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後悔嗎?」
「作為一個英雄,這麼奮不顧身、甚至捨棄性命,卻偏偏換來罵名。」
「你看這個城市裏的人是多麼渺小,他們看事情的角度多麼片面,多麼的見風使舵,多麼的趨炎附勢,光是掀起些少混亂就讓他們呼天搶地,非要揪出罪魁禍首不可。實情是,世間上根本沒有最壞最大的反派,只有事不關己累積成山的陋習與漏洞。」
「你還想要拯救他們嗎?」
耳鳴伴隨着反派的說辭於耳蝸迴盪,受到重擊倒地的英雄雙眼迷濛,狹窄的視野僅看到對方沾血的紅色皮鞋踱步。
英雄的四肢像是灌了鉛般沉重難挪,剛凝固的血黏糊在口鼻阻礙呼吸,稱手的武器早就不知被踹飛到何處。狼狽地翻身伏臥,好消息是藏於胸甲內尚有一柄匕首,壞消息是他不能一擊即中便會被一擊斃命。
天空暗得像是夜晚,豪雨灑落摩天大廈天台,奮力洗淨滿佈污垢的城市,卻濺濕不到那雙紅皮鞋。是啊,他尚有閒情逸致撐起雨傘,輕視着眼前鼻青臉腫、醜得難看的英雄。紅色是他們自詡正當的顏色,抗着正確的名義誅殺異己,再將牆壁地板粉飾朱紅,再也無人能看見血跡斑斑。他們向來如此,謹守崗位罷了。
通紅的眼眸滲透着疲憊,顫抖着爬行掙扎,試着站起卻又失衡跌倒,英雄此刻已是強弩之末。
「為甚麼要把自己弄得這麼不堪呢?行事量力而為就好,否則沒有好結果的。」反派嗤笑着,自顧自單方面宣布他的全面勝利。
皮鞋邁步上前,彎身一把揪住英雄的後衣領,不理對方死活地單手將人拖行到天台邊緣,意圖按照規章準則清理門戶。
倏地,揪住後衣領的手被反手扼住,英雄奮力一扯暴跳而起,另一手從護甲中拉出匕首,精準刺入反派胸膛。反派雙手死死抵擋着,不讓匕首再推進分毫,求生本能驅使他出盡全力抗衡,決不願無福消受即將到手的權力。
雨傘飄蕩空中,從摩天大樓被雨滴打落,屈曲殘破的傘架掉落行車路上,匯合圍堵於高樓下的民眾。民眾翹首瞻望,英雄與反派於天台邊緣互相拉扯着,搖搖欲墜。驚呼、怒喊、吆喝、哭號、嬉笑,種種情緒聲音混雜,難捨難分。
「很抱歉,我從來都是個不自量力的人,但唯有這樣,我才得以來到你的面前,殺了你。」雨水沖淡了英雄臉上的血污,顯露從未褪去的堅毅神情。
「你殺了我,上頭依然會派別個下來,可能還會比我更惡、更狠!」反派嘗試說服英雄就此罷休。
「那我就再殺下去!當我倒下便由其他人繼續,再一次又一次地殺破你們設下的界限,直到我們光復失地。」英雄蓄力推進,匕首徹底沒入反派的胸膛,反派死捏着英雄的雙臂往後倒,倆人同時失衡墜樓。
人們說,這是體制下史無前例的勝利,被打壓已久的英雄從下至上滅了一個反派領頭,如潮水洶湧掀起滔天巨浪。
人們亦說,這場鬥爭中人民輸得一敗塗地,如潮水般散退。如反派預告般,上頭派遣了個手段更惡毒、更兇狠的新反派來臨城市,雷厲風行地打擊英雄的餘黨,抓捕或會成為英雄的苗子。能殺的,屍身漂浮於海面上,化為遊魂野鬼;能誣衊的,通通囚禁起來下毒折磨,成為啞巴瞎子。
而那位從高樓墮下、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被隨意丟棄在無名公墓,變了無主孤魂,無人膽敢拜祭。
吟遊詩人以淚撰下的詩歌橫越海峽,傳遞到自由的島國人民耳中,可惜事隔幾百公里,詩歌已經被人鑽了空子多番修改。有些島國人說,那個城市的人是活該被反派折磨的,他們沒有英勇就義、流下血汗。又有些島國人說,聽聞那個城市的人都變異了,蒼白的臉長出尖銳的獠牙,會生吃小孩子的內臟!也有些島國人說,那個城市的英雄才是奸佞之人,收受外地勢力的賄賂,在城市肆意破壞。
鄰近的島國聽聞的詩歌尚且扭曲如此,更遙遠國度的人又如何看待呢?統統搖頭擺手,那豆大般的城市,與我何干,我們的地方也是問題多着呢!
「英雄,你後悔嗎?」神垂憐着。
孤魂搖頭,意志堅定:「哪怕沒有好結果,至少我沒有無動於衷。」
「哪怕你捨命保護的人民仍然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神問。
輕得快要消散的那縷孤魂抬望神,不卑不亢地回答:
「我從來都不是英雄,我只是個凡人,單憑匹夫之勇,一次又一次地突破界限,才看似一個英雄。」
「我無法拯救世間上所有人,但總要有這麼一個人的不自量力,才能讓其他人記住那些歷歷在目的畫面,記住事情本就不該如此。」
「要是每個人都量力而為,又怎會知道所身處的所謂舒適圈,或早已被逐點蠶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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