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間閻王 (病轉師篇) - 第十三章拜托你了

翌日朱子健做了胃鏡檢查，隔天楊晉乾巡房時就跟他報告了。

「是胃潰瘍，還算是個好消息。」

朱子健苦笑道：「胃潰瘍怎會算是個好消息呢？」

楊晉乾答道：「幸好只是胃潰瘍，十二指腸沒事，不然會比較難處理。」

莫曉心問道：「楊醫生可以救救我舅父嗎？」

楊晉乾應道：「胃潰瘍吧！只是初期，又不是絶症。但要花點時間吃藥，還未嚴重得要動手術。」

袁彩雲道：「治療要多久呢？」

楊晉乾答道：「估算要六到八星期吧。」

朱子健驚道：「要住院這麼久嗎？」

楊晉乾答道：「吓？誰說要住這麼久？住院費很貴啊！再觀察兩天，出血停了，沒黑大便就可以回家了，但是…」

這時陳淦波問道：「但是甚麼？」

楊晉乾望着陳淦波道：「回家後要按時服藥，戒口，不能吃剌激性食物，戒煙戒酒，作息要定時。」

他旁邊的護士看得有點心慌，楊醫生在跟誰說話？空氣嗎？還是真的有陰陽眼？

這裏有鬼？他在跟鬼說話？她不禁朝陳淦波的方向看去，甚麼也沒有！

朱子健點頭道：「明白了，楊醫生，還有別的嗎？」

楊晉乾又轉向朱子健道：「當然還有，頭痛別再吃亞士匹靈了，一般撲熱適痛的頭痛藥就可以。往後每年要作檢查，年紀不小了，不能大意，萬一處理不好惡化起來，掉了胃事小，嚴重的性命都不保啊！切記，切記。」

陳淦波微笑道：「楊醫生，交代完請回吧，你旁邊的護士快被你嚇瘋了。」

楊晉乾望了一眼身旁的護士，果真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只好點點頭，道：「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

朱子健道：「好的，謝謝楊醫生。」

這時袁彩雲、莫曉心和陳淦波都微微向他點頭致意。

楊晉乾也點點頭，領着護士離開了。

在病房外面，護士小聲問道：「楊醫生，剛才你跟誰說話？」

楊晉乾一呆，然後答道：「嗯？妳沒看到嗎？就是跟病人和他的家屬說話啊。」

護士應道：「但我看到你跟空氣說話啊…你是不是真的可以見鬼？」

楊晉乾笑道：「光天化日說甚麼鬼神？跟病人說話也不一定要盯着他啊。」

護士一臉狐疑，但又看不出楊晉乾的說話有甚麼破綻，便緩緩吁了口氣道：「剛才快嚇死我了，還以為你在跟鬼說話啊…」

楊晉乾笑道：「別說得這麼恐怖好嗎？大白天有鬼嗎？」

護士陪笑道：「說得也是。」

其實這鬼話用來騙沒陰陽眼的人才有用。

誰說靈體早上沒有？難道都去睡覺嗎？

又不是吸血疆屍。

當楊晉乾完成巡房，正準備離開醫院時，背後有人叫着：「楊醫生。」

楊晉乾回身一看，叫他的是個老婆婆，他不認識的老婆婆。

楊晉乾有點猶豫：「婆婆，請問妳是…？」

老婆婆道：「我叫李秀珠，我的老公就是躺在你的病人朱子健旁邊。」

楊晉乾問道：「李婆婆，請問找我有甚麼事？」

李秀珠道：「其實那天我偷聽到你和朱子健家人的對話，那個病轉師的事情。」

楊晉乾不禁一怔，然後鎮定下來，問道：「李婆婆，妳是否聽錯了？」

李秀珠眼睛有點濕，道：「我年紀雖然大，但聽力肯定是沒問題。楊醫生，算是我求你了。」

說罷她竟然想跪下來，這舉動把楊晉乾嚇了一跳，連忙把她扶着，急道：「李婆婆，有甚麼事慢慢說，請妳別這樣。」

李秀珠哽咽道：「楊醫生，請你救救我丈夫，要多少錢都可以的。」

楊晉乾看着李秀珠，不禁起了惻隱之心，於是道：「這樣吧，我們在一邊坐下來，妳把情況說明一下，我們再作決定。」

李秀珠拉着他的衣袖，彷彿生怕他會反悔逃走似的，她望着楊晉乾良久，最後點點頭。

楊晉乾領着李秀珠到了大堂，找一張沒人坐的長沙發坐下。

楊晉乾輕輕嘆了口氣，道：「李婆婆，妳把情況慢慢說明一下，我能怎樣救妳的先生？」

李秀珠輕輕揩拭眼角的淚水，道：「我的丈夫羅剛，聽醫生說是肝癌三期，但因為已擴散到其他地方，已經沒辦法動手術，化療過後也沒甚麼效果…」

楊晉乾沈吟着：「三期，已轉移，化療無效，這棘手啊…那我可以怎樣幫妳？」

李秀珠望着他道：「你不是病轉師嗎？可以把病轉走嗎？」

楊晉乾不禁莞爾着：「李婆婆，妳那天偷聽的時候是否有東西沒聽清楚？我的能力只可以把東西從一個人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是轉移，不是治癒。」

李秀珠應道：「我知道。我沒有聽錯，我是希望你能救我的先生，不是把他的病治好，而是把他的病轉到我身上。」

楊晉乾急道：「等等…妳知道這要求意味着甚麼嗎？」

李秀珠嘆了口氣，緩緩點頭道：「我當然知道。我會負責生病，我會代替他而死。」

楊晉乾問道：「有原因要這麼決定嗎？那是很磨人的病啊。」

李秀珠又嘆了口氣，道：「我們一起已經五十多年，唯一的女兒結婚後已經移民到加拿大，近這二十多年就只有我們兩老相依為命，老伴退休了，還是能找到些看更甚麼的工作打發時間，反正錢不缺，但我沒法想像沒有他的日子，」她苦笑着續道：「可能我依靠他太久了，想到以後要自己一個活，就沒有這骨氣。我們這些老式人，還是相信『死在夫前一枝花』的說法。」

楊晉乾心裏實是糾結，最後還是說道：「那是一命換一命的勾當啊！妳真的考慮清楚嗎？」

他沒想到李秀珠竟然帶着無比堅定的眼神看着他，點點頭道：「我知道你有這能力，想了一個晚上才決定今天冒昧來請來幫忙的。」

楊晉乾又想了一下，然後道：「我現在還未決定好，或許還有其他方法呢？這樣吧，李婆婆，妳明天把他所有的化驗報告和電腦掃描拿來門診給我看一下，到時再決定吧。」

李秀珠道：「楊醫生，請你一定要幫我。」

楊晉乾微笑道：「我沒有說要拒絕妳，只是希望看一下情況，可能沒有妳說的情況那麼糟糕呢。」

李秀珠點頭道：「明白了。明天我把報告拿給楊醫生看。」

楊晉乾微笑道：「先這樣決定吧。還有，我是病轉師的事，請替我保守秘密，這是我願意幫妳其中一個條件。」

李秀珠點頭道：「明白了。若果楊醫生願意幫忙，病轉師甚麼東西的秘密我會帶到棺材去，絶不向其他人洩露。」

楊晉乾輕聲笑道：「怎麼覺得我被妳要脅着？」

李秀珠微微一笑，緊緊握着他的手道：「老人家並沒這意思。楊醫生，我丈夫的性命就交給你了。明天見。」

說罷她鬆開手緩緩站起來，向他微微鞠躬後，便帶着蹣跚的步伐離開了。

楊晉乾望着李秀珠的背影，竟有一股說不出的淒涼。

真的是沒底氣一人獨活嗎？

或許這一切都是對跟她相伴半個世紀的男人的愛？

一起半個世紀了，還是會義無反顧的為對方捨棄自己的性命。

翌日。

李秀珠果真的來到門診，把羅剛所有的化驗報告和電腦掃瞄都帶上，道：「楊醫生，就這些了。」

楊晉乾把報告都看了一遍，又把電腦掃瞄逐一放在燈箱前細看。

其實今天開診前他已看過朱子健，然後臨離開前又望了一下隣床的羅剛，發現他的輪光已開始呈現灰敗之象，情況着實有點糟糕，現在看過報告後，更是篤定無法回天。

楊晉乾坐回椅子，凝望着李秀珠，嘆氣道：「情況比我想像中還要糟，肝酵素的指標非常不樂觀…李婆婆，真的決定了嗎？這不是兒戲事。」

李秀珠點頭道：「楊醫生，請幫幫我。」

楊晉乾道：「會死啊！」

李秀珠又點頭道：「我知道，我死，但他會活。一命換一命，這很公平，對我來說，甚至賺到了。」

楊晉乾嘆氣道：「明白了！如無意外朱子健明早會出院，然後我們明天下午進行吧。」

李秀珠站起來，向楊晉乾深深鞠躬，帶點哽咽道：「楊醫生，這一切都拜托你了。」

「拜托你了」四個簡短的字，背後的意義卻是異常的沈重，令他想起了張霖，心甘情願的為家人赴死。

當晚楊晉乾跟李梓聰吃晚飯時顯得有點恍惚，李梓聰問道：「哥？你沒事吧？今晚的菜不合口胃嗎？」

楊晉乾先是一呆，然後抬頭擠出笑容道：「怎會呢？你做的飯菜怎會不合口胃？」

李梓聰問道：「那麼工作上有甚麼煩心的事了？怎麼悶悶不樂，神不守舍的樣子？」

楊晉乾送了一口菜往嘴巴，笑道：「沒事，別替我瞎操心。是了，應該快考試了吧？準備得怎樣？要哥幫忙補習一下嗎？」

李梓聰搖頭道：「不用。平日你指導我的東西很有用，堂上學的東西都已經可以掌握，所以考試不會有問題啦！唸了這麼多年書，還是第一遭考試前感到這麼踏實！」

楊晉乾微笑道：「真的嗎？那就太好了。所以呢，以往你的成績平平並非是你的能力有限，只是你的温習方法不對。」

李梓聰也扒了口飯，道：「原來是這樣，怎樣一直也沒發現呢！」

楊晉乾點頭道：「往後也沿用這方法温習，就不會有問題。想清楚以後要做甚麼嗎？」

李梓聰用力點頭道：「當然！我要像爺爺和哥一樣，將來要當個醫生，要救活很多很多的人！」

楊晉乾不禁莞爾，道：「那麼你要加把勁啊！但是呢，你也需要有心理準備。」

李梓聰一怔，道：「心理準備？要努力唸書嗎？我已經有這覺悟了！」

楊晉乾應道：「不是要努力唸書的覺悟，而是我們的能力和醫學的發展也很有限，可能有半數以上的人是我們沒法救活的。縱使如此，我們也不可以被那挫折感打敗，我們要盡我們的能力，治好每個病患。」

李梓聰若有所思的想着，是的，爺爺就是沒法救回來，有些時候，人定勝天這信念就是站不住腳。

楊晉乾也是在想差不多的事，但他不是想起張霖，而是想着羅剛和李秀珠，不能兩個都救活，把羅剛治好，李秀珠就得死。

李梓聰道：「哥，我明白了！」

楊晉乾微笑道：「明白就好。快吃過飯，洗完盤子就温習去。」

李梓聰一呆，問道：「咦？哥，今天不是你負責洗…」

楊晉乾哈哈大笑道：「今天哥有點累，你就饒我一命吧…」

李梓聰笑道：「可以！但周末我想吃薄餅。」

楊晉乾把食指和拇指成了一個圈，道：「完全沒問題！」

李梓聰大笑道：「好！那麼今天的盤子就交給我吧！」

這時楊晉乾已吃飽，然後站將起來，道：「今天拜托你了，我去洗個澡。」

說罷便離開飯桌。

是晚二人各有各忙，楊晉乾把自己鎖在房裏，仔細的又看了一遍病轉師的手記後才就寢。

明天做的事情關乎兩個人的性命，絶不能大意。

也絶不能出錯。

閉眼開眼像是刹那間的事情，楊晉乾看了一下床頭的電子鬧鐘，原來已經七時半。

楊晉乾心想：「原來已經八小時了，怎麼感覺上只睡了十五分鐘？」

步出睡房，一如往常他的早餐已經在飯桌上。

那當然是李梓聰準備的，他是個很細心的傢伙，做好早餐後便出門上學去。

從來不會遲到，亦不用叫他起床。

非常明顯的，張霖的教育是成功的，把李梓聰培養成一個獨立、自律、勤儉、而且有愛心的青年人。

絶非一個普通十六歲少年該擁有的成熟。

除非好像他一樣，小小年紀便痛失過重要的人，那種磨難會令人迅速長大。

是的，李梓聰，十六歲的年紀，已經兩度失去親人。最初是親生父母，然後是養育他，沒有血緣關係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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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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