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五，蠍再次造訪了那家游泳中心。這次是以會員身分進入。

 

　　他到的時間和上星期一樣，算是非常早了，不過這回泳池裡已經先有了一個人。那人看見他，揚起了一抹愉快的笑：

 

　　「唷──旦那。」

 

　　還真的換了稱呼啊？蠍不露痕跡地牽動嘴角，為什麼偏偏選擇這個稱呼呢？這個小鬼果然……很有趣。

 

　　「我可是一開門就進來了呢，想說你今天應該還會出現，果然沒錯，嗯。」迪達拉用輕快的語調說著：「怎麼樣？再來比賽如何？這次我絕對不會輸了！」

 

　　他根本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再來，為了這樣特地早起？看來他的競爭意識也不是一般的強。蠍將手上的大毛巾扔到池畔的座位上：「好，要比就比吧。」

 

 

 

 

　　迪達拉覺得有點挫敗，明明他就比蠍早來，也熱開身體了，為什麼還是像上次一樣贏不了蠍？難道說蠍上回並沒有用全力？他明明是個醫生，怎麼會這麼厲害啊？

 

　　「服氣了沒？」蠍在他隔壁水道，雙手環胸一臉悠哉，「小鬼，你贏不了我。」

 

　　「再來一次！」迪達拉憤憤地說道，他就不信自己在每一種游法上都贏不了蠍！

 

　　「已經是第三次了。」蠍很欠扁地聳了聳肩，「這回比什麼？蝶式？」

 

　　「就比那個，嗯！」

 

　　最後迪達拉還是落敗了，蠍達成四連勝。看著少年非常不甘的表情，蠍覺得有股難以言說的愉悅感升起，唉，他是怎麼了，居然會跟這個小鬼認真的比起來。

 

　　「……為什麼呢，嗯。」迪達拉撇嘴：「旦那，你真的很久沒游了嗎？你上次是騙我的吧！？」

 

　　「信不信由你。」蠍不置可否的態度讓迪達拉覺得有點火大，這個大叔醫生真夠跩的。可是自己技不如人也是事實，一直這樣糾纏下去就顯得太沒運動家精神了。

 

　　「算了，不理你啦。我要開始游我自己的了！」迪達拉轉身一蹬，身體滑入水中，濺起了一點水花。

 

　　蠍笑了。他維持著原本的動作，靠在池壁上看著迪達拉游遠，他的姿勢、手腳動作，他轉身蹬壁的時機……眼睛微微瞇了一下，蠍的脣角又上揚了幾分弧度。

 

　　迪達拉游回來了，但他似乎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在水裡翻個身一踢，又划了出去。此時蠍伸直雙臂，彷彿就是在等他再次抵達身邊的那一刻似的──也跟著往前游去。

 

　　迪達拉在換氣的間隙看見蠍已經追上自己，他心裡不服，更賣力地使盡全力向前游，可是蠍偏偏就是能超過他，抵達池邊時，蠍已經好整以暇地站起來等他了。

 

　　「喂，你是什麼意思啊！？嗯！」迪達拉憤憤地起身質問。

 

　　「沒有啊，我游我的而已。」蠍一臉無所謂。

 

　　「嘖！」迪達拉很不高興，但他也不想和蠍吵，蠍今天的眼神總讓他有點不自在。於是他二話不說，轉身又游了出去。

 

　　可是蠍又追著游過來了，這麼明顯的挑釁行為根本不能說是湊巧，蠍是衝著他來的，這個大叔，究竟想怎樣？

 

　　「你要幹嘛？說清楚啊，嗯！」迪達拉拉開泳鏡瞪著蠍，「想嘲笑我嗎？你給我聽好了，雖然我今天輸給了你，不過以後我一定可以──」

 

　　「你的動作太多餘了。」蠍說。

 

　　「啊？」

 

　　「我是說，你的動作。」蠍挑起一抹笑容，抬起一隻手：「入水的時候，角度維持這樣就好，你多了一個先提高再壓低的動作，雖然很微小，造成的影響也不大，不過確實降低了你動作的效率。還有，不需要那麼用力，撥水的力道只需要這樣──」他把手伸入水中划了一下，「不用跟水對抗，讓它成為你前進的助力而不是阻力。過度用力只會白白消耗體力。」

 

　　蠍居然在指點他，難道剛剛那一下子的時間他就把自己的動作都觀察徹底了？迪達拉有點不服，可是蠍說的好像是他從未注意過的事實，「你說要這樣？嗯？」他同樣抬起手比劃了一下。

 

　　「不對，你完全沒改過來。」蠍搖搖頭，拉起分隔水道的水道線，潛下浮起，鑽到迪達拉所在的隔壁水道一把抓住他的手，畫一道弧度：「這樣──就好。」

 

　　「喂你幹什麼！」迪達拉反射性地想甩開蠍的手：「抓我幹嘛！我用看的就好，不需要……」

 

　　「反應這麼大做什麼，小時候學游泳教練沒抓著你的手腳教動作過？」蠍露出訕笑的表情，「你又不是小姑娘，被人碰碰手臂有什麼好緊張的，小鬼。」

 

　　「我、我跟你很熟嗎？我已經這樣游十年了，也沒人說過什麼，我幹嘛要特地改……」

 

　　「可目前的你贏不了我，」蠍挑眉：「想進步，就得修正、再修正，找出最有效率的方法。十年的習慣確實很難改，不過卻不是不能改。老實說吧，你轉身的動作也有問題，這可能導致你在比賽中從原本的領先位置變成落後。」

 

　　迪達拉想到上次跟蠍比賽時，轉身後他便落後一截的情況，蠍說的是真話。兩個月後有一場比賽，如果他能在那之前修正動作，說不定就不用像上次那樣苦戰一番才贏得勝利……

 

　　「那……你教教我到底該怎麼樣吧，嗯？」迪達拉內心掙扎了一會，還是決定拜託蠍幫忙。

 

　　「哦？請求別人時不應該有禮貌一點，並且使用敬語嗎？」蠍淡淡地說。

 

　　跩什麼跩啊！迪達拉努力按捺不滿的情緒：「旦那，請告訴我該怎麼做，嗯。」

 

　　「很好。」

 

 

 

 

　　當天夜晚，十點剛過不久，蠍的家用電話便響起了鈴聲。

 

　　「喂？」剛從浴室出來的蠍一手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紅髮，一手接起了電話。

 

　　『喂？是赤砂醫生嗎？打擾了。』年輕女孩的聲音自聽筒傳出。

 

　　「江小姐。」蠍叫出她的身分，「有什麼問題嗎？」

 

　　江柔依停頓了一下，『我……其實沒什麼事，可是忽然覺得很不安，好想找個人說說話，對不起，醫生，這樣是不是會給你造成困擾？如果會的話，那我就先……』

 

　　「唔，其實這也是正常的。」蠍放緩了語調，「懷孕中因為賀爾蒙的分泌變化等種種緣故，情緒也會受到影響，波動起伏會變大。我理解妳的行為。」

 

　　『真的？啊，蠍醫生……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很感謝你，我……』哽咽了一會兒，少女開始抽泣起來：『我真的、最近很不安啊，老是想到一些以前的事，看到迪喜歡的東西就會哭，我這樣做真的正確嗎？我一直很想他……』

 

　　「妳太過壓抑了。」蠍注意到江柔依都用暱稱來叫迪達拉。他斟酌了一下用詞後才再度開口：「我問過擔任心理醫師的朋友，他說把這些東西都埋在心裡反而會造成巨大壓力，如果能釋放出來或許能輕鬆一點。」

 

　　『……要怎麼做？』

 

　　「有沒有這種經驗？面對熟識的人難以傾吐的秘密，卻可以在網路上全數對一個不認識的人訴說，這是因為那個人跟妳的生活沒有實質交集，告訴他也不會對妳造成影響。妳可以說出來，嚴格來說我跟妳的日常生活也沒什麼關係，如果妳需要一個傾聽者，我能夠擔當此角色。」蠍的語氣很和藹，低沉有磁性的聲線彷彿有蠱惑的能力：「妳很想迪達拉對不對？不需要壓抑在心裡，說出來，他的小習慣、他的個性、他的生活，全部說出來，把妳所知道的所懷念的一切通通檢視過一遍，再次重新審視這個人，看清楚他的缺點，可以盡情大哭一場，然後從此放下他。」

 

　　『好的，醫生，好，我──』啜泣的聲音越來越大。

 

　　「別太傷心，母體情緒太激動對胎兒也不好。」蠍稍稍安撫她，語句是那麼憐惜溫和，「那麼──開始說吧。」

 

　　江柔依被蠍的溫柔所感動，但她看不到，蠍現下的表情卻是有如抓到了兔子的狐狸那般，脣邊漾開一抹與他語氣完全不符的愉悅淺笑。

 

　　美，而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