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有個喪子的母親前來委託。
她手裡拿著一袋盧恩符石，說是他兒子生前寸不離身的遺物，希望我們幫忙調查他兒子的死是否和黑魔法有關。那位母親深深相信，當時與兒子一起出遊的少女故意下咒，溺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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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時還很年輕，十來歲，看不見亡魂，也沒有決定權，不過隊長和副隊長他們有特別的眼睛，就接下了這件委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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驅魔人做到後來成為你的當地巫師好鄰居，想想也有失五百年名門的家風，不過那時家族真的很窮，窮到什麼鬼案子都願意接，隊長又有那種古道熱腸的根性，我們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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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羅斯托克不是普通遙遠，我一路搭車一路睡。當時的我是那種日子渾渾噩噩卻目空一切的叛逆青少年，對什麼都很不屑，當副隊長在海岸邊與委託人洽談時，我在旁邊抱著我的格拉默偷打瞌睡。
最後我是被那位母親氣憤的吼叫給吵醒的，她狂罵我們是一群江湖騙子，駕車長揚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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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遠跑到波羅的海岸卻空手而歸，大家的心情糟透了。
只有隊長不這麼覺得，他總是帶著那種溫柔的眼神，嘴角揚著淺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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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傍晚，我記得隊長赤著腳，用腳尖在濕軟的沙灘上畫符文，他的姿勢優雅得像在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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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你想學通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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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彷彿知道在旁邊看著的我百無聊賴，頭也不抬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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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叛逆的我傲慢冷哼一聲，這樣回答：「我是驅魔人，不是江湖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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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時又餓又累，很想回去了。
這件委託明明就和邪靈沒有一點毛關係，我甚至懷疑我自己在那裡的意義。我們全副武裝，帶了所有配備——聖血瓶、聖骸武器、護身配飾……根本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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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畫這個也沒有意義。」我用下巴比向他腳下的符文，「都什麼時代了，沒人信什麼盧恩魔法了，再說你又不是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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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對我們的意義不大，但這是那位兒子所深信的魔法。」隊長對我微微一笑，「有時候，你得先成為江湖騙子，然後才是驅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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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鼻子哼了聲，覺得隊長只是又在亂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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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看得到亡靈？有見到那個兒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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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了，但他的心受了很大的傷。」隊長用趾尖在沙灘上勾勒出最後一筆，答道，「我希望這個符文能讓他願意上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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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是要說符文真有什麼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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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的人覺得有，那就是有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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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哼一聲，滿心不屑，又接著問，「他有說他的死因嗎？是他的女朋友殺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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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腳抽筋導致的溺水。」隊長畫完了符文，踩著潮水朝我走來，在我身旁坐下，道，「他平時沒運動習慣，和喜歡的女孩子到海邊，想要快點秀一下泳技，沒熱身，就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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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好氣地哼了一聲，「蠢死了。」然後我又接著想到那位大吼大叫的母親，便問，「如果事實就這麼簡單，你又確實見到亡靈了，那個阿姨為什麼還氣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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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並不蠢，施維爾特，一時大意導致意外，誰都有過這樣的經驗，只是每個人付出的代價不同。」隊長不溫不火地對我說，他的聲音總是有種很和藹的安定感，「至於那位女士……我只能說，人們總是深信他們想要相信的事物，當事實與信念牴觸時，有些人甚至會用激烈的方式捍衛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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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蹙眉，有點沒搞懂他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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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溺水的人最後一刻是什麼樣子的嗎？」他突然悠悠問我，但沒等我想好答案，又繼續說，「窒息感讓他們緊張、害怕，他們拼命向上揮舞雙手，抓住任何一切來到眼前的東西，用力往下壓，以便能撐起自己的身體，探上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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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想像那樣的畫面，但稍稍翻了個白眼，覺得他在說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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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女孩曾經想要救他，但是被他壓了下去，頭沉在海裡，差點溺死。」隊長輕聲說，他的視線遙望著遠方的海面，「她明白這是一個非你死即我亡的僵局，救不了，於是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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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愣看向他，在想，他說的不會是指那個溺死的兒子和同行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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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遺憾，對吧？」隊長望向我，他的微笑多了幾分苦澀，「越是拼命想要得救的時候，越是不顧一切，因而傷害了身邊的人，導致別人就算想救，也沒辦法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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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頓時結巴起來，但努力維持自己的表情看起來酷酷的不大意外，「可是溺水的反應就是那樣，你又不能叫他就這樣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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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急之下，確實很難想到。」聽了我的話，隊長笑著搖搖頭，「其實只要放鬆，身體就會自然浮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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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扁扁嘴，覺得他說的有點道理，卻又不想承認。
當時的我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卻目空一切，對什麼都不屑，自以為看破很多道理。我很想反駁隊長，覺得他總愛講些不著邊際的瞎話，腦中想著無數個駁斥他的理由，卻反倒因此把這番話深深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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