好耐……你喺邊?做乜唔嚟?我預備好咗某部作品嘅電子版一齊共讀,你唔駛特登喺office度print……」
鍾仁宇無想到黃慧詩還是痴痴地等著自己。他縱然有千言萬語,但還有什麼合適的形容詞表達?沒有,唯有訴諸沉默、在鬧市中自動隱退。
孤獨感這回事鍾仁宇無能力排解,他渴求與任何人形成親密的連結,從而認識一個人的內在世界及對事情的想法,接受對方的看法用在自己身上,令到彼此都有成長。鍾仁宇需要的愛,是實在的,絕非單單一段滿足刺激的浪漫戀愛,他何嘗不是期望學效韓劇入面的男主角得到女主角的主動追求,可惜這基本願望早在年少時期消失殆盡,特別是讓他感到可恨的家人及頭髮。
「頭髮」這種東西,預示著雙重詛咒降臨了在自己身上,由一出生的時候已是如此。
他漫無目的地蹓躂區內多條街道,行到尖沙咀聖安德烈堂附近,一群外籍年輕教友唱著英文聖詩,不少人停步觀賞。其中一名年輕英國教友向鍾仁宇遞上了一份單張,單張上主要簡介堂會歷史、活動等等,他微笑地拒絕接受。
沒有很強烈的原因,只有討厭。鍾仁宇站在教會門口附近,不得不想起A.I. 咖啡上的三個標籤:Church、Lonely、Depressed,黃慧詩的觀察很入微,投入教會生活比起沒有教會生活更為孤獨。鍾仁宇很少跟其他教友說起在教會群體那份格格不入的感覺,但更準確的是,他沒有多少對象可以傾訴對信仰的疏離感、對戀愛的看法,環顧他身邊朋友大多不像自己般禿頭,更多的是已有另一半、有圓滿家庭,雖然不時見面,但從言談中總有「曬命」的意味。在教會這信仰範疇之上,他如同一個不懂耶教正向文化的人般孤單,就像將他丟進只有歡笑的空間一樣,總有一份難以言喻的違和感。
(故事待續)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aheheNdM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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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屁孩」(台語) 指幼稚的人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ajF5OM4vP
註2:「撿角」(台語) 指無用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WSEUgUKxe
註3:「嘴炮」(台語) 指吹水唔抹咀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seyr8d5jw
註4:「傻眼」(台語) 指難以相信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xhQ4bLT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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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喜歡故事的讀者們,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XUQ80cjxr
或者是想幫我這寂寂無名的寫手宣傳的都歡迎將故事傳開去。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bKnn1ONB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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