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間閻王 (病轉師篇) - 第九章睹物，思人

今天是楊正乾出院的日子，遺憾的也是送别張霖的日子。

當辦好出院手續時，李梓聰忽然衝進病房，氣急敗壞的道：「乾哥！爺爺他…爺爺…」

話未說完他的眼淚已奪眶而出。

當他們走回張霖的病房，楊正乾不禁嚇了一跳，因為早幾天晚上碰到的那對男女也在，而且還是同一套裝束。

楊正乾問道：「聰兒，你的朋友也來了啊。」

李梓聰一呆，問道：「甚麼朋友？」

楊正乾指着那對男女，問道：「他們啊。」

李梓聰朝他的指頭指着的方向看過去，沒有看到甚麼，便問道：「我沒有甚麼朋友啊，你在指甚麼？」

這時那少女走到面前，笑着道：「原來你真的有陰陽眼看到我們，你別作聲，免得嚇倒那少年。張霖的陽壽快盡，我們是來帶張霖走的，請你當作沒看到我們，趕緊向張霖道別吧。」

楊正乾心想：「陰陽眼？甚麼陰陽眼？我沒有陰陽眼啊！做夢嗎？」

少女道：「不是做夢，快跟他道別吧。」

楊正乾一呆，他們聽到我的心聲啊！他點點頭，走到張霖的旁邊，挽起他的手，柔聲道：「張老伯，看來真的是時候道別了，請你放心，放心把聰兒交給我吧。」

已是油盡燈枯的張霖沒有張開眼睛，但他還是把手虛弱的動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揚，便嚥下最後一口氣。李梓聰撲到張霖身邊，不斷嚷着：「爺爺！爺爺！」

喚了幾聲都沒有反應，李梓聰只好接受現實，他知道這一天總會來臨，他牽着張霖倘帶餘温的手，道：「爺爺，你放心吧，以後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再見了。」

此時那個少女勾魂使者走到張霖旁邊，把他的魂魄勾了出來，看得楊正乾頓時呆住了。

少女道：「是張霖嗎？」

張霖看看那對男女，又看看楊正乾和李梓聰二人，然後點頭道：「是的，請問妳是…？」

少女笑道：「我們是今天負責為你帶路的。我叫莫曉心，他是我搭檔叉燒飽。」

張霖淡淡笑道：「有勞兩位帶路了。咦？」他忽然留意到楊正乾不是看着他的軀體而是看着他的靈魂，便道：「楊兄弟可以看見我？」

楊正乾點點頭，這時莫曉心道：「他應該是有陰陽眼，所以看到我們。」

張霖笑道：「那就好了。楊兄弟，往後就拜託你了，請你萬千珍重，再見了。」

楊正乾也只好無奈點頭，輕聲道：「張老伯，再見了，願你一路好走。」

莫曉心二人帶着張霖走出病房，轉眼間便消失了。

他們等待醫生到來宣佈死亡時間，待醫生走後，李梓聰還是呆呆站在一旁。

李梓聰雖然已接受張霖的離去，但畢竟年紀尚輕，一時間六神無主，不知如何處理。

楊正乾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柔聲道：「來吧，聰兒，我們去替張老伯辦出院手續吧。」

李梓聰依依不捨的望了張霖最後一眼，便點頭跟楊正乾一起離開，替張霖辦手續去。

離開醫院時，楊正乾看着精神委靡的李梓聰，好像他的靈魂也被掏空了似的。

試問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有一天失去唯一的親人，那種傷心、無助、徬徨的感覺，究竟誰能明白？誰能體會？

楊正乾輕聲道：「先回你家，收拾一些細軟搬到我家吧。」

李梓聰問道：「不是應該先為爺爺辦死亡證嗎？」

楊正乾莞爾道：「你爺爺跟我的家人也不會走到其他地方，他們的事情可以等，明天也可以處理，但你的事情就不能拖，我們當務之急就是先把你安頓好。」

李梓聰點頭道：「明白了。乾哥，我搬到你家跟你一起住真的沒問題嗎？」

楊正乾笑道：「這是我要求的，為甚麼有問題？」

李梓聰忽然欲言又止，樣子有點糾結。

楊正乾看得真切，於是問道：「有甚麼要跟我說？」

李梓聰有點不好意思，道：「乾哥，我…爺爺生前只留了一萬多元給我，這些生活費我也不知道能維持多久。若日後有用錢的地方，可能需要你幫忙，我日後出來工作時會清還給你的，我現在也可以找兼職幫補生計…」

楊正乾笑道：「這就是你想跟我說的事？」

李梓聰咬咬牙齦，緩緩的點頭。

楊正乾問道：「你知道我是醫生嗎？」

李梓聰點點頭。

楊正乾又問道：「你也知道我所有的親人都死了？」

李梓聰沒有回答，又點點頭。

楊正乾淡淡笑道：「所以呢，以一個醫生的收入而言，要養活兩個人根本不是問題。我應承了你的爺爺，從今起由我照顧你，直到你大學畢業為止。錢，不是你要擔心的事情，你只管把精力專注在學業上就行。」

李梓聰雙眼熱淚盈眶，問道：「你跟我和爺爺只是萍水相逢，有必要做到這程度嗎？」

楊正乾道：「萍水相逢都是一種緣份，我既然應承了朋友的付託，必定會忠人之事。希望你會待我像你的家人一般，正如你待張老伯如你的親爺爺一樣，可以做到嗎？」

李梓聰沈默一會，然後點頭道：「我明白了，我會把你當作親哥哥一樣，但我欠你的恩情和金錢，日後一定會還你的。」

楊正乾點頭笑道：「那你以後叫我哥好了。要還我東西，還待你大學畢業後找到工作，我們日後再算。」

李梓聰沒甚麼底氣，小聲道：「大學嗎？我的學業成績很一般，真的能夠唸大學嗎？」

楊正乾道：「我好歹是個醫生，中學生的課業我可以替你補習，只要你願意努力，唸大學並不困難。」

李梓聰驚訝的問道：「真的？」

楊正乾點頭道：「當然。」

到達李梓聰在筲箕灣的家，楊正乾發現也不是離自己的家很遠。

張霖的家大約有五百平方呎，給人簡潔，整齊的感覺。這證明李梓聰是個很自律的人，張霖進醫院差不多一個月，但家裏不是亂七八糟，滿屋掉滿穿過的衣服，而是井井有條，給人舒適整潔的感覺。

楊正乾問道：「平日會在家做家務？」

李梓聰點頭道：「嗯，家務一直由我操持。」

楊正乾笑道：「了不起！實在太好了！」

李梓聰呆道：「太好了？」

楊正乾道：「因為我很怕做家務…」

李梓聰問道：「不懂做家務？」

楊正乾道：「不喜歡做家務，不喜歡不代表不懂。」

李梓聰微笑道：「不要緊。我很拿手做家務，以後交給我吧！」

楊正乾道：「那以後拜托你了。現在先拿些日常東西吧！我猜一星期的衣服應該足夠了，還有要上學的東西。」

李梓聰問道：「這就夠了？」

楊正乾點頭道：「暫時的吧。又不是要搬家，其他東西，由下星期開始一點一點運過來就好，反正我家很近，這兒就是你第二個家，因為我們不會變賣這屋子。」

李梓聰問道：「你的家在那兒？」

楊正乾道：「太古城。」

李梓聰道：「那真的是很近啊！」

楊正乾點頭道：「我不是說了嗎？真的很近。所以現在先隨便拿一些，重點是上學的東西別忘了。」

大概十五分鐘後，李梓聰已經收拾好一個行李箱去到客廳，最後他拿起一個相架，裏面有他們爺孫二人的合照，他呆呆的望着照片，兩眼開始變得模糊，然後他問道：「哥，我可以帶這個過去嗎？」

楊正乾點頭道：「當然可以。你要帶甚麼過去都可以。」

李梓聰道：「謝謝！」

楊正乾道：「別跟我說客套話。都收拾好了？」

李梓聰點點頭，然後默默看着客廳裏的梳化，以前張霖就是喜歡坐在那裏看電視看報章。

楊正乾輕聲道：「走吧。」

其實楊正乾要求李梓聰搬到他家裏同住，除了方便照顧外，就是希望他不要獨自留在家裏睹物思人。他年紀尚少，楊正乾也清楚他是個孝順的人，驟然失去唯一的親人，這是個很大的打擊，也不曉得他能否獨自面對。

二人離開寓所，便乘車往太古城出發。

回到家裏，這回輪到楊正乾呆呆的站在門口。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想像中堅強。

看到家裏的一椅一桌，都會想起父母和弟弟。

一個月沒有回家，家俱都開始蓋了一層薄薄的塵埃。

他們不在家。

他們已經不會再回家。

楊正乾怔怔的站在門口，兩行淚水悄然滴下。

他以為在醫院一個月，已經接受了家人離世的事實。

但回到熟悉的家中，看到家裏的家俱和擺設，他的心在痛，靈魂也好像被掏空了似的。

原來在醫院的一個月，時間並沒有撫平他的傷痛…

李梓聰輕聲道：「哥，要不今天回筲箕灣那邊住一晚吧。」

楊正乾回神過來，暗駡了一句：「真沒用！不是要照顧聰兒嗎？幹嗎反而要他為我擔心呢！」他抖擻精神，勉強笑道：「儍的嗎？把東西搬來搬去幹啥？進來吧！這兒現在也是你的家了。」

他指了一下楊商堯以前的房間，那房間早已變成一間客房，道：「以後那就是你的房間，你先把東西安置一下吧。」

然後，一夜無語。

二人獨自留在房裏躺在床上，憶起逝世的家人，各自淌淚。

直到哭累了，便沈沈睡去，直到天亮。

翌日李梓聰向學校請了事假，二人用過早點後拿着文件便前往生死註冊處辦理死亡証。

職員看到木無表情的二人一口氣辦理四個人的死亡証，都不禁愣住了。

辦理完死亡証後，二人步出政府合處，楊正乾忽然問道：「聰兒，雖然你爺爺說火化後把他骨灰撒在紀念花園，但我們可以給他好一點的安身之所，我希望聽聽你的看法。」

李梓聰望着楊正乾，不禁有點困惑，問道：「除了紀念花園，還有甚麼選擇？」

楊正乾指了一下政府合處旁邊的有福山，道：「這兒就是個不錯的選擇，唯一的缺點就是猴子多了點。」

李梓聰問道：「猴子？」

楊正乾點頭道：「這兒的猴子以前都在城門水塘附近出沒，後來大量繁衍，食物不夠了，便轉向民居。這兒靠近山邊，以前也很多人拜祭時留下祭品，便引來很多猴子了，趕也趕不走。」

李梓聰問道：「爺爺屬猴的，不會怕牠們吧！把爺爺放這裏很貴嗎？」

楊正乾道：「這地方的價錢還可以接受，你爺爺生前預了一筆錢，肯定是足夠的。」

李梓聰點頭道：「那麼可以放爺爺在這裏嗎？我不想他的骨灰和別人的混在一起。」

楊正乾微笑道：「當然可以。我和你的想法一致，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替他們找地方！」

二人到辦公室表明要買四個骨灰位，職員都殷勤的為他們講解，然後帶他們參觀。

沿路上山都有猴子虎視眈眈的看着他們。李梓聰問道：「這些猴子會襲擊人嗎？」

職員道：「這些畜牲一般不會襲擊人啦！但記緊不要帶祭品來，一注清香已經能表達心意了。也不要提着塑膠袋子，不然牠們會搶。」

楊正乾忽然道：「想不到你們星期五也這麼熱鬧啊！滿山都是人。」

職員和李梓聰都先是一呆，然後職員忽然意會過來，道：「啊！早兩天剛踏入農曆七月，春秋二祭前後都比較熱鬧，尤其秋祭。」

楊正乾自言自語道：「秋祭？農曆七月？鬼節嗎？」

職員賠笑道：「正是盂蘭節。」

李梓聰聽得一頭霧水，甚麼盂蘭節？那裏滿山都是人？他甚麼都沒看到耶！

二人隨後挑了位置，簽訂文件辦好手續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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