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公全眼神很專注地盯在樟木茶桌上的那份報紙，右手緊握一隻鉛筆在上面仔細地圈上記號。
他坐在傳統的木凳上，一隻腳踩在上面，另一隻腳掂在地上輕輕抖著，模樣相當低俗。而在他的身周，則是燈火通明的亮麗空間，一間奉祀玄天上帝的廟宇正殿裡頭。
這是一幕相當衝突但在台灣常見到不行的畫面，莊嚴和輕挑就這樣直接了當的坦白，雖然彼此尖銳，但牢不可分的依存關係卻緊緊相繫。
「我不信這一期還不中！」師公全突然大叫，把筆尖重重戳在報紙上。
仔細一看，報紙上密密麻麻全是被鉛筆隨意塗改的灰色筆跡，在毫無章法的線條之間，有幾處刻意避開的部分，是幾個用黑色粗體印出來的數字。
那些數字全是關於這一期大家樂的明牌解析，全印在一份要價20塊但頁數少得可憐的黃色小報上。
師公全每天都會從廟口街角那間賣膏藥的雜貨店裡買一份這種報紙，然後整天對上頭數字研究的不亦樂乎。
如果說天馬行空的奇怪公式可以寫成一本書，那師公全這十幾年累積下來自以為是的包贏心得，足足可以寫一部比哈利波特系列還厚很多的長篇小說。
這種傳統的賭博文化，對快要六十歲的師公全而言，簽牌是他過往的歲月中，唯一感興趣的事了。
但詭異的是，十餘年的光景，幾千萬的賭注，卻從沒回到師公全身上過，儘管賭到老婆跑了，兒子出國念書後便沒有再回來過，他依舊面不改色的繼續豪賭、狂賭。
他的朋友們也看不下去，曾試著紛紛勸導，但根本沒有用，勸善的效果沒有，有的只是師公全不留情面的破口大罵。於是他的朋友們也漸漸地消失在他的生活裡，不再出現任何一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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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失敗的後半餘生，很糟糕的賭性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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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他出師後的那十年內幫他賺進了上億紅包，也許師公全的生活還會變得更糟。
然而，曾經在南部法事界叱吒風雲的師公全，究竟為何一夕之間變了樣，原因沒有人知道，只知道曾經屬於他喊水結冰的日子早已不在，而讓時間留下的，只是一個嗜賭如痴的糟老頭罷了。
師公全從擱在桌邊的黃長壽菸盒裡抽出一根香菸，咬在嘴上，接著點燃。
他抓起終於定案的那張明牌，很滿意地吸了一大口煙，再用力吐了出去，濃厚的菸團全撲在明牌上，讓原本就非常多皺摺的明牌紙條頓時被煙霧蓋住，顯得更加模糊。而就在他準備再次用力吸一大口足以弄髒肺臟的毒煙時，他突然皺緊了眉頭。
「不太對喔。」他倏地把明牌湊到眼前，面露疑惑地盯著上面的數字。
盯了好一陣子，他才把明牌拿遠了一些，然後又吐了一口煙。
「幹！」
煙霧散開後，師公全忍不住罵了一句，轉過身去，他抓起報紙再一次研究了起來。
而原本的那張明牌，已經被他丟在桌腳的一邊，與好幾十張大小不一的紙條湊在一起。那些都曾經是屬於他個人的完美明牌，但在落地的那一刻起，便只是一張寫著糊塗數字的廢棄紙張。19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VWWXZZUt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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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在接近天亮的時後，師公全才把研究了三天兩夜的那張明牌給簽了出去。
這次師公全不再簽台組的連星系列，而是一口氣壓了五十萬台幣的竹仔尾，即使電話那邊的組頭被師公全嚇了一跳，但也沒有多說甚麼，仍然幫師公全簽了下來，組頭知道，愛賭的師公全從不賒帳，是他們最愛接單的客戶之一。
揉揉發酸的腰桿，一夜無眠讓上了年紀的師公全感到相當疲憊，即便在逼明牌的時後，那種眉飛色舞的雀躍情緒不斷纏著他，但憋了再久的氣，總有忍不住的極限。
所以在簡單的梳洗之後，他整個人像是乾扁的氣球般，癱在藤條編織的單人床上，累的不能動彈，只是絞盡腦汁之後的混沌思緒卻不打算輕易地放過他，繼續仗勢殘留下來的思緒能量在腦海中肆虐橫行，久久不能平息。
眼睛已經閉上許久，師公全卻遲遲無法入眠。隔著窗，他能聽見麻雀從不賴床的唧叫聲。
這城市早已甦醒，正準備與所有睜開眼睛的人們繫上連結，從遠處傳來代表已經起床的吵雜聲響，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然而這種城市脈搏的跳動，一但開始就沒有停歇的可能，直到聽見廟門外屬於舊機車的引擎噪音，師公全才恍惚地意識到，已經早上六點了。
廟門被推開的聲音接續而來，他也知道，那不會是上門參拜的信徒，而是送報紙的年輕人。報紙輕放在茶桌上所發出的細微聲音繼續出現在師公全耳邊，然後他又聽見，每一扇廟門被打開的聲音。
哼，多管閒事。
師公全忍不住皺起眉毛，心裡滿是不以為然，耍脾氣似地翻了個身。
單人床是靠著牆壁放置，這時的他整個人蜷縮起來，緊緊貼著冰冷的牆面，刻意任性的孤寂從他身上偷跑出來。
漸漸的，疲困的生理反應趁著思緒的混亂能量一退，便毫無顧忌地控制師公全，讓他還想頑抗的情緒沒有任何反攻餘地。
在沉沉昏睡之刻，師公全隱約聞到一股他再熟悉不過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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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在燒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