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碼頭犯下命案的人不可能是災魔,因為這一年以來,它都被困在我的體內,未能成功醒來,真正的兇手一定另有其人。然而,不論兇手只是假借災魔的名義,抑或是災魔狂熱的模仿犯,假如縱容他繼續行動下去,難保不會將防剿局的矛頭再次吸引到我的身上。為了我如今平靜安寧的新生活,我必須設法在不引起任何注意的情況下平息此次事件。
不知道電話那頭的老闆有沒有註意到我紛亂的思緒,他今天似乎特別認真,也沒有發神經,只是用平靜的語調說道,“防剿局的蠢貨們現在有兩派意見,一派認定兇手必定是災魔,另一派則沒有排除模仿犯、假冒者的可能。儘管雙方意見的衝突很嚴重,不過還是達成了一項共識——災魔的懸賞又要提高了。此外,不論能抓獲兇手,或提供與本案有關、且有價值的線索,都能獲得巨額的賞金。”
這個事務所裡的人都知道我的真實身份。無論是幫助我擺脫東躲西藏生活的貝爾納先生,還是拉姆斯和老闆,從一開始就都知道我的身體裡沉睡著一個殺人狂。在理解到我的危險性的基礎上,他們繼續選擇接納我的理由是什麼呢?是為了“災魔”那異乎尋常強大的超能力?亦或者真的認為蔻蔻·奧布萊恩有獨一無二的價值?
我一直對於人心都相當遲鈍,不過,我相信無論如何貝爾納先生絕不會出賣我。或許我只是想要如此相信罷了,但那並不重要。
“首先,我們要收集有關犯人的所有信息。犯人一定不是災魔,這一點我們可以確定,因此在某些細節中,他一定會表現出與災魔不同、但與他自身有關的特徵。不過從單獨的一次犯案中也難以捕捉太多的線索,假如沒有收穫的話,那就只能等待犯人再次動手了。”
隨後,經過簡單的討論,我和貝爾納先生負責到現場收集線索,拉姆斯先生則負責打聽地下世界裡的消息。
離現場還有五六百米的時候,貝爾納先生停了車。現場早已被防剿局封鎖,想也知道他們不可能開放給我們這些地下世界的佣兵們。不過,對我們來說想要收集信息,不必走那麼麻煩的流程,只要依靠貝爾納先生的能力就行了。
和咖啡館裡那時候一樣,駕駛座上的貝爾納先生閉目凝神,一息之後,他睜開眼睛,開口道:
“倉庫裡的老鼠目擊到了殺人現場。動手的是一個手持武士刀的男性,個子很高,為了防止被血濺到還披了一件袍子,再加上視角太低,所以看不清臉。但能確定他是與風有關的能力者,將風纏繞到了刀身上,所以破壞力才如此驚人。”
我曾經說過,貝爾納先生是最強的能力者。這份強大並非體現在正面戰場上,而在於此刻展現的這種作弊般的情報蒐集能力。也許在戰場上遇到偏向戰鬥的能力者,貝爾納先生只有逃跑的份,然而一旦將思路轉變為持久戰和刺殺,那可以說沒人能逃過他和他率領的鼠群。
“他向哪個方向離開了?可以追踪嗎?”
貝爾納先生搖了搖頭,“屠殺發出的動靜嚇走了當時在暗處的老鼠,所以他在之後的行動我就觀測不到了。”
看來現場能收集到的信息只有這種程度了,我想。
我們開車回到了調查事務所,天色逐漸轉暗,幾隻飛鳥掠過暗藍色的天空,停在依次亮起的路燈上。
拉姆斯的收穫也不少,他整理了警局公開的資料,又花錢從情報商的手裡買了一份獨家的情報,最後把兩份資料整合到了一起。
我翻閱著文件,多數是一些現場的照片,以及目擊者的證詞、防剿局專家的分析,基本都模糊不清,價值遠不如貝爾納先生在現場得到的情報。翻到最後,我終於找到了有價值的資料——七名被害人的照片。
我在腦海中牢牢記住了這幾人的長相,“可以了,只要見到兇手,我絕對會認出他來。”
我的能力可以讓我識別附著在兇手身上的“遭謀殺的靈魂”,並從這些怨靈的身上汲取力量和知識。也就是說,只要讓我看到被害人的長相,再看一圈這張臉出現在誰的身後,那基本就可以破案定罪了。放到推理小說裡就是破壞劇情的存在,我不無自嘲地想到。
用過晚飯後,我們再次整理了一下手頭的情報,並最終確定了一個行動方案。明天,我們會在地下世界公佈懸賞,尋找攜帶武士刀、行動可疑的男人。這一行動當然會打草驚蛇,一旦武士刀男知道有人正在尋找自己,必定大驚失色,然後自然會想方設法了解我們的信息。假如他行事激進,說不定會直接殺上門來。不過,敵暗我明的情況下,也只能採取這種引蛇出洞的險棋。只要武士刀男敢出現在我的附近,就一定會被我識破,到時候我們就可以直接呼叫防剿局來解決這傢伙了。
方案確定,於是我決定先上床休息,為明天的一系列行動養精蓄銳。
一夜無夢,第二天早上貝爾納先生喚醒我的時候,一個沉重的消息迎面而來:
“那傢伙,那個武士刀男,昨天又犯案了,”貝爾納面色沉重,“這次是在別墅區,被殺的是一家四口和保姆。隔壁的鄰居聽到了慘叫聲,於是直接報警了,防剿局趕到的時候屍體還是熱的。”
我們連早飯都沒來得及吃,急匆匆地開車到了現場。這次貝爾納先生也試著“連接”了現場的老鼠,結果由於別墅的清潔工作做的太好,整個屋子裡根本沒有老鼠,也就沒有貝爾納先生可以利用的眼睛。調查暫時陷入了僵局。
我們兩個癱坐在車裡,車窗外正值清晨,陽光明媚,步道上不時有行人經過。晨起跑步的老年人,遛狗的大媽,灰心喪氣的上班族,三五成群的學生……這些普通人的生活離我如此遙遠,遠到我開始質疑自己生命的真實感。
“絕不能讓他跑了,”貝爾納先生叼著煙,由於他在嘗試戒菸,所以只是叼著而已,他表情悶悶的,“災魔從不對無辜者下手,他只殺罪大惡極的人。而這次的被害人裡,只有男主人有曾經作惡的嫌疑,剩下的妻子、保姆,甚至孩子、老人,他們犯了什麼罪?”
“這傢伙根本就不是什麼災魔的模仿者,他只是個亂殺無辜的瘋子,毫無底線的禽獸,僅此而已!”貝爾納先生情緒激動,拳頭重重地敲在方向盤上。
“貝爾納先生,你可以再使用一次能力嗎?”我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想法。
“可以是可以,你想讓我探查什麼?”
“我在想,武士刀男既然進入了犯罪現場,那一定有‘來時的路徑’和‘離開的路徑’吧?你查看一下別墅外面活動的老鼠,也許它們能提供給我們有關這傢伙的信息。”
將這一帶所有的老鼠鎖定、操縱、並讀取思維,這可是件工作量不小的活計,但貝爾納連一句也沒有抱怨。他閉上眼睛,比之前兩次用的時間長很久——久到我已經開始猶豫要不要打斷他,然後他睜開了眼睛:
“還真的有一隻老鼠目擊到了武士刀男進入這棟宅子的瞬間。那傢伙的穿著和之前一樣,披著長袍,臉遮住了,不過有一點值得注意的是,他是飛進別墅的,也許是為了躲避大街上的攝像頭吧。”
“飛進來?”我立刻反應過來,“能力的高階運用嗎?因為他能驅使風,所以連飛行這種事都辦得到?”
“嗯,他應該是個極度危險的能力者,如果遇上了要盡可能避免和他交戰。”貝爾納先生髮動引擎,返回了事務所。
一路上車裡的氣氛沉重,我想說點什麼緩和車裡的氣氛,比如一個可以讓人開懷大笑的笑話,又或者對於案情有所幫助的分析思考,可惜都被自己否決了。我是個不了解人心的人,理所當然不知道如何安慰貝爾納先生。
回到了事務所,拉姆斯先生頂著一雙黑眼圈,告訴我們他已經發布了懸賞,“不過,說真的,他到底會不會上鉤是個問題,我建議別抱太大期待。“
“哦,對了,”拉姆斯先生拍了下腦袋,“我們是不是該向老闆匯報一下任務進度了,他這個人一直人脈廣泛,神通廣大,說不定有什麼手段。”
我拿起話筒,撥通了那段特殊的號碼,不久,電話接通,傳來了老闆那神經質的聲音:
“暗號!暗號!”
“沒有什麼暗號,”我努力壓著自己煩躁的情緒,又重複了一遍,“沒有暗號。”
老闆也許覺察到了我的焦躁,很快他就安分了下來,於是我一五一十地把這兩天收集的信息講述給了他。
他安靜地聽著,不時向我提問,似乎在核對我們掌握的信息和他掌握的有何異同。等我說完,他冷不丁地問道:
“蔻蔻,你知道武士刀男和災魔最大的區別是什麼嗎?”
我一下被他問住了,“不知道,這個問題有什麼意義嗎?”
“武士刀男在畏懼著殺戮,畏懼他的獵物,畏懼暴力機關,所以他才必須依託在災魔的名號之下,必須手段殘忍到把受害者撕成碎片,必須把無辜者殺個一干二淨,不如此就無法消解他的恐懼。”
我覺得他的話似乎有點道理,不過我不明白說這種事有什麼意義,“你說他在畏懼,到底什麼意思?”
“就像獵豹捕獵和鬣狗捕獵的區別一樣,鬣狗對自己的力量沒有自信,所以它們必須群聚而行,借助卑鄙的手段製造恐懼,不顧一切地咬向獵物,生怕後者鼓起勇氣將自己反殺掉。”
我沉默地聽著。
“養精蓄銳吧,蔻蔻。他遲早會被自己心中的恐懼逼迫,按捺不住走到舞台上的!他必須證明自己,否則他就會逐漸意識到,他的殺戮行為和災魔相比就是一個笑話。”老闆奸笑著掛斷了電話。
老闆的話中所指,我在幾天后完全明白了。繼第二起殺戮之後,武士刀男保持了幾天低調,我們的懸賞似乎根本沒有引起他的興趣。
直到今天,本地醫藥富豪赫里森收到了一封信,或者說殺人預告更為合適。信中歪歪扭扭的字寫道,“災魔”將在今夜取走他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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