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邦深彷彿上了癮似的,家裡的床板和枕頭怎麼睡怎麼硌人,只在雲淵的診療所裡睡得香,於是隔三差五就往診療所跑。
這天,他草草敲了門,也不等裡面的人回應,就推開了門,往雲淵的桌上「啪」地放下了一大袋東西。
雲淵抬起頭來,看到一大個草莓禮盒,盒面用緞帶打了個土裡土氣的大蝴蝶結,裡面的草莓顆顆飽滿,鮮艷欲滴。
他抬眸,黝黑的瞳孔泛著濕潤的光,仿佛一隻無辜的兔子:「楊Sir,這是……」
「看到減價就順手買了,給你的,補補血!」楊邦深虎起臉,扯著大嗓門,竭力隱藏窘態。「你看看你,都不知道有沒有80斤,隨便颳陣風都能把你颳跑!」
「可是楊Sir,我已經收了診金了,在這以外再收病人這麼貴重的禮物……」
楊邦深的「減價品」藉口被對方不動聲色地拆穿,不禁惱羞成怒:「X,你不要就算了!我把你當朋友才送你禮物的,怎麼知道你們醫生這麼多條條框框?!」
「朋友的話可以。」雲淵恰到好處地替眼前的「暴躁大貓」順毛。「那就謝謝楊Sir了。」
「快打開吃。」楊邦深不依不撓地催他。「要是你真當我朋友,現在就吃。」
雲淵姆指不緩不急地撫摸著禮盒邊緣,微微抬起眸子:「楊Sir,其實……」
楊邦深像隻虛張聲勢的河豚忽地癟了,張了張嘴,結結巴巴地問:「你……你討厭草莓?我覺得你這種斯文人應該會喜歡吃這些精緻水果的,才……我不是要逼你吃,你為難的話,我,我……」
「其實我最喜歡吃的就是草莓。」雲淵微微一笑,扯開了蝴蝶結,掀開盒蓋,拈起一顆,送到唇邊。
一咬下去,果肉上留下一排整齊的牙印,唇瓣和齒舌間上染上了更豔紅的痕跡。
雲淵慢條斯理地吃完一整顆。那顆草莓新鮮多汁,一絲汁液沿著手指一路蜿蜒流到手背,他抬手,伸出舌尖,從那一滴凝住的地方一寸一寸地往上舔去。
最後,他吮住了春筍似的指尖,似是還不饜足似的,在兩瓣嘴唇間細細地研磨著,半闔著的眼睛有意無意地瞟著楊邦深。
楊邦深忽地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意轟地直衝腦門,一伸手,猛地捉住雲淵的手腕,不讓他再舔。
「我當臥底看過的人可多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故意的!」他搬出惡狠狠的語氣斥責對方。「哪有像你這樣……這樣……在病人面前這樣吃東西的?去那種不正經的酒吧也是,不懂得什麼是潔身自好嗎?你有病嗎,整天去那種地方浪?」
「楊邦深,你弄疼我了。」
雲淵突如其來寒了臉,直呼其名,楊邦深一愣,手勁略鬆,那截細細的手腕就連帶著一圈瘀血的顏色縮了回去。
「我……」楊邦深漲紅了臉,張著嘴,像一條忽地離了水的魚搧動著魚腮那樣,慌亂地開開合合,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他只看到雲淵的神情很快又恢復如常,像從來沒生氣似的,甚至輕聲一笑,說:「楊sir,你這個人,真的很好懂。」
「哈?你在說什麼……」
「你左腳偶發性一拐一拐的,明顯不是一般腿疾;情緒波動幅度大,容易失言,朋友只會愈來愈少,以致對願意與你聊天的醫生產生依賴,卻又不肯承認;你早、午、晚都曾經多次過來覆診,沒什麼規律,想必工作上被投閒置散;你手上沒戴戒指卻有一圈壓痕,大概離婚了吧?如果有兒女的話……」
這一串話猶如冰水一般從頭頂直澆至腳,又像一把尖刀把最後的一幅遮羞布割得破爛,楊邦深顯得又羞又惱又氣又急,扯開嗓門就吼:「X!你跟蹤我,查我家底?!」
「是觀察加相處得出來的結論。」
「那你剛剛幹嗎要那樣子……」
雲淵不慌不忙地抽出紙巾,將手擦乾淨了,湊近楊邦深的耳垂,輕輕吐出一句:「當然是在看診。不然楊Sir你認為,我是在勾引你嗎?楊邦深,我可是在幫你診斷──你有PTSD(創傷後遺症)。」
雲淵一邊說,一邊揉著被捏紅了的手腕,語氣極為肯定,直勾勾地望著楊邦深,眼神幽邃。
那眼神像X光似的,無情地將人來回掃瞄得一清二楚,似要將那些腐爛得連本人都不想看的傷口,全都在這一刻揭露無遺。
「你這醫生……怎麼這樣揭人瘡疤啊?」三十五歲的大男人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平日硬撐出來的威風蕩然無存,霍地起身,死死忍住眼淚,扶著牆,踉踉蹌蹌的就要奪門而出。
他前腳才踏出診療室,後腳就被門檻絆倒了,狼狽地摔在地上,雖然有地毯緩衝一下,但腳踝處傳來一陣熟悉又討厭的刺痛,他狠狠地咬了咬腮幫子,好幾次發力都直不起腰來。
這時候,只聽得椅子軋軋拉開的聲響,不消一會,一隻白玉似的手按到了他的肩膀上。
「我不要人扶!」楊邦深倔強地拒絕,正要使勁揮開,看到那隻手上一圈紅痕,又洩了氣,甕聲甕氣地垂死掙扎。「總之你別管我了,我以後也不會再來──」
可雲淵就蹲在他身旁,伸著手,力氣不算很大,卻不容置疑地扳著他肩膀。
「起不來就別強行起來,坐著緩一緩。可憐的楊Sir,這一定很疼吧?」
楊邦深完全不明白,為什麼。
一場一如既往的「覆診」,不知為何會變成現在這樣──楊邦深坐在地上,捧著雲淵給他沖的一杯熱可可,一邊喝一邊哭。
「你這人怎麼這樣啊……」他哽咽著埋怨。「行吧,我是有病,但根本不是我的錯,我不想的……」
「那你要對醫生坦白一點才行。」
楊邦深將馬克杯擱到一邊,像隻大鴕鳥似的將自己蜷成一團。
「就是莫名其妙的怪病,我說了你不准笑我。」
「慢慢說,沒關係的。我不笑你。」
楊邦深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鼻音:「我兩年前跟一個關係挺要好的兄弟一起出任務,混進販毒集團裡搜集證據。他一時大意,身份曝光了,那些XX用鐵通(鐵水管)將他的腳踝骨打得粉碎,還用腳踩,要他供出其他臥底……」
「然後呢?」
「我也在場,只能也掄起一支鐵通往死裡打啊,到最後,他全身連哪裡是骨哪裡是肉都分不清楚。最後一窩端了那毒巢又怎樣?他一家老幼在靈堂裡哭得前仰後合,同袍個個背地裡罵我冷血,我現在也沒了老婆兒子,得了這腳痛怪病,都是報應。」
雲淵伸手摸了摸他一頭頭髮,哄他:「沒關係,不是有我幫你嗎?」
「你這小醫生怎麼幫?」楊邦深半信半疑地望著他。「我照X光沒毛病,去做物理治療也沒有用,看中醫呢,就整天要我貼著一大塊礙眼的膏藥,這樣我怎麼執行任務?我的左腳早就他X的完蛋了。」
雲淵沒跟他辯駁,徑自去了接待處,說是再診一會就走,讓護士先下班,然後拿來急救箱,取出一管去瘀消腫的藥膏,替楊邦深脫了鞋襪,捲起兩吋褲管,用大姆指沾了藥膏,輕輕覆在腳踝上。
楊邦深臉色有點僵,抗拒地往後一縮:「別揉,一揉更疼。」
「那是你自己揉不好。」雲淵勾了勾嘴角,先塗抹了瘀血堆積的那一片肌膚,然後兩手姆指跟食指卡在腳踝兩邊,用虎口下方的軟肉來回地揉搓著。
那感覺說不上疼痛,刺刺的,麻麻的,還有點癢,楊邦深被揉得舒服,小口小口地抽著氣,一愣一愣地望著跪坐在面前捧著他腳丫專注按摩的醫生。
那一雙手骨骼勻稱,指甲剪得整齊,只是指甲縫裡還殘留著一點紅色,想必是吃草莓時染上的。
跟他三大五粗的腳丫一比,雲淵的手簡直秀氣得過份。
只是,他看著雲淵的臉漸漸湧起了一陣不太正常的潮紅,手上的動作也愈來愈慢,最終停了下來。
楊邦深戀戀不捨地問:「那個,能不能……多揉幾下?就幾下……」
「你已經好多了,我手有點疼,就這樣吧。」雲淵輕飄飄地說著,有意無意地摸了摸手腕。
楊邦深老臉一紅,匆匆起身走人。
「那,那我先走了。」
「嗯。」
「記得自己也塗一塗藥膏。」楊邦深走到診療室門口,又回過頭來提醒對方。
依舊是不鹹不淡的一聲「嗯」。
「你……生氣了啊?」楊邦深覷著他。「我真不是故意捏痛你的。」
雲淵皺了皺眉,正要說話,楊邦深的手機卻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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