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災魔遭遇戰之後的第三天上午,一封匿名信出現在了防剿局會議室的圓桌上。信中詳細描述了“災魔模仿殺人案”的真兇——颶風的五官、外表、能力等詳細特徵,並聲稱案犯目前正處於虛弱狀態,正是最佳逮捕時機。探員們嘗試用各種技術還原遞信者的來歷,結果自然失敗了,畢竟這封信是用私人打字機製作、貝爾納先生差遣老鼠郵遞的。
雖然這封來歷不明的匿名信透露著極其可疑的味道,但經過專家們仔細的分析和研判,信中內容的可信度反而十分之高。
而與此同時,專家當中少部分頭腦最為清醒的幾個,也不禁把遞信人和公路上那場以颶風為目標的、驚天動地的戰鬥聯繫到了一起。
總而言之,對於已經遭到颶風數度折辱、顏面掃地的防剿局來說,信中的情報無疑是救命稻草、翻身良機。於是警方立刻召開了記者招待會,中心內容就是兩條:一、犯案者不是災魔,大家不要怕;二、我們已經掌握了他的詳細信息,抓獲這個殺人狂只是時間問題。
再說回我自己。和颶風一戰,對我的消耗遠超估計。能力對身體的修補說到底只是臨時的,許多不妨礙行動的微小傷口根本不會立刻治療。於是整整兩天裡,我像個高燒病人一樣躺在床上,等待神經和血管緩慢癒合。與此同時,貝爾納先生一直東奔西走,試圖在警方找到颶風之前先一步鎖定這傢伙。
第三天早上的時候,我已經基本能行動了,能力者的身體素質說到底比普通人要強悍不少。我讀著《鯪魚早報》的頭版,上面是警方公開的調查進度,目前他們正在下城區——也就是我們在信中提供的、目睹颶風飛往的方向——挨家挨戶進行地毯式搜查,然而下城區的居民和警方積怨已久,自然把此舉當成某種冒犯和騷擾,結果一陣雞飛狗跳下,搜查毫無進展。下城區的工會領袖指責警方以公務為名侵犯隱私、打破下城的自治秩序;而警方則指責下城區居民不肯好好配合搜查,為全城人增加安全隱患。
兩派各執一詞的爭執令我有些哭笑不得。照這樣下去,以能力者的自愈速度,颶風用不了多久就會恢復如初,而完全狀態的颶風毫無疑問將成為一個捲土重來的噩夢,他有所提防的話,我再想取勝難如登天。不過隨著調查進度的拖延,我們先一步找到颶風的時間也就變得更寬裕,姑且也勉強算一樁好事吧。
高高瘦瘦,一臉愁容的拉姆斯先生正坐在床邊,用一個小坩堝調藥,不時往咕咕冒泡的藥汁裡滴入幾滴試管中的藥劑。雖然怎麼看都非常可疑(比起調藥,這副畫面更像是在進行是什麼化學實驗),但我理所當然地相信著作為法師的拉姆斯,儘管這藥湯成分不明,連他也說不上具體混入了多少種成分進去,然而我喝下之後,的確能感覺到癒合的速度大幅提升。褻瀆知識就是如此不合常理的事物,就像能力者的超能力一樣。
“這兩天我從情報販子那裡打聽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他把調製好的藥湯遞給我,“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的,颶風身上存在的不合理之處嗎?”
“是說他沒出現在統計能力者的名單上那回事?”我看著呈現詭異的紫色、緩緩冒著泡的藥湯,心一橫,一口氣喝了下去。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瞬間在口腔中炸開,酸、澀、哭、腥、羶……我的味蕾就像處理了天量需求的服務器般,不爭氣地原地當機了。過了好一會,我才漸漸鎮定下來。
“現在地下世界有一個沸沸揚揚的傳言。人們都說,地下世界裡出現了一種可以永久增強超能力的靈丹妙藥,而颶風正是因為服下了那種藥物,才彷彿無所不能。”他若有所思,根本沒注意到我剛剛的糗態。
增強超能力的藥物,市面上不是沒有,但那都是副作用強大、而且只能短時間有效、並且效果極其有限的藥物,即便如此,那種藥在黑市裡也是有價無市,畢竟,超能力的增長並沒有規律可循,也無法通過鍛煉來變強。 “永久增強超能力”的靈藥對能力者來說,無異於“永遠精力充沛”之於男性,抑或是“永遠青春永駐”之於女性。而結合颶風做下的一系列事蹟,更是讓這一傳說具有了真實性和誘惑力。
“咳咳……單純就是有人趁機賣假藥吧?”我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也許是這樣吧,但我覺得現在論斷還是太早了,而且這也不失為一個調查的方向。”他遞給我一張名片,“這是我認識的一個靈藥大師的地址。我的靈藥知識只能算半路出家,所以你傷好了之後不妨找他打聽一下。”
名片上潦草的墨跡寫著一個位於下城區的地址,“水仙藥坊”,底下是一串座機號碼。
“你為什麼不自己聯繫他?”我疑惑道。
“這個嘛……我們之間的關係比較尷尬,你也記得別說是我介紹的。”拉姆斯扭過頭,看起來不想多談。
到了下午,身體的痛感已經消失了大半。我給貝爾納先生打了個電話,得知他此刻正在商業區調查幾個疑似與颶風有關的目擊證言。我不想麻煩他再分心來調查靈藥的事,於是我換了身衣服,一個人出了門。
早上還是朝陽明媚,到了下午,天氣卻逐漸轉入陰沉。灰暗雲層籠罩了遼闊的天空,層次分明的雲朵相互重疊,夾縫間偶爾能看到青空的一鱗片爪。一陣陰冷的疾風捲地而來,劃過我的耳畔,於是我戴上了背後的兜帽。
要下雨了,我心想。
距離上次一個人在大街上行走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久到我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一年前,我結束了逃亡的日子,不用再穿梭於下水道和橋洞,一邊提防著不懷好意的混混和流氓,一邊恐懼著終有一天會找上門來的防剿局。那暗無天日的日子在某一天結束了,一個面容凶狠、帶著護目鏡的男人先於防剿局找到了我,他承諾我可以過上平靜安寧的日子,而作為交換,我需要為他工作。這雙粗糙的大手把我從黑暗裡不由分說地一把拉了出來。
想到這裡我不自覺地笑了,貝爾納先生那張臉真的會嚇退很多初次見到他的人。比起那副容貌所呈現的神態,跑在老闆和拉姆斯先生身後、給他們收拾殘局,捂著頭苦惱的樣子無疑更接近於他的本質。
我收起笑容,正了正神色。為了我平靜的日子,為了這微小的安心和幸福,我必須找到可能擁有災魔真身線索的颶風,然後……
我會永遠埋葬災魔的秘密。
拋下紛雜思緒,我登上了一輛塞得如沙丁魚罐頭一樣的電車,半小時後,頭暈腦漲的我,拖著剛剛恢復的身體,好不容易從車廂裡擠了出來。鯪魚市的交通,一如既往的令人咂舌。
沿著電車站台所在的主幹道一路走下去,努力不引起正在示威對峙、互相對罵的警察和工人群體的注意,穿過一條條蕭條破敗的街道,進入骯髒雜亂的小巷,七拐八拐之後,我終於來到了名片上標識的地址。這棟建築看起來一點也不像一家藥坊,浮誇的雕飾,朋克風海報,裡面甚至隱隱約約傳來一陣迪斯科音樂聲。我再定睛一看,歪歪扭扭的招牌上寫的竟然是“水仙KTV”,我疑惑地四下打量著,大門上貼著一張不大不小的紙條,上面寫著“掛號請走側門”。這讓我更加疑惑了。
這時,一雙粗壯的手臂推開了大門,一個穿著背心,胸毛濃密的光頭壯漢上上下下打量著我,“看病的?”
我一言不發舉起了名片,看到這個,他似乎立刻就明白我是來幹什麼的了,他示意我進去,“裡邊走,最裡面的房間。”
走進這所“水仙KTV”還算寬敞的前廳,十幾個穿著前衛的年輕人正三五成群,聚集在房間裡的幾個桌球檯附近。看到我推門走入,他們對闖入者似乎已經習以為常,只是看了一眼就繼續玩台球去了。舒緩的迪斯科音樂縈繞左右,我走向裡側的門,門上也貼著一張紙條,紙條上畫著剛剛那位壯漢秀肌肉的半身像(別問我為什麼一眼就認出了是他),底下寫著一行字:“抽煙的人一律扔出去!”
我越來越好奇這位“靈藥大師”的廬山真面目。門後,一條長長的木製走廊,空氣中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兩側的隔間裡的沙發上,或躺或坐著一些衣著襤褸、似乎是流浪漢的人,有的手臂上還連著吊瓶。
木製走廊的盡頭,幾個下城區打扮的人正在一扇半開的拉門前排隊,見到我似乎有點動搖和惶恐。我站在隊伍的最後排,迴避他們的視線,只是注意著拉門的半開的縫隙。一道稚嫩的聲音從中傳來。
“少吃油膩和辛辣的食物,絕對不可以飲酒,處方上的那幾種藥按時服用。”裡面傳來病人如釋重負的感謝,簡單的寒暄過後,一個裹著頭巾、皮膚粗糙的中年婦女推門走了出來,排隊的人紛紛讓道借過,稚嫩的童聲高聲響起,“下一位!”
我托著腮沉默地等待著隊伍前移。在這裡排隊的人,氣質上都和剛剛的中年婦女差不多。有吊著一條胳膊的工人,拄著拐杖的年輕人,竊竊私語的一家三口……看起來他們都是來看病的,而且似乎互不相識,氣氛維持一種微妙的疏離。
隨著一個又一個病人或如釋重負、或愁眉不展地從裡邊的房間走出,排在我前面的人越來越少,終於,輪到我了。
“下一位!”
裡面的房間不大,一道窄簾橫在房間中央。一個戴著眼鏡、穿著白大褂的金發幼女坐在辦公桌的後面——想必她就是那道稚嫩聲音的主人。桌上擺著一個名牌,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醫生:水仙(Narcissus)”。
此刻幼女醫生正隔著桌子看著我,而我面前則是一個老舊皸裂的皮革旋轉椅,她示意我坐下,“你有什麼毛病?”
我忍住了自己吐槽的慾望,掏出名片,從桌子上滑向她,“永遠提升超能力的靈藥,在這世上是存在的嗎?”
幼女臉色一瞬間變得冷淡,眼神先是掃過桌上的名片,隨後慢慢抬起,盯著我的眼睛,“對不起,無可奉告。請找別人吧。”
這乾脆利落的回答可在我的預期之外。
“我並不是想得到這種靈藥,單純只是想確認這種超越常識的東西能否出現在這世界上。”
“假如你只想確認那東西的真實性,那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在這世界上可是不存在的。即使能毫無保留、永久、大幅度地提升超能力,那也一定是建立在普通人無法承受的代價之上!”水仙氣呼呼地說完,扭過頭不再看我,似乎是等我自行離開,“你已經是今天第六個來糾纏我這個問題的能力者了,根本不是可能不可能的問題,而是絕對不該去追求!連問也不要問,明白嗎!”
說完,她啪啪地拍著桌子,對我怒目而視。
我沉默了一會,並不是被拍桌子的幼女從氣勢上折服了,而是在思考她的言下之意,“也就是說,這種靈藥的確是存在的。”
“你……!”水仙的寬額頭上肉眼可見地浮出了一個“井”,她正欲發作,我搶先一步開口道:
“實不相瞞,醫生,我是一名調查員,正在追查颶風的下落。這傢伙殺人毀屍,無惡不作,毀滅了太多家庭,假扮災魔給全城人製造恐慌,在下實在不能放任不管,”我面不改色地胡說八道,“今天我收到了情報,說颶風有可能服食了永久強化超能力的靈藥,我想順著這個線索追查,所以才會來叨擾您。”
水仙醫生的態度一下子軟化了,“這樣的話就沒辦法了……”
這傢伙真好懂啊。
幼女醫生不知道我腦子裡在想什麼,她一邊回憶著,一邊緩緩開口。
“其實這種藥也不是不可能存在。在白門事件剛剛發生之後的幾年,有些能力者不知道從哪得到了褻瀆的法術知識,紛紛拿普通人進行血祭儀式,”水仙皺著眉,“據說這種儀式就可以永久強化他們的超能力。因此,假如有人把這種褻瀆儀式和其他的技術結合在一起,的確有可能製造出你所說的那種靈藥。”
“那從這個角度來說,颶風行動的邏輯似乎也可以理解了,”我頓一頓,“血祭普通人,增強自己的超能力?”
“颶風到底是什麼目的我不知道,但,你所掌握的那個靈藥的情報出自哪裡我倒是知道,”水仙醫生猶豫了一下,“雖然這算是破壞了同行間的規矩……但既然是為了抓殺人犯,那也沒辦法了……”
水仙醫生告訴了我一個地址,“靈藥的消息就是塔里克放出來的,這傢伙是下城區勢力最大的藥販子,什麼藥都賣,黑道白道都有勢力,打交道的時候最好小心一點,他可沒有我這麼好說話。”
“就是這傢伙在黑市裡放出消息,說颶風是吃了靈藥才強到這種地步的。雖然說這傢伙多半只是撒謊來方便自己賣假藥,但還是有一大幫傻子前赴後繼地找到他,說只要他能提供和配方有關的線索,無論開價多少都能接受。”
“如果你去找他的話,說不定能問出什麼,但也不要抱太高期待,我覺得這個情報本身就是編造出來的謊言。啊對了,你見到他之後可別說是我洩的底啊。”
我連連點頭,象徵性地給了她一筆諮詢費。謝過並告別了這個或許與拉姆斯有某種淵源的幼女醫生之後,我決定去藥販子塔里克那裡碰碰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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