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離回過神來時,他的斧頭沾滿了血屑,四周散落著破碎不全的屍塊,在青翠的碧草間匯出了一條紅河。李離抬手抹掉臉上的血,看見趙湘湘仍跌坐在遠處的地上。李離以為她還在害怕那群官兵,於是向前想要將她扶起。但趙湘湘卻躲避他似的頻頻往後退,李離一頓,便停下了腳步。
「別怕。」李離說道:「過來我這裡。」
「我、我……你……」趙湘湘發著抖,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你究竟是什麼鬼東西!」有人大喝道。
李離回過頭,才發現他被包圍了。所有的官兵都拔刀對著李離,與他維持一段距離,人人的眼神就像看到怪物一樣。張華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人群之中,他以嶄新的目光凝視著李離,似乎內心有什麼盤算,用略帶安撫的語氣說道:「不論他們做了什麼,我都先向你與那位小姑娘致歉。你冷靜一點把斧頭放下,我們可以好好談談,你想要什麼?」
此時的李離披頭散髮,渾身像從血池裡走出來的血人。他的腳下正踩著一條鮮紅的斷臂,李離移開了腳,心想幾個月前的他連朵花都不願意踩。李離轉起了斧頭,所有的人登時警戒起來,全部又向後退了一步,對他非常忌憚。
「釋放所有的奴隸。」李離回道。
「你是英雄嗎?抱歉,這一點恕難從命。」張華似笑非笑的道:「要是把奴隸都放了,伯爵大人會殺了我,我總得愛惜自己的生命吧!你還有其他的要求嗎?」
你的生命重要,其他人的就不重要了嗎?李離的神情冷了下來。他與張華這種人無話可說,決定直接將礦山的官兵及幹事殺光,再帶著大家逃出去。李離暗自思付間,忽然發現身上荊棘狀的紋路全部都已經消褪。李離來不及多加思考,他的眼前驟然一黑,膝蓋一軟,身子乏力的栽倒下去。
失去意識之前,李離看見張華愣了一下。
當李離再次甦醒時,全身已被沉重的鐵鍊層層綑綁住,雙手還加了兩道鐵枷,單獨一人被關在了礦坑的牢房之中。牢房內沒有窗戶,李離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他試著想要掙脫鐵枷,但全身的肌肉疼痛無比,心口也有股鈍弱的感覺,彷彿剛經歷過一場突破身體極限的訓練。李離再次去扯鐵枷,鐵枷卻緊緊地鎖住了他的手。
李離忽然瘋了一樣將雙手暴力的往地上摔,但不論他再怎麼掙扎,失去王紋的力量,李離重新變回了那無力的凡人,鐵枷就是打不開。一直到手腕血痕累累,李離才認清現實的將被束縛的手垂放下來。
李離挫敗的靠在牢房的牆上,思考他究竟該如何才能再次使出這樣的力量?李離只記得家族族譜將它稱為『錦織王紋』,但這種力量在歷代的李氏子孫中非常的罕見,有關於它如何覺醒、如何使用以及可能產生的副作用,族譜中沒有任何記載,王紋完全是個謎團。李鈺甚至覺得這只是杜撰出來的,讓纏著他想聽更多李將軍故事的李離快回去睡覺,李皇帝還有公務要忙。
李離忽然想起當時趙湘湘望著他的恐懼眼神,惆悵的心想什麼『錦織王紋』,名字也取的太美好,他覺醒的模樣肯定更像個怪物吧,應該要改叫『荊棘鬼紋』比較適合。
但是,如果能夠早一點覺醒,結局是不是就……
就在此時,有人打開牢房,將一杯水放在李離的面前,然後置了張凳子坐下。「你叫什麼名字?」張華摘下帽子放在膝上,問道:「你姓李嗎?」
李離沉默地看著張華的一頭黑髮。
「我是不是該稱呼你為太子殿下?」張華說道。
李離沒接話。
「我簡直不敢置信,你身上出現的東西像極了我小時候聽的床邊故事。」張華當李離默認了,驚嘆的說道:「殺敵無數的美麗女將軍,以及她如鬼一樣的黑髮與花紋,想不到故事竟然會是真的!殿下,為什麼我的官兵能夠抓到你啊?你那麼厲害,難怪當初可以從鐵丹軍的手裡逃出來!」他的目光落在李離戴著鐵枷的雙手,哦了一聲,又問道:「這力量是隨著花紋的出現與消失,對不對?」
李離還是沉默,這答案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沒關係,你不想談也可以,畢竟這是你們李氏的獨門武器嘛。」張華也不在意,他話風一轉,說道:「不過,殿下啊,你把我十幾名的部下砍的碎屍萬段,他們有如此罪大惡極嗎?你來找我,我可以替你懲罰他們啊!用不著把人全殺了吧?你的脾氣是不是挺差的?」
「我還得向你道歉了?」李離終於開口道。
「唉,殿下,我倒不是這個意思。人死都死了,再計較也沒意義,就是他們的家人特別難認屍而已,你怎麼一點反省之意都沒有?」
「不許那麼叫我。」李離冷淡的說道:「你們死一萬遍都不足惜。」
「殿下,你可真是傲慢啊!」張華嘆了口氣,毫無罪惡感的說道:「要不是鐵丹打過來的關係,我們又何需如此辛苦呢?烈親王是很慷慨的王爺,只要我把礦山管理好,他答應會給我一塊土地及一個小爵位。殿下,我還有小孩要養,當父親的總得多為子女們做打算,不是嗎?」
李離想起了營火前那瑟縮在母親懷裡偷看他的小女孩,她還不到六歲。
「殿下,你知道我為何還留你一命嗎?」張華突然傾身向前,他的黑瞳凝視著李離,興奮地說道:「因為我決定把你獻給烈親王!王爺一定會很高興,他未來肯定也會更加的看重我!殿下,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離開礦坑嗎?這對我們兩人來說都是互惠互利的局面啊!你應該要高興一點!」
張華看起來很開心,似乎為了討好烈親王,他什麼骯髒事都做得出來。李離原先是有意想投入烈親王的麾下,不過這念頭在見到赤河礦山的景況後便煙消雲散。但他也知道姚子韜是不反對見烈親王一面的,於是李離便任由張華繼續說下去。
「殿下,只要你乖乖的配合我去見烈親王,我可以放了那名小姑娘喔!」張華說道:「怎麼樣?我的條件是不是很有誠意?」
「我答應你。」李離說道:「但我要帶一人走,以及把我的劍還給我。」他說出姚子韜的名字並描述了奈何劍的外型,因為李離記得它還在官兵的手裡。
「行,反正礦坑不需要老傢伙,你想帶走就帶走吧!」張華很乾脆的同意了,他轉頭讓官兵把姚子韜和趙湘湘都放了,然後派人去庫房找出李離的劍。不過張華表示李離得委屈一下,因為他之前的樣子太過驚悚,所以張華在把李離交到烈親王的手上之前,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張華是絕對不會替他鬆綁的,劍也會先交由官兵保管。
李離不在乎這些鐵鍊,得知姚子韜跟趙湘湘被釋放以後,他才真正鬆下了心中的大石。張華問李離怎麼都不好奇會把他送去哪裡,但李離完全不理他。張華討了個沒趣,只好再次檢查了李離的鐵鍊,這才放心的哼著歌離開。興許是鬼紋的初次覺醒讓身體超出負荷,這一晚李離久違的沒有做惡夢,他睡得很好,甚至一次也沒有想起過白天的紅色屠殺。
翌日,張華給了李離一頓豐盛的早餐,然後在數十名官兵層層的看守下,讓幾名蘭儒的女奴隸解開他的鐵鍊及鐵枷。張華非常戒備李離,他讓持弓的官兵瞄準蘭儒的女奴隸,只要李離有意脫逃,官兵立刻就會殺了她們。張華雖然認識李離不久,但他很聰明的利用蘭儒人作為要挾李離的人質,而效果顯然也相當成功。
蘭儒的女奴隸緊張而又笨拙的替李離洗掉渾身的血汙,幫他換上一套乾淨的蘭儒國黑裳。可能是要謁見烈親王的關係,張華特別在意打理好李離的外表,他又讓蘭儒的女奴隸把李離剪成了和沙雁人相似的短髮。
整理完後,官兵替李離重新拷上鐵鍊及枷具,張華打量了他幾眼後十分滿意,就讓官兵把李離帶出去。李離因為綁了太多鐵鍊,所以只能坐在板車上由官兵運送出去,陣仗彷彿他是名要前往刑場被執行死刑的貴族囚犯。
營區裡的幾名蘭儒奴隸安靜地看著被押送的李離,然後又被官兵喝罵,讓他們趕緊去做事。湛藍的天空艷陽高照,刺目的陽光讓被關在陰暗牢房許久的李離忍不住瞇起了眼睛。在眼角的餘光中,李離看到趙湘湘正站在遠處凝望他,雙手扭著衣角。趙湘湘忽然朝李離奔了過來,官兵正要把她擋下,張華卻擺了擺手表示沒關係。
「阿離!」趙湘湘一把抱住他,哽咽地道:「對不起,我……」
李離受困於鐵鍊,無法回應她的擁抱。他輕聲的說道:「快回家吧,趙先生一定很擔心你。」
「阿離,謝謝你……」趙湘湘放開李離,說道:「你剪短髮好帥!」
李離怔了一下,淡淡的笑了。他心想這一別之後,兩人或許不會再見面了。
趙湘湘還有話想說,但官兵們已向前將她拉開,李離被送進了馬車,奈何劍與他的行囊也被丟了進來。黑暗中,李離看到有個熟悉的身影雙手攏袖坐在角落,待官兵把車門關上後,那身影才開口說道:「殿下,您怎麼被綁成這樣?」
「老師,你有沒有好一點?」李離忙問道。
「沒事,一出礦坑就好多了,您不用擔心。」姚子韜雖然還是咳了幾下,但已經沒有之前那般厲害。他扯了扯李離的鐵鍊,不禁碎念道:「殿下,您到底是做了什麼事情,怎麼會被當成猛獸一樣綁的如此誇張……」姚子韜注意到李離的短髮,驚訝的道:「殿下,您的頭髮被剪短了!」
「也好。」李離倒是覺得蠻輕鬆的,說道:「長髮太礙事了。」
姚子韜無奈地嘆了口氣。他坐回李離的身旁,說道:「殿下,聽說我們要被帶去一座競技場,那好像是個讓人比武格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