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世師 - 動亂

劍刃插進巨大的身軀，黑色血液如湧泉般噴出。

穿著厚重裝甲的戰士雙手握住劍柄，準備將劍拔出，後方突然傳來沈重的腳步聲，一名比戰士三倍大的巨漢握著巨斧朝他衝來。

伴隨震耳欲聾的吼聲，巨漢高舉斧頭以雷電之勢劈下。巨漢的速度之快，讓疲憊不堪的戰士連拔劍的機會都沒有，只能看著斧刃準備將自己的臉劈開。

一瞬之間，第三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俯衝至巨漢下方，旋即數道閃光映入巨漢眼簾，巨斧愕然停止。

史樊伸手拉起差點喪命的戰士，他是前鋒大隊長洛汗，史樊一手帶大的徒弟。

「師父。」洛汗對史樊點點頭，現在的他累到連鞠躬以示救命之恩都無法辦到，但史樊絲毫不在意，將一旁的醜惡頭顱踢開。

兩人寰看四周，縱使敵人在體型與力量上佔優，但在數量的壓制下逐漸不敵。

只是，史樊就是開心不起來。

自與泰族開戰以來，史樊總是率軍出戰每一場，不論是從最北邊的橫塞險峰，到目前的戰場防線寂荒原，可謂是勢如破竹，百戰皆利。

即使剛剛結束了一場目前最慘烈的衝突，四大前鋒部隊損失了一半，中堅部隊也折損將近五分之一的人數，他們還是成功守下城牆。

然而，每當他們認為對方無計可施之際，數日後又迎來更強更兇狠的襲擊，彷彿泰族擁有無限大軍。

史樊可以確信的是，泰族採取的是測試加上消耗的戰術，一方面以漸強的攻勢試探他們還有沒有更強戰力，另一方面泰族也明白坎鐸大部份的友邦並未參戰。

也就是說，如果坎鐸沒辦法爭取其他大勢力的支持，那就算無法以武力取勝，利用資源戰要獲勝也是早晚的問題。

還有一點，就是人數。

坎鐸位處大陸的中心平原，北接千鳥峰，南鄰地羅高原，東西邊各自相接精靈森林與天之弦，形狀如一箭形。

戰略上，南北易守難攻，若要從東西兩側進攻，必須繞過綿延的山巒與廣大的高原，同時要徵得兩處領地主人的同意。

理論上，位處高點的橫塞險峰，能夠輕易阻擋來自上中下的攻擊，即使勇猛如泰族都不可能再爬得山上的要塞前毫無折損。

但事實上他們正不斷拉退防守線，原因無它，因為泰族看準必須衝破山上防線這一點，以大批的兵力換取戰線的進逼。

同時，坎鐸在沒有其他外援的情況下，必須將後線的人員硬拉到前線補位。在不想放棄高點、卻又人數不足的情況下，硬守的結果便是節節敗退。

直至這一戰，史樊確定他們得棄守北方山線了。

「他們派出的兵力越來越強，如果我們再堅持守住高點，那麼連最後一搏的機會都沒有。」洛汗脫下頭盔，口乾舌燥的他已經兩天沒吃過正常的一餐了。

「我也是這麼想，但更讓人擔心的是，上頭完全沒有新的指令。」

距離上次見到凱若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幾乎所有戰役王都親自上陣，這次也不意外，他還去了特別兇險的東北側峰。

按照時間推算，王應該比他們早結束戰役，並派兵傳訊才對。

就在最後一名泰族戰士倒地時，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伴隨著著急的大叫。

「史樊將軍，史樊將軍！」

騎士騎到史樊面前兩三步才及時將馬勒止，行禮都沒做就手忙腳亂得脫頭盔下馬。

「將軍、隊長，壞消息。」

騎士未說完，史樊已從他的眼神中得知一二，他的隱憂似乎成真了。

「一字一句說清楚。」洛汗也有了不好的預感，示意騎士趕緊說完。

「王，王他......」

騎士壓抑著情緒，但嘴唇卻不停地顫抖。

「怎麼回事？」

「凱若王他，他......他中箭摔下懸崖了！」

洛汗的瞳孔瞬間收縮放大，史樊則閉上眼握緊雙拳。

「確定是王嗎？有沒有派人去搜查？」洛汗強作鎮定，但字句都透著巨大的不安。

「不會錯的，不會錯的！在場幾百名士兵都親眼看見馬上的王中了一箭，接著便摔下懸崖。那可是菲艾斯的箭，百發百中、龍鱗皆破的神箭。」傳訊兵再也止不住內心的恐慌，全身發抖。

對於像他一樣的士兵，即使不曾與傳說中的軍神並肩作戰過，那無堅不摧的神話稱號便足以作為必勝的信念。

然而，一切都在目睹王殞落的那一瞬間崩潰。

當人們瞭解到所謂的神話是何等的脆弱，何等的虛無，他們內心的強悍終將淪為沒有支柱的空殼。44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GpFMJirJSj

「精靈也參戰了嗎？」史樊苦笑，菲艾斯可是精靈一族最強的射手，百步穿楊的美名響遍全大陸。他的出現代表精靈的立場底定，也代表東大陸正式參戰。

東大陸除了精靈，還有諸如天凖、木靈、侏儒、天族等等大族，除了天族始終保持一貫的神秘作風，其餘各大族關係良好，共同維持東方的和平。

當他們參戰時，代表他們認為和平受到了威脅，而這威脅讓他們無法置身事外。

顯然，他們將坎鐸視為巨大的威脅。

失去大部份人類友邦的支持，坎鐸已成左支右絀之局，光是對付強大的泰族就很勉強。

史樊無法想像更糟的情況。

「先撤回軍營休息，與另一線部隊集合再做打算。」

當史樊看見從另一線撤回來的軍隊時，他彷彿看見浮在水面上的石頭，逐漸加大變重沉入海底。

凱若王領軍的是人數少而精悍的輕裝部隊，專門於地形險峻而狹隘的戰場作戰，但回來的人數少了超過一半，比起他們更加慘烈。

在王生死未明的情況下，無疑是雪上加霜。

「將軍，軍師找您。」

一名士兵對著正在卸下盔甲的史樊道，史樊將最後一片肩甲摘下，起身踏著沈重的步伐走進帳篷。

「史樊，你還剩多少力氣？」

史樊甫踏進帳縫，墨菲斯便以奇異的語氣問。

那種語氣不像是氣竭後的決心一搏，反倒是充滿自信的精心安排。

「抱歉，軍師。我現在只擔心王的安危。」

「如果我說，王希望你我掌握接下來的指揮，將戰線盡可能地拉至隘口。」

「那無疑是自殺，我認為寂荒原是最後也最佳的防線了，將高處紮點撤離，將兵力全數集中於平地做最後一搏。」

「你失去信心了？」墨菲斯意味深長地挑了挑眉，史樊不明究理地看著他。

「我從未失去信心，即使王生死不明，我也會將生命做為勝利的賭注。如果不能為王拿下這場戰役，我無顏再活下去。軍師，如果您沒有更好的策略，很抱歉。但我必須為所有願意犧牲的戰士考量，還有這個搖搖欲墜的國家。」

史樊發現自己越說越氣憤，而那氣憤的來源正是眼前悠然自在的軍師。

墨菲斯沒有回話，只是笑笑看著史樊，而他則怒瞪回去。

過了一會兒，就在史樊即將按耐不住要爆發之際，墨菲斯終於開口：「抱歉，在這個節骨眼對你開了玩笑，但我需要確定你的決心。」

「我的決心從未消失，也不需要任何人來刺探。」

「就等你這句話。」

墨菲斯唰地一聲攤開地圖，地圖上畫了幾條紅線與圈圈。

「這是什麼？」

「凱若王『死』前做的孤注一擲，足以逆轉頹勢的奇蹟。」

墨菲斯的手指順著紅線來回移動，又指了指紅圈，，隨後停在毫無相關的地圖北邊。

「您想將戰線拉長，在隘口前的這段險路埋伏兵，正面交鋒前盡可能地消耗敵人。」

「沒錯，事先在中間這條路佔據高點，排除精靈的優勢。左右兩條小岔路就交給不畏死亡的勇士擋住，他們一定會想盡辦法由左右的小路突破，只要我們能撐過三天，就有獲勝的希望。」

三天？以目前的兵力，加上長期累積的疲勞，光是半天都有困難，史樊心中疑惑。

「軍師，您所想的戰略確實可行，但這是在我們短期內有辦法取勝的前提下。我們沒有援兵，也沒有更多兵力可以調度......」

「不需要援兵，只需要眼下全數戰力投注，我說過這是凱若王的奇蹟。」

墨菲斯的手依舊停在那塊遙遠的北方土地。

「我不明白，凱若王已經死了。」

「那是他為了最後一搏所做的犧牲，如果我們沒辦法幫王拖住時間，才會害他與這個國家毀滅！」

「您的意思是凱若王詐死？」

「沒錯，為了隱密的執行，他必須先消失與『那些人』會合，那些死了也無所謂的傢伙。」

史樊盯著地圖上的紅圈，接著看向墨菲斯的手指之地，似乎頓悟了什麼。

「王想直取將帥首級！」史樊驚呼。

「擒賊先擒王，以泰族之王高傲自大的性格，加上他們處於絕對的優勢，我們這一舉絕對始料未及。」

「就算我們將大部份兵力吸引摯隘口，泰族之王的身邊鐵定留有最頂尖的菁英，王這一去等於送死！我寧願與王並肩作戰，共赴沙場，而不是懦弱地將勝利寄託於王的以身涉險。」

「換作是凱蘭將軍，你還會說同樣的話嗎？或者，你會完全信任她？」

墨菲斯的一番話，讓史樊啞口無言。

無法否認的，史樊確實從未懷疑過師父的決定。在他的心中，凱蘭永遠是希望的象徵。

而在失去了她，他反而懷疑另一個希望的寄託？

史樊羞愧地低下頭，墨菲斯用一種堅定的口氣說：「抬起頭，忠誠的將軍。在我第一次跟隨凱若王出征時，我就決定將一生奉獻於他，與他共創人類盛世。從前如此，今日亦然。」

史樊抬頭望向軍師，一股傲然之氣勃然而發，他明白了懷疑王的決定與能力，始於自己的怯懦。

「王將軍權交給我們，不也是對於我們的信任？若是我們無法撐住，那等於辜負了王，辜負了凱蘭將軍的努力。」

史樊握緊雙拳，他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能量流遍全身，那是數月以來都不曾有過的體驗。

「我說，我們聽命於誰？」

「軍神，人類史上最偉大的領袖！」

「三天後，我們舉起沾滿敵人鮮血的劍，迎向凱旋而歸的軍神！」

坎鐸與泰族之間的戰爭，以串通叛變貴族之名，開啟一場延續十年、波及數萬族群的大戰。

這場戰爭，可以說是生命的浩劫。

原本兩方之間的戰爭，並不會將不相干的族群牽扯其中。然而在坎鐸暗藏「那東西」一事外流後，各方為了足以稱霸天下的力量，各執冠冕堂皇的藉口開始向鄰國發兵。

以精靈的參戰表態的東方大陸，在精靈發兵中土支援泰族的同時，邊界大門寂靜之林遭受來自南方的攻擊。以人類王國烈日達為首，聯合象獸人、巨魔、還有眾多獸族組成的龐大聯軍，用一把大夥揭開東、南方之間的大戰。

就在北、中、東、南四方陷入混戰時，一向神秘的西方也悄悄露出了貪婪的獠牙。以三大族為名的魔族在幾年前暗中統一了原本群雄割據的西方，以黃雀之姿觀察著戰局。

焚燒的戰火照映在老人的瞳孔中，飄散的焰星如同細針狠狠扎進他的臉龐，耳邊迴響的哀嚎深刻無比，彷彿身歷其境。

一口氣講了兩個時辰，老人終於聽下來喘口氣。他從沒有過如此的感受，這種烈火重燃的激情使得他在字句間的情感更加深重，更加奔放。漸漸地，他忘卻了說話該有的抑揚頓挫，故事該有的起承轉合，留下最純粹的情感。

老人越激動，流浪者就越沈默。

從沈默到沈靜，流浪者的眼神逐漸消失在斗篷的遮蔽下。

老人喝了三口酒，順手撒了一大波往大火去。不知怎地，壺中的酒好似永遠喝不完。

原本幾近熄滅的柴火再度引燃，老人也動起濕潤的嘴。

火炬佇立在帳篷四周，在黑夜中照亮整片田野。放眼望去火光綿延至地平線，沒有盡頭似的，而一點一點的白點則遍佈在田野上，密集地沒有縫隙。

這些白點不是別的，而是一頂頂的帳篷，每頂帳篷上都印著一個張狂的圖騰，象徵豪放不羈的野性。

其中，一頂特別大的帳篷被團團包圍住，帳篷的頂端插著一支矛，矛上掛著一顆駭人的頭顱。

帳篷內，一個四方會議進行著。

「你們的計劃未免太順利了，或者說，那個『傳說中的軍神』過譽了？」狩皇一手握著肉塊，張大不合常理的上下顎，隨後爆裂的咬下。

「我的箭不容置疑，就算是你也未必閃得掉。」菲艾斯的坐姿優雅而高貴，一雙細長的眼睛銳利的凝視狩皇。

對他而言，這個來自南方的種族簡直就是粗魯又下等的代名詞，光是處在同一個空間就令他全身發癢。

狩皇不理會精靈的刺探，兀自享受著美食。

「不會有人質疑你的實力，也不會有人質疑我們聯手的強大。眼下我們已經勝券在握，只剩最後的一擊。」泰皇翹著腳，雙手交叉環抱於胸前，高傲地笑。

「記住你們的承諾，終結坎鐸之後，讓森林遍佈中土與南方大陸。」

「簡單，只要你還記得幫助我掌握南方霸權。」狩皇將整隻大腿塞入口中，呼嚕一聲連骨帶肉吞下肚。

「相較於坎鐸，南方的烈日達根本不堪一擊。」泰皇口出誑語。

「如果只有一個烈日達，那我也不會在這裡了。」狩皇不予苟同。

第四個人全身籠罩在陰暗的斗篷下，雖然看不太出身形，但從高度來看與泰皇和狩皇不相上下。

「所以。」第四個人的聲音彷彿一處深淵，一開口便將所有光線吸收殆盡。「這次會面的目的是什麼？」

「事情達成，就要結清條件，可以開始商量下一個協議了。」

「如此著急，都還沒確定拿下，他們可是二十年前平定戰亂的霸主。」菲艾斯挑眉。

「過去只是過去，現在也不過是被時間摧殘過的老兵殘將。」泰皇不以為然，他本以為有機會與赫赫有名軍神來個戲劇性的決戰，沒想到對方輕易地就死了，令他大失所望。

「別囉嗦，讓我們正面碾壓過去，一天就夠了。」狩皇的一排尖牙閃閃發亮。

「提早商量也無所謂，那麼......」

突然，一聲巨響打斷對話，四人同時將頭轉向帳口。

「搞什麼？」狩皇疑惑，一股猛烈戰氣就在外頭。

「喔？」菲艾斯瞇起雙眼，準備好好見識來者。

泰皇的瞳孔急遽縮小又放大，他似乎感應到即將來襲的威脅，足以令他嗜血的本性獲得滿足。

一道狂風席捲而過，整頂帳篷裂成兩半，不速之客正面對著四名霸主。

那霸氣橫瀾的傲氣，渾身是膽的魄力，普天之下只有一人擁有。

他的稱號，曾經讓所有敵人聞風喪膽。今日，他要再次印證傳說。

「來吧！」

凱若拔劍，雷聲響起。

「在人生最後幾分鐘，讓你們見證軍神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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