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間閻王 (病轉師篇) - 第五章痛失

楊正乾回到家裏，心中一直忐忑不安，但今天爺爺把轉病之術傳給他後，弄了大半天果真累人，他躺在床上，不消一會便沉沉入睡了。

睡夢中見到自己置身海中，遠遠眺望到岸邊有個渡頭，楊商堯站在渡頭上不住向他大力揮手，他拼命向渡頭游去，卻沒法到岸。忽然看見楊商堯沒有再揮手，他旁邊來了一個婦人，好像跟楊商堯說了幾句話，兩人便轉身慢慢離去。楊正乾不斷揮手和呼喊，但他們二人沒停下腳步，漸漸從楊正乾視線中消失。

楊正乾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滿身汗水，看一下時鐘，已是晚上七點多。

原來已睡了兩個小時。

醒來後心裏還是怦怦亂跳，怎地發這麼一個怪夢，楊正乾不解地想着。

楊正乾步出房間，看見飯桌上已放好晚餐的餸菜，姚湘兒知道楊正乾醒來了，便道：「快來吃飯，飯後一起去探望爺爺。」

楊正乾環視四周，不見楊浩山和楊正坤，於是問道：「老爸和小坤在哪？」

姚湘兒答道：「他們吃過晚飯，剛出門帶飯給爺爺。快吃，咱們也趕快出去。」

正當楊正乾準備用餐，忽地電話鈴聲震天價響起來。

「喂？」姚湘兒接起話筒。

電話筒的另一邊傳來一把女聲：「請問是楊商堯的家屬嗎？」

姚湘兒答道：「是的。」

對方道：「這裏是醫院打來的，楊商堯狀況有點變化，你們趕來看他一下可以嗎？」

姚湘兒心頭一緊，怦怦亂跳，明白到這是醫院在通知病人家屬趕到醫院送病人最後一程的電話。

姚湘兒顫聲道：「我…我知道了。我們現…現在就趕來。」

「希望你們可盡快趕來，謝謝。」說罷，對方便掛了電話。

姚湘兒忽然感到全身乏力，緩緩放下話筒。

楊正乾問道：「媽，是誰？」

姚湘兒：「…」

楊正乾又問道：「媽？妳怎麼了？」

姚湘兒經楊正乾一叫，彷彿如夢初醒，急嚷道：「不要吃飯了，咱們趕快出門！」

姚湘兒飛快從房間提了手袋，拉着楊正乾的手，走出大門。

二人跳上計程車後，姚湘兒吩咐司機趕往醫院。

姚湘兒並沒有回答兒子任何問題，楊正乾如在五里夢中，被母親東拉西扯，直到上了計程車聽到目的地是醫院時，連忙問道：「媽？幹嗎要這麼匆忙趕去醫院？是不是爺爺…」

姚湘兒沒答，突然哭了起來。

楊正乾急道：「媽？是不是爺爺有事了？妳不要嚇我啊！」

姚湘兒抽泣道：「醫院打電話過來，說爺爺不行了，着咱們趕去見他最後一面。」

楊正乾感到晴天霹靂，早上看爺爺還不是好好的，怎地忽然會不行了？

楊正乾此刻心如刀割，期望趕快到達醫院看爺爺。還未見人，總還抱一絲希望。

希望只是虛驚一場。

心痛極了，痛得連哭也哭不出來。

平日半小時的車程，此刻卻像坐了一輩子還未到達。

好不容易到達醫院，二人連奔帶走衝進醫院內。

升降機好像比平時慢上十倍。

楊商堯的病房在七樓，楊正乾知道要姚湘兒爬樓梯她是不行了，便道：「媽，妳等升降機，我爬樓梯！」

還沒等姚湘兒回應，楊正乾如箭離弦般的衝上樓梯。

「爺爺，你别死啊！」楊正乾一層又一層的衝上去，心裏不住的吶喊着。

千辛萬苦趕到楊商堯的病房，楊正乾氣喘如牛，大汗淋漓，看到的楊商堯口中有一條喉管插着，旁邊有部儀器。

在床邊的楊浩山和楊正坤已經哭成淚人，楊正乾衝到床邊，輕輕執起楊商堯的手，還感到一點餘溫。

「爺爺，我來了。」楊正乾呼着氣道：「你叫我晚上來看你，你快醒來和我聊天。」

沒有回應，那部接在楊商堯身上的儀器，無情地顯示着商堯一點心跳也沒有了。

此時姚湘兒也趕到，看見楊商堯，撲到床邊嚷着：「公公，咱們都來了。」

她知道自己是來遲了，不禁又哭起來。

楊浩山哭道：「我們來到的時，爸剛剛走了。」

姚湘兒聽罷，哭得更利害。

姚湘兒兒時父母早亡，楊商堯從第一次看見姚湘兒後便對她視如己出，和楊浩山結婚後一起同住，從沒有磨擦。楊商堯更常偏幫她多於自己兒子，他的離開對姚湘兒的打擊不會比家中任何人小。

姚湘兒哭得梨花帶雨的對楊商堯說：「公公，你不要掛心咱們，安心上路啊！」

楊浩山哭道：「爸，安心上路啊！」

說罷，夫婦二人雙雙下跪，向楊商堯磕了一個響頭。

楊正坤雖然哭得利害，但看見父母此舉動，也跟着跪在地上，向楊商堯磕了一個響頭。

唯獨楊正乾呆若木雞般依在床邊，沒有再氣呼呼的，但好像沒法把空氣吸進肺內般難受，儘管如此，他仍然執着楊商堯的手。

他腦中一片空白，耳不聞，眼不見。

楊浩山三人起來時，楊浩山稍微擦一下眼淚，跟楊正乾道：「乾兒，跟爺爺磕個頭吧，不竟爺爺最疼是你。」

楊正乾雙眼失去焦點，腦中一遍混沌，聽到楊浩山的話，其中一句「不竟爺爺最疼是你」不停縈迴着。

此時護士姑娘走進病房，默默看着他們一會。除了楊正乾，其餘三人把視線移到護士身上。

護士用非常温和的聲線，輕聲道：「老伯伯走得很安祥。」

楊浩山向護士點點頭，輕聲道謝。人死不能復生，有時唯一可令家人安慰一點的莫過於知道親人走得安詳不痛苦。

這可能比說句「節哀順變」更令人安慰。

楊浩山跟楊正乾道：「乾兒，跟爺爺磕個頭吧，是時候跟爺爺道别了。」

楊正乾沒有回答，那護士看見是楊正乾，還以為如楊商堯所說他真有點耳聾發作。

楊正乾雙眼焦點慢慢收回來，凝視着楊商堯的臉，依舊是那張慈祥的臉，只是不會再醒來吧。今天爺爺不是跟他說要保重，要堅強和守護家人了？

痛，一種從未嚐到的痛。

眼淚早已奪眶而出，但楊正乾沒有呼天搶地的哭，他咬緊着牙關，忍受着那股鑽到骨髓裏的痛。

楊正乾知道楊商堯不希望他們傷心，他也知道楊商堯認為自己今次離開是值得的。

為了救回楊正坤一命。

楊商堯曾經說過，這是一命換一命的勾當。他是心甘情願的為自己的孫兒犧牲的。

兩行熱淚沿着臉龐滾滾流下，滴到自己手上，淚水從手背又流到他緊握着的楊商堯那隻手裏。

「放心吧，爺爺。」楊正乾心道：「乾兒會緊記你教我的東西，來守護他們。爺爺，再見了。」

楊正乾慢慢放開楊商堯的手，緩緩跪在楊商堯床前，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

磕頭完畢，楊正乾心中一陣絞痛，雙眼忽然一黑，便整個人暈倒地上。

其餘三人嚇得手忙腳亂，反而還未離開的護士經驗豐富，一邊呼叫醫生，一邊為楊正乾進行

檢查和基本治療。

幾番折騰，終於把楊正乾移到已安排好的病床上。

醫生了解過情況後，替床上的楊正乾作個簡單檢查，然後對楊浩山三人說：「看來是傷心過度了。給他休息一會便沒事了。」

三人對醫生和護士道謝，兩人點頭示意後便離開了。

楊浩山見楊正乾情況尚可，便走出病房，辦理楊商堯的後事。

又過了一會。

楊正乾悠悠轉醒。

「爺爺呢？」楊正乾醒後第一句話。

姚湘兒輕輕揩着眼淚道：「護士把他推走了。爸爸正為爺爺辦理後事…」

楊正乾帶着失望的語氣，自言自語道：「原來那不是夢…」

爺爺病死了；這是他們的想法。

爺爺為弟弟犧牲了；這是楊正乾的想法。

也是楊商堯離開的真正原因。

楊商堯站在朱麗嫦旁邊，看着兒子媳婦悲痛流淚，看到兩個孫兒不知所措，臉上頓時流露出難過的神情。後來看到楊正乾傷心得暈倒在地上，更是登時老淚縱橫。

今天朱麗嫦的搭檔臨時有急事，帶人的工作由她一人負責，對她來說毫無難度。自十五歲開始她已經是兼職的勾魂使者，現在她的女兒都十五歲了，將近三十年的帶人經驗，有甚麼情況未碰過？現在她默默站在楊商堯旁邊，並沒有說話，她曾有過切膚的體會，別離總是痛苦的。

無論是生離，無論是死別。

最磨人心志的不是知道要別離，而是不知道甚麼時候才可以重聚。

朱麗嫦一向不喜歡催促別人，這作風跟其他的勾魂使者十分不一樣。

這畢竟是亡者在頭七回魂夜之前跟家人最後的相處的時間。

直到他們送走暈倒了的楊正乾，楊商堯揩乾臉上的眼淚，微笑向朱麗嫦道：「小姑娘，謝謝妳的耐心等候，麻煩妳帶路了。」

朱麗嫦點點頭道：「我其實不小，女兒都十五歲了。」

楊商堯呆道：「妳是勾魂使者吧？可以生兒育女嗎？還穿著中學校服，怎會有個十五歲女兒？這不是騙老人家嗎？」

朱麗嫦笑道：「四十三啦！只是喜歡用十五歲時的模樣帶人，這比較可愛，不是嗎？還有，我是兼職的勾魂使者，平日都在陽間生活啦，一樣結婚生子，只有要帶人時才會靈魂出竅離開肉身。」

楊商堯道：「枉我活了一把年紀，這東西還是第一次聽。我還以為今天是過世的老婆來接我，怎料來了個貌美小姑娘。」

朱麗嫦大笑道：「你幾日前看到那個嗎？也是我來的，只是弄了些小手段，令你以為是你的妻子吧。」

楊商堯道：「你們勾魂使者樣子可以隨便變嗎？」

朱麗嫦點頭道：「勾魂使者原本就是無形無相，看你剛才的反應，那個昏倒了的男生是你最疼的了，對嗎？要不我再多給你變個把戲。」

楊商堯還未清楚朱麗嫦在說甚麼，只見剛才還是個穿著校服的小女，忽然間已幻化成楊正乾的模樣，嚇得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朱麗嫦道：「不要把我當作陌生人，就當是你最疼愛的孫子陪你走這最後一程吧。」

楊商堯登時又流下淚來，點頭哽咽的道：「謝謝妳，小姑娘。」

朱麗嫦點點頭，帶他走到彌敦道的馬路上，楊商堯大嚇一跳，叫道：「乾兒！小心車輛啊！」

朱麗嫦笑道：「人都死了，還怕被車撞？」

楊商堯看到一輛巴士直直衝向朱麗嫦幻化的楊正乾，然後穿過去，看得他瞠目結舌。然後他想到，現在都沒有肉身，還怕甚麼？於是他走到朱麗嫦的旁邊。

不同的車子不斷穿過他們，私家車、巴士、小巴、計程車、甚至救護車，很明顯沒有任何人留意到他們的存在。

朱麗嫦笑道：「怎樣？被車撞也沒事是不是很爽？」

楊商堯被弄得有點哭笑不得，問道：「小姑娘，妳這是在逗老人家嗎？不是要帶我去地獄嗎？」

朱麗嫦應道：「是地府，不是地獄。」

楊商堯問道：「有差嗎？」

朱麗嫦答道：「那當然，地府是用來住的，直到重投六道輪迴為止。地獄是用來給生前作惡的人受刑的地方，刑期滿了，就會放回地府。」

楊商堯問道：「所以我不用去地獄嗎？」

朱麗嫦聳聳肩道：「我怎樣知道，應該沒事吧。但一切還得由爺來審判定奪。」

楊商堯問道：「爺？」

朱麗嫦笑道：「閻羅皇啊！」

楊商堯問道：「那妳帶我站在彌敦道的馬路中心有用嗎？」

朱麗嫦又笑道：「帶你來這兒當然有原因，看好了。」

說罷只見說罷只見她突然動起雙手結起一串手印，口中唸唸有詞，眼前忽然出現一道朱紅色的門框，往裏看好像有一條小隧道。

楊商堯當然看得真切朱麗嫦是通過結手印和唸咒把這扇門召喚出來。他生前學的結手印是用來轉病的，而勾魂使者的結手印卻是把這奇怪的門召出來，看來結手印的用途挺多的。這門框顯然也不是陽間之物，車子都是直來直去的穿過了。他看了看這門框，問道：「乾…小姑娘，這門框是啥？」

對着已幻化成楊正乾的朱麗嫦，楊商堯不禁有點胡塗了。

朱麗嫦答道：「這是通往地府的門。」

楊商堯不禁莞爾，問道：「這門在行人道上變出來不行嗎？為甚麼要在彌敦道的馬路中心變出來？」

朱麗嫦嘆氣道：「這扇門的位置不是我定的。不走這道門，我們要走到深水埗啊！有點太遠，時間會有點趕…跟我來吧。」

楊商堯喃喃道：「原來這樣哦…」

說着說着，楊商堯跟朱麗嫦走進那個朱紅色的門框，然後那門框便憑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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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痛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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